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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波先生
焦波,摄影记者,
1998年12月,在中国美术馆
为爹娘举办“俺爹俺娘”摄影展,
他的组照《俺爹俺娘》荣获首届
国际民俗摄影比赛最高奖
——“人类贡献奖”大奖 。
出版的中、英、德、法 、韩等
文版大型摄影画册《俺爹俺娘》,
发行20多万册,在国内为同类(摄影)
图书发行量之首,在海外反响巨大。
娘,一个身高1.41米,
体重71斤的弱小女人……她属牛。
爹,长着一双倔强
眼睛的健壮男人……他属兔。
这是我给爹娘拍的
第一张合影,那时的爹娘一脸严肃。
在家乡这条小路上,
爹娘共同走了七十多年。
爹娘出生在同一个村,一个村东,
一个村西,结婚前谁也不认识谁。
"往上点,再往上点儿,你听见了吗?”
真是“越老越小孩”,
看,爹娘笑得多可爱。
每到过年,娘总是坐在
家门口的石头上,盼望儿回家。
每次我离家时,总不让娘送,
娘也答应不送,但往往到了村头,
猛一回头,娘就跟在身后。
我家住在村围子的南门外。
村围子是清同治6年修的,
如今已成断墙残壁。
近几年,围子边的人家都到
村外向阳坡上盖起了新房,
爹娘却舍不得老屋。
按照鲁中山区农民的习俗,
爹娘一辈子通腿而眠。
爹干活手指上扎了刺,
娘戴上老花镜给他挑。
扎痛了,爹就嚷嚷:“你这哪里是挑刺,
简直是挖坑、刨树根!”
娘还是细声慢语:
"老了,眼花了,看不清了。”
娘六岁缠脚,
指甲长成了蜗牛的样子,
爹常为他修剪。
娘给爹擦洗了全身,又给他剪脚趾甲。
两个老人要干干净净地度过这一天。
男在前,女在后,
爹在任何时候都是唱“主角”。
每天窗户一亮,爹娘便起床干活,
忙忙活活就是一天。
对爹的“旨意”,
娘言听计从,尽管有时不情愿。
娘生爹的气,
病倒了,在打吊瓶的那几日,
爹又烧水,又做饭,格外勤快。
要过春节了,
娘的肺气肿病突然发了,
住进医院进行抢救,
爹一个人在家孤孤单单,
整天打不起精神来。
娘生病了,
爹也成了半个赤脚医生。
娘病重了。家里人筹划用
旧婚俗的过门仪式来为娘冲病消灾。
爹身缠花床单,拉着红绸布,
在婶子们的簇拥下一步跨过了
放在门槛上的马鞍。
他喜滋地对娘说:“门槛我迈过去了,
马鞍我跨过去了,你的病很快就会好了。
爹假说试试娘发不发烧,
其实...在娘病危的时候,
爹用这种最前卫的方式表达了对娘的爱!
正月十五娘病重,肺气肿、房颤、
肺脑以及带状疱疹折磨得她失去了理智。
爹执意要把她接回家:“我伺候她几天,
即使她走了我心里也好受。”
正月十八,娘病危,
医生说娘再有2个小时就要走了,
家里人赶忙给她穿上寿衣、搭好灵床,
邻居也赶来为她送行。
第二天,娘又慢慢醒过来了。
娘的病稍有好转,
爹迫不及待到医院探望,
一进门就直抹眼泪。
"咱俩结婚68年,这可是头一回
不在一块儿过年啊!”爹边哭边说。
清明(4月5日)过后,
春暖花开的时候,娘的病慢慢好转。
五月初,竟神奇般地站了起来,
出院回到了家。
爹喜欢这张照片。
人在病重时,全家人都悲戚戚的,病好了,
看看这张照片又让人乐,这叫“悲喜相生” 。
病好了,他们还是闲不住,
又下地干活了。
爹常说,你娘的小脚走不快。
可每次走着走着,
爹又落在娘的身后。
在田里剜谷苗的老娘,
像立在天地之间的一尊雕像。
手握锄头的老爹,像一座铁塔。
爹是木匠,一辈子
这样默契合作的场景不少。
爹摔断了股骨,但还是那倔脾气,
吃饭还是不让人喂。
剜点野菜给孩子们换换口味。
她说:“早年缺粮食用野菜填肚子,
现今吃野菜是尝新鲜了 。”
"娘,还下地吗?”
"去!人活着不干活干啥!”
这一年,娘已84岁了。
秋天,把成熟的葫芦摘下来,
中间锯开成为两半,
再放到锅里煮一煮,
葫芦瓤是一道极好的菜,
而葫芦瓢用作盛水的勺,
又经济,又比买的铁勺好使。
家里刚安上电话,
爹娘就想打一个试试。
爹拨号码,娘拿耳机听。
"咋没声呢?”娘直埋怨爹不会拨号码。
爹娘整理一下
相框里的子孙们的照片,
也算过个“团圆”年吧!
一有空就看书看报,
看到新鲜事,
就出去讲给老伙计们听。
报刊上每当发表我的作品,
爹总是看了一遍又一遍,
看完后,再讲给娘听。
爷一辈子没上过泰山,
爹抱着爷爷的画像爬上泰山极顶。
一生扶持,还是老夫老妻。
一起生活了几十年,
隔着廊柱歇息,
动作、神情都快一致了。
爹娘爬上了泰山极顶,
碰上了一对青春恋人。
"不到长城非好汉,咱登上长城,
也成好汉啦!”爹对娘说。
一对来自加拿大的夫妇
看到爹娘双双携手登上长城,羡慕不已。
爹娘说,坐在地铁里啥都好,
就是弄不清东南西北。
娘85岁大寿,
我和姐姐们又给她买了一个
大号带“寿”字的生日蛋糕,
还插上了花花绿绿的生日蜡烛。
孙男弟女们围在一起,
拍着巴掌唱了一遍外国歌曲《生日快乐》,
然后让娘吹灭蜡烛。
娘把嘴凑到蜡烛前,
吹了几次都吹不灭,
还是大伙围上去才吹灭了。
娘又念叨来:“唉,
俺这张嘴火能吹着,灯能吹灭,
今天咋就吹不灭这几根蜡烛呢?
老了,没牙了,嘴漏风!”
这是全家第一张合影。
爹娘生了8个儿女,死了4个,
剩下我和傻子大哥,还有两个姐姐。
大哥始终是爹娘最牵挂的。
田里劳动的娘和照相的我 。
爹深情地拉着娘的手,
念了一句戏词:“咱手把手儿把话拉……”
爹娘结婚70周年这一天,到北京游览,
这是他们第一次坐飞机。
娘有些紧张,紧握着爹的手不放。
咋还能穿这样艳红的衣服呢?”
"实在好看,实在好看。
挺像当年结婚时你穿的那件啊!”爹说。
"娘,你抱了我一辈子啦,
我也抱抱你吧!”
在故宫(1996年),我把娘抱了起来。
妻子夏立群抢拍了这个镜头。
爹娘一天天变老,我舍不得爹娘走,
我要用照相机把爹娘留住。
留住他们的生活瞬间,
也就留住了活生生的爹娘。
90岁大寿那天,
我给爹娘拍了这张合影。
没想到,这竟是他们最后一张合影。
2002年春节,
我为全村乡亲拍了这张全村福。
爹娘(前排中)是村里最年长的一对老人。
爹已经去世了,
就从娘的病房前送走的,
虽说没有人告诉娘,
但那一瞬间娘仿佛知道了什么……
后来家人告诉娘说爹去了北京疗养,
娘只是偶尔问一句“他在那边好吗?”
就很安静的看着床单…… 说不下去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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