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的疣猪

12月7日，美国众议院通过2022年国防预算，12月15日，参议院批准，将拨款7700亿美元，比拜登政府要求的还多250亿美元，也比2021年增加了5%。不过这个增加不能太当真，考虑到过去一年的通胀，这5%实际上只是跟上了通胀水平。

法案里那些帮助台湾、乌克兰的政治噱头其实不用多理会，因为P用没有，有意思的其实是：终于批准了美国空军退役大批老旧作战飞机的要求，其中包括47架F-16C/D、48架F-15C/D、4架E-8战场监视飞机、20架RQ-4“全球鹰”、18架KC-135、14架KC-10、13架C-130H（其中5架由新的C-130J替换，C-130总数还有279架）。这是大手笔了，为美国空军解除了很大的负担。但是，凡是总是要有一个但是：42架A-10还是不准退役！而且规定现有的281架A-10必须统统保留现役！

F-16是1974年首飞的，最早的F-16C（Block 25）在1984年就服役了。现在还不清楚即将退役的是否包括Block 40/42以后的F-16C/D，但Block 40/42也是1988年就开始服役了，都是30多年了，对战斗机来说，是耆耋老者了。从巴尔干到伊拉克到阿富汗，这些F-16C/D南征北战，鞍马劳顿，老筋骨折腾不动了。

飞机的寿命用年来计算其实不科学，常用的是飞行小时。云淡风轻的蹲起落不耗费多少飞行寿命，但真枪实弹的战斗出击就比较伤飞机筋骨了。这些F-16C/D倒是没有经历过多少9g躲避导弹的生死搏命，但架不住重载起飞和飞行对结构和发动机的额外负担。

这些战斗机要继续服役的话，维修工作量大增，还需要随时代的要求而进行深度升级，已经进入澡盆曲线的右端了，成为鸡肋。由于F-35A的大批入役，美国空军希望丢下包袱，美国国会并不反对。

F-15C/D的情况复杂一点。这些飞机的机龄更长，平均机龄已经37年了。F-15A在1972年就首飞了，最早的F-15C在1979年就服役了。在“十系列”时代，美国空军战斗机的A型实际上是IOC基本型，B型用作训练，C型才是FOC标准型，D型则是对C型对应的训练用飞机。F-15、F-16都是这样的情况，所以F-15A/B、F-16A/B早都退役了。F-22开始，不再有IOC和FOC的差别，F-22通过对现役机队的Block升级达到FOC和后续改进，F-35通过生产线上的Block升级达到FOC，后面还继续对现役机队进行升级改进。

F-15C/D的难处在于F-22的数量大大低于预期，F-15C/D还要站好最后N班岗，退不得。美国空军重开F-15X生产线，部份原因就是可以在短期内顶上已经必须退役的F-15C/D。F-15作为空战战斗机，即使是训练飞行，也常需要演练高g机动，很吃机体寿命。由于机体老化，有一段时间，美国空军规定F-15C/D不准演练高g机动，这对战备状态当然是很有影响的，也是不可持续的。现在终于轮到容许下岗了。

E-8战场监视飞机和E-3预警机有点相像，都是以波音707为基础的。不同的是，E-3以监视空中战场为主，E-8以监视地面战场为主。E-8使用合成孔径的侧视雷达扫描地面战场，同时用动目标显示区分固定目标和低速目标，对有生力量和车辆特别有效。合成孔径雷达还能穿透烟雾、树叶、积雪都，分辨率可以轻易达到分米级，非常适合精确识别和跟踪各种目标，引导各种空地火力打击。但由于地球曲率的关系，E-8依然需要在不超过距离目标200公里的空中巡逻，在巴尔干和伊拉克这样压着对方打的战场如鱼得水，与中国这样对等对手打的时候，生存力就不足了。E-8也太专用，技术更新的代价太高，新一代“先进战场监视系统”把预警机和战场监视飞机合二为一了，E-3已经开始退役，E-8就更没有位置了。

RQ-4“全球鹰”是个有意思的问题。这是第一代隐身的高空长航时无人机，但隐身能力实际上有限，连伊朗都能轻易打下来。如果放到中国战场上，基本上冒头就丧命，但只能在远离中国的战场上使用对美国空军不感兴趣，按照空军部长肯达尔的说法，不能吓住中国的飞机都是多余的。美国空军的RQ-4机队尽管机龄并不长（首飞在1998年），还是毅然决然地退役了。不过北约、日本、韩国还是当宝。美国海军的MQ-4C“海神”继续使用，澳大利亚也在订购MQ-4C。

北约缺乏高空长航时监视能力，北约也越来越退步为打不动大仗恶仗的宪兵组织了，“全球鹰”正好合适。韩国的主要对手是朝鲜，“全球鹰”也合适，朝鲜的防空和制空能力不足，韩国的“全球鹰”可以在三八线以南窥探。日本的情况差不多，不探头探脑到台海的话，“全球鹰”用于监视周边海洋还是挺合适的。

美国海军的情况与美国空军不同，“海神”主要用于海上监视。只要远离中国海岸线，远离中国航母，生存力还是没问题的。如果与中国的战争真的到了远海封锁的程度，“海神”还是很管用的。澳大利亚的情况差不多，周边海洋毕竟远离中国，但与澳大利亚的生存密切相关，“海神”很管用。

KC-135、KC-10、C-130H退役的原因很简单：真是老了。最后的KC-135还是1967年下线的，好多现在飞KC-135的飞行员可能还没有出生呢。KC-10新一点，但新的设计方法可能使得飞机的实际安全余量比早年要小，也是不利于超期使用的，

C-130是美国空军里的常青树，太老的只能退役，但部份用C-130J顶替，做不到一对一，但运输能力大体保持不变，也符合需要。

问题是这些A-10，美国空军和美国国会已经拉锯战至少10年了。

A-10“疣猪”是冷战产物，是为中欧大平原上抗击苏联装甲洪流而设计的。那门传奇式的30毫米加特林炮到底有多少用，众说纷纭。但在现在战争条件下，基本上不等A-10冲到能开炮的距离，早就被打下来了。40年的技术进步不是开玩笑的。

在反恐战争中，A-10很受欢迎，不会跑的干打垒根本抗不住30毫米加特林炮的猛打，A-10还有火箭弹、导弹、制导炸弹可以招呼上来。对手是没有防空力量的游击队，高射机枪还真是奈何不了A-10，老式肩射防空导弹也有办法干扰掉。

美国陆军对A-10的热爱难说是出于什么心态。亚太战场是美国三军的备战重点。A-10在的亚太战场上没有生存力，美国陆军也明白。坦克与反坦克也根本不是亚太美军的重点。但不管什么战场，火力总是不嫌多的，尤其是随叫随到但又不需要自己掏钱的雇佣军。A-10对美国陆军正是这样。

说起来，A-10还真是美国空军在中欧战场刷存在感的东西。80年代是苏联装甲洪流威胁的顶峰。苏联空军的威胁不大，美国空军的战场遮断能力依然很强，但对就地进攻的一线苏军使不上力。这是苏军闪电战思想的巅峰。闪电战的关键就是要在对方还没有完成防御准备的时候，就连续突破，击溃对方主力，实现战争目标。因此速度是关键中的关键。后勤支援再畅通，也要拖延进攻的脚步，何况苏军对美国空军战场遮断的能力有充分认识，战争一开始就近战激战，也有利于限制美国空中优势的发挥。因此十分强调一线苏军在和平时期就主力靠前，在战时，不等增援，就地进攻。对于美军来说，还没有到战场遮断发力的时候，苏军坦克已经碾过中欧，可能都濒临大西洋了。

在这种情况下，美军的战术和装备发展都围绕着在近战中顶住苏军大规模装甲进攻，空地一体战成为核心战法，以A-10、AH-64、M1A1、M2构成空中到地面的防御整体。这也决定了A-10在设计上就高度特化，强调空中近战，用装甲提高生存力，在低空低速盘旋中搜索目标，30毫米加特林炮发射的贫铀弹可击穿主战坦克的顶装甲，很大的备弹量提供在持续战斗中大量摧毁敌人坦克的能力。这种打法已经无可挽回地过时了。

A-10可以发射火箭弹、导弹、制造炸弹，但几乎所有战斗轰炸机都能做到，还做得更好，至少在面临敌人战斗机的时候，自卫能力更强。

所谓美国陆军宁愿全盘接受A-10也不愿空军退役只是说说而已。且不谈军种政治和陆军能否运作固定翼作战飞机，A-10出动需要确保制空权。在中欧，这不是问题，美国空军有把握确保制空权，战斗机和A-10也都是空军的，便于协调。在亚太战场上，即使美国空军做得到，陆军的A-10出动也需要与空军协调。武直在树梢高度活动，没有问题，A-10的活动高度就与战斗机有较大重合了，增加了很多作战协调的问题。

至于听得到看得见空中火力支援对步兵的精神支持，这只是个很小因素。对步兵很重要，但对于赢得战争不重要，对要冒生命危险的A-10飞行员更加不重要。近战中的步兵看得到，敌人也看得到。A-10飞行员还想活着回去呢。除非步兵面对的是塔利班那样的对手，A-10也只能躲得远远的，用导弹或者制导炸弹发动机攻击，和战斗轰炸机其实一样。

A-10的时代过去了，现在的问题是轮到陆军刷存在感了，这是另外一个话题。关键在于，联合打击意味着火力的投送才是重要的，投送工具不再重要。打击武器远程化和精确制导化也大大改变了对空中火力的要求，A-10几乎所有优点都不再重要，而所有缺点都空前致命。即使美国陆军都不再坚持A-10必不可少了。

但美国国会还是否决了美国空军把部份A-10退役的要求，没有给出具体原因，有可能是因为A-10在反恐战争中还是派了用场的。

反恐战争成为美国不堪回首的20年，美国是实在不想再打一场反恐战争了。问题是，美国几乎不可能不卷入下一场反恐战争，或者某种形式的反游击战争，远离干涉主义就不是美国了。美国按捺不住想干涉的地方太多了，而且还会不断有新的，A-10对于反游击战争还是适合的，甚至可用于朝鲜半岛的战争，如果中国不参战的话。

在理论上，螺旋桨飞机更加适合反游击战争，但巴西航空的EMB-314“超级巨嘴鸟”教练机的单价就是1000万美元，武装型A-29换装加大功率的发动机，机体结构加强以便安装12.7毫米机枪和翼下挂载武器，并配备凯夫拉装甲，根据不同配置，单价高达2000-3000万美元，全新购置的话，一点也不便宜，而且单发大马力螺旋桨飞机飞多了，容易因为螺旋桨的反扭力和章动而形成特殊操作习惯，改飞喷气式飞机反而是不利条件，不利于飞行员“毕业”和调任其他飞行部队。每小时飞行费用比A-10更低，但载弹量、航炮火力、装甲则差了几条街了。

在可预见的将来，中国是美国的主要战略对手，西太平洋的战争是海空战争，空中的成份还大于海上的成份。在某种意义上，美国空军的作用甚至超过美国海军。美国空军没有“存在感危机”。一切“吓唬不住中国”的作战飞机都是多余的，不必要地占用了资源，所以A-10是累赘。

但美国也是有主要战略方向、次要战略方向的。A-10对次要战略方向是有用的，在可预见的将来又是没有替代的。美国航空工业对飞机延寿有经验了，现在又有需要和国会打钱，这疣猪还真是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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