马上就到癸卯年了,提前给大家拜年!亲爱的朋友们,新春纳福,万事顺遂!
今晚我们把四大传说的故事讲完,正月里讲红楼梦咯!
所谓“娘子”,就是女主人的意思,也是市井街坊对商人的女人会用到的称呼。“白娘子”这个称呼,总显得不那么堂堂正正。“白的那个娘子”,仿佛暗示着,在另一个地方,还有一个不白的娘子,不必用“白”来加以区别的娘子。我小的时候,迷《新白娘子传奇》迷得死去活来。那时候就是觉得新鲜、好看、喜欢白娘子。现在我回头想想,发现《新白娘子传奇》真是一个很好的中国故事。这个故事没有用高调的口号吓唬我们,却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得很用心,充满了中国人的弯弯绕绕,也充满了中国人的温情。现在我觉得,《新白娘子传奇》可以作为《白蛇传》的一个标准异文。我觉得,《新白娘子传奇》的主创是很懂的,他们所采纳的异文,很多都在暗示白娘子是“两头大”。比如,白娘子其实不是明媒正娶。雨伞就是许仙和白娘子的媒人,许仙也不问白娘子的来历。这固然很浪漫,但是现实一点说,也是因为这是第二房媳妇,可以草率一点。剧里面,小青拼命让白娘子问清楚,许仙在老家是没有老婆的,反复强调,“姐姐总不能给人做小老婆吧?”越是这样强调,越是说明,白娘子是很有“做小老婆”的嫌疑的。我们都太爱白娘子了,所以都愿意说她是许仙唯一的老婆,现在似乎没有一个异文说许仙在家有老婆。但是,痕迹还是会有的。比如,许仙一定要有一个姐姐。如果是表现父母双亡,那么许仙为什么不是像牛郎一样有哥哥嫂子呢?“姐姐”的称呼很暧昧。过去让儿子早婚,娶的结发妻子会比男孩大一点,那么他管结发妻子就是叫“姐姐”的。许仙自己跑到外面做生意,和白娘子过日子,留在家里的是一个姐姐。这个“留在家里的姐姐”,就有原配妻子的影子。后来,我们为了证明许仙没有原配妻子,特意表出还有一个姐夫。但是姐姐和姐夫永远没有孩子,非要等许仙有了孩子才生孩子。姐姐给许仙提供的温情,并不单纯是母性的温情。白娘子去拜见许仙姐姐的剧情,也带着一点暧昧,并不是单纯的拜见婆婆。许仙虽然是一个儒商,但总还是保留着一些商而非儒的特点。白娘子这样的出身、这样的身份,是不为主流社会所容的。但是,像白娘子这样的人,完全可以是温柔娴淑、知书达礼的,她是可以与周围的人好好相处,赢得周围人的好感的。这与她的不幸身世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也更让人心疼。如果把她的不幸身世夸张一点,就成了“她是个妖精”。所谓“她是个妖精”,就是“她不是人”,实际上是没有获得“人”的社会身份。在善良的中国人心目中,“不是人”的人,却完全可以“是个好人”,就像妖精也可以有好妖精。透过《白蛇传》的奇幻设定,我们可以推想现实中的“白娘子”:一个身世可怜的女孩子,嫁给了一个外乡来的做药材生意的商人,她知道商人在家还有一个“姐姐”。她投奔他,是出于现实的无奈,却也是出于对他的好感。两个苦命人搭伙过日子,白娘子也有很多知识,帮助许仙经营药铺。一开始,邻里会议论,“她可不是人”。但是,随着白娘子与许仙一起积德行善,邻里们渐渐喜欢上了这个白娘子。这些市井的中国人会想,“她是不是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看她人还是挺好的,应该不会害我们的吧。”许仙虽然是个商人,却带着书生的迂气,白娘子却在江湖上有很多朋友,经常帮他平事、挡灾。许仙的“姐姐”一开始对白娘子有些偏见,到后来居然也接纳了她。但是,像法海这样的死脑筋,终究觉得白娘子“不是人”,而许仙对于她“不是人”,也不是没有芥蒂的。最后,法海还是把白娘子压在了雷峰塔下,许仙也没有特别拦着。什么叫“压在雷峰塔下”呢?小时候看《新白娘子传奇》,我只觉得白娘子力气好大。后来我又看到,还有一个人受到了这样的刑罚,就是《白鹿原》里的田小娥。田小娥的力气可一点也不大,她不是什么妖精,只是一个无依无靠、后来又被男人们侮辱和玩弄的女孩子。就因为她被很多男人玩弄,她的公公就觉得她是耻辱,把她捅死了。捅死了还不行,掌握了巫术话语权的男人还说她是妖孽,会给周围人带来灾祸,所以在她的坟墓上建起一座塔来,镇压她。所谓的塔,其实就是一种坟墓。在坟墓上建起一座塔来,是在向别人宣示:“坟墓里的这个人跟正常人不一样,她不是人。”坟墓里的人其实已经感受不到这种痛苦了,但这座塔是很深的恶意。世界上哪有什么妖精?所谓的妖精,无非是这些受到践踏的女人。被压在雷峰塔下的白娘子,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妖术,只是一个跟田小娥一样的女人。她用尽一切的善意,好好对待自己的男人,好好对待周围的一切人,却仍然无法逃脱这样的下场。那么,白娘子有没有希望得到救赎呢?在中国社会,她的希望就在于她的儿子。白娘子的儿子中了状元,白娘子就可以从雷峰塔下放出来了。在中国,科举是一个人提升阶层最大的希望。低阶层的孩子,一旦考中科举,就可以变成士人了。因此,科举也给他的父母带来了巨大的希望。《白蛇传》的故事告诉中国的孩子:即使你妈是一条蛇,只要你中了状元,你就是文曲星,你妈也可以变成人,变成状元的母亲。如果你妈是一条蛇,你考中状元,就可以救你妈。许仙虽然是生意人,但他做的是正经生意,他的儿子是可以考科举的。商人有钱,也有条件供孩子读书。一旦孩子考中科举,全家就从商人阶层一步迈入士人阶层了。许仙在做商人时候娶的蛇,娶的“不是人”的女人,也一步变成士人的母亲了。对于白娘子这种身份低下、受到不公平对待的女人来说,她最现实的希望,就是生一个孩子,生一个儿子,生一个可以考中功名的儿子。一旦生出了考中功名的儿子,女人的出身就可以被忽略,女人身上的耻辱也可以被洗清。科举制度,加上纳妾制度,是给出身低贱的女人留出了这条路的,尽管很狭窄。中国社会,是母以子贵的社会。一个被人看不起的女人,只要生出了有出息的孩子,就会被人看得起了。生出这个孩子,也成了她一生的功业,一生的希望寄托。一个人一生的功业就是生了一个孩子,在我们今天看来,是不太好的,但是对那个年代的那些被践踏的女性来说,这总算是一条出路。即使是一条蛇,也可以生出一个文曲星来,这在中国人的观念中,是可以接受的。于是,生出文曲星,也就成了白娘子们在绝望中的希望。《白蛇传》讲的是商人的故事。商人理想的妻子,甚至就算“不是人”都没有关系,只要她能理解商人的生活,与丈夫风雨同舟。商人爱情的破灭,是因为死板的正统观念仍然不接受他们。而救赎之道,就在于生下一个儿子,培养他通过科举取得功名。四大传说讲的四个阶层的故事,是可以向下兼容的。即使是士人阶层,也有可能面对妻子的早逝,思念回到天上的仙女;也可能会“榜下捉婿”,捉到一个能干的范喜良;也有可能会纳妾,纳到一个温柔可爱的白娘子。所以,四大传说合在一起,讲的就是中国的故事,讲的是每一个中国人一生中可能会经历的酸甜苦辣、春夏秋冬。是中国人内心深处的一套心理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