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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众议院议长难产预示了美国政治碎片化即将到来

晨枫老苑 晨枫老苑 2024-04-17
美国共和党在中期大选中赢得众议院多数党,但本来应该只是走过场的议长选举难产,经过四天15轮选举,麦卡锡才勉强过关。但当选的代价沉重,许诺了一大堆对个人、对国会政治稳定都不利的东西。比如说,共和党内本来规定,过半议员动议才能启动罢免议长程序,这保证了足够的稳定性。但现在改成只要有一人动议,就启动程序。最后很可能现任议长还是能得到党内多数的支持,他/她要是这点都做不到,本来就没有资格当选议长,但这样的反复动议使得他/她不断在应对动议中浪费时间和资源,可能一事无成。

但这些其实不重要,难产揭示的党棍的个人和利益集团之争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美国政治进入碎片化阶段了。这对美国的政治稳定性是巨大的坏消息。美国依然是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的政治不稳定最终也将影响到全世界。
美国自诩为民主灯塔,两党制是美国式民主的基石,也被一些人誉为各国民主政治的楷模。说起来,民主未必就是两党制,多党制貌似更加民主,而两党制只是轮流坐庄。但多党竞争式的民主政治只有两党制才最为稳定,真的实行多党制的国家大多在政治稳定性上不如两党制国家。
美国是两党制:民主党和共和党;英国大体上算两党制:工党和保守党,但自民党时不时参与执政;加拿大是三个半执政党:自由党、保守党、新民党和魁北克人党(BQ),BQ是地区性的全国性政党,这说起来比较绕,但确实如此,BQ不在魁北克之外发展,但在议会里有席位,只是永远到不了执政需要的席位数;德国曾经是两党制:基民盟和社民党,但绿党成为第三大党,现在还有自民党;日本是一党制:自民党,但党内有派,到底算两派还是三派就看时间、地点、人事了。
两党制在政治上的稳定是竞争式民主的必然。民主说起来是博采众长,但对世界上所有事的政治见解和解决方案大体可以分为左右两路,谁都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否则就优胜劣汰、只剩一路了。
在左右之间,还可细分为中左、中右、极左、极右,甚至进一步细分。竞争式民主的另一个特点是:斗争与妥协并存。世上事情千千万,斗争和妥协的目的都是解决问题,假以时日,靠斗争能解决的都解决了,能妥协的也都解决了,剩下的都是既相争不下又没法妥协的硬核问题。
发展中国家还好些,政治和社会还在快速变化中,老问题没有解决,新问题又出来了,可以妥协和必须斗争的问题清单是动态的,优先级也是动态的。欧美“成熟国家”早就进入稳态,可以妥协和必须斗争的问题清单就相对静态,优先级也相对凝固,左右顶牛最后就稳定到代表左右的两党。
但两党顶牛久了,互不退让,硬核问题越来越多,周转空间越来越小,积怨越来越多,两党内必然分化为中间派和极端派。中间派愿意在体制内继续顶牛,极端派更加趋向于踢开体制单干。这是竞争式民主的必然。
以色列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个战后才出现的“人造国家”在政治上全盘复刻英美政治体制,自然包括议会政治。建国以来的主要问题一直是生存问题。在以阿热战的年代,全国齐心,只有打退阿拉伯人的进攻,才谈得上生存,工党曾长期主导以色列政治。在与埃及、约旦签订和平条约后,以色列举国上下对未来政治道路陷入了摇摆:继续“以土地换和平”(现在主要是巴勒斯坦人的土地)vs“直到把阿拉伯人打服帖为止”。
巴勒斯坦问题是现代国际政治最艰巨的死结。“犹太人回归故土”的时候,是以“无土的人民回到无主的土地”的心态,全然漠视阿拉伯人已经在这片土地生息千年的事实。以色列的建国造成了“一土两民”的无解问题。“以土地换和平”能解决以色列与埃及、约旦、黎巴嫩、叙利亚(后两国尚未签署和平条约)的问题,但无法解决同一片土地上的巴勒斯坦人的问题,一国制和两国制都有难解的问题。继续铁血也是死路,以色列不可能清除境内的巴勒斯坦人,不管是联合国批准的1948年境内还是现在实际控制的境内。
这样的无解死结困局导致以色列政治的高度碎片化,从极左到极右、从世俗到宗教,各种小党林立,传统的工党早已失势,右翼的利库德党也不再把持政局。2020年5月大选中,内坦尼雅胡下台,但接下来接连大选都难以产生稳定的政府,因为谁都不是多数党,边缘党的要价又太高,只有在频繁的政府换届中反复大选。贝内特只有一年就下台了,拉皮德只有半年。现在换回了内坦尼雅胡,但他要是能稳定组阁,当年也不会下台了。
德国是政治碎片化的另一个例子。传统的基民盟和社民党早就过了轮流执政的时代了。在默克尔时代,基民盟已经拿不到多数,只有和社民党联合执政,结果是基民盟和社民党都发誓再也不联合执政。本来边缘的绿党成为“造王者”,更加边缘的自民党也在新政府里占了一席。
但社民党的总理府和绿党把持的外交部、经济部在大多数事务上唱反调,朔尔茨顶住压力访华时,代表团里甚至不包括外交部长和经济部长,外交部和经济部新出台的中国政策则得不到总理府的背书。
问题是,绿党把持的外交部和经济部也确实是德国政府的执行部门,总理府在中国问题的大政决策上可能绕过,但具体执行上不可能绕过。政治上的碎片化最终将反映在政策和执行上的碎片化。德国对华政策的碎片化只是一部分,乌克兰政策也同样碎片化,总理府和外交部、国防部说的、做的不是一回事。
碎片化对美国来说,两党有可能实际上变成四党:民主党建制派,民主党进步党团(Progressive Caucus),共和党建制派,共和党自由党团(Freedom Caucus)。
前不久,进步党团要求重审美国对乌克兰的支持,但在建制派和舆论压力下,很快撤回,怪罪到工作人员失误、把内部讨论的事情当作决议发布出去了。但自由党团在众议院议长问题上的发难说明:两党内的极端派别开始形成气候,有可能通过杠杆作用发力了。
一般来说,极端派别总是少数,在成熟的政治体系里成不了大气候。问题是,两党顶牛的结果必然是势均力敌,这时四两就可以拨千斤了。
自由党团是众议院里共和党人的小团体,所以不包括名气更大的卢比奥、科顿、格拉汉姆等共和党参议员。自由党团反对宽松的移民、医保、社保、福利政策,反对大政府。自由党团起始于特朗普之前,与特朗普合流是他当选后的事情。
特朗普对自由党团有影响,但自由党团并不听命于特朗普。在特朗普的劝说下,自由党团部份成员最后放弃反对,而是投票“到场”,利用投票程序最后使得麦卡锡过关。即使到了这个时候,自由党团依然不愿意“支持”麦卡锡。
美国政治顶牛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以前主要是在两党之间顶牛。自由党团的作梗预示了共和党内顶牛的开始。两党的党运轮流转,还会有民主党多数的日子,那时就是进步党团有样学样的时候了。
接下来,最大的顶牛点是预算。1月14日,耶伦通知美国国会,美国政府将在1月19日触达目前的债务上限,如果国会在此之前不能通过法案,财政部将被迫采取措施,避免发生债务违约。但特殊措施也只能维持到8月,届时美国政府再次停摆是很可能的事。
美国国会有立法权,但最大的权力实际上在于预算权。在预算上作梗是国会共和党影响白宫最有力的手段。但作梗是一回事,通过预算是另一回事。
共和党在整体上主张小政府,自由党团更加极端。如果以特朗普时代的施政作为参照,特朗普曾大刀阔斧地削减科教开支,包括NASA和NIH,甚至对军费也是先大手笔增加再大手笔削减。这与共和党建制派的主张未必一致。
中国是唯一能凝聚美国两党共识的议题,麦卡锡当选众议院议长后第一件是就是组件众院中国委员会。但中国崛起已经不能靠美国好勇斗狠压制住,而是要在经济和科技上扎实领先才有用,这日益成为美国的共识。但如何做到,两党南辕北辙,两党极端派别更加极端。

在民主党还是多数党的时候,拜登通过新冠援助法案(19000亿美元)、基建和就业法案(12000亿美元)、芯片和科技法案(2800亿美元)。且不说这些法案只是多年投资的框架,到每年具体预算的时候,还有作梗的空间,这些大手笔的钱从哪里来就是大问题。
民主党要增税,共和党要减税,自由党团更是“嫉税如仇”。法案规定拨款容易,国债触顶如何解决是另一个问题。钱不是万能的,没钱是万万不能的,在美国尤其如此。美国的国债天花板向来是惊险时刻,自由党团如何运用“新发现”的杠杆迫使共和党建制派就范,以极端政治理念劫持共和党主流政治,是美国政治的新看点。
碎片化政治的最大特点就是:极端派别的政治理念劫持了主流政治,迫使主流政治向极端理念倾斜,或者迫使政府停摆。
这可能是未来一段时间里美国政治的一大特色。
美国倒不是没有可以“团结上下”的凝聚点,反华就是最大的凝聚点。当前美国的主要入手点是芯片,航空瓶颈已经进入倒计时,生物科技、人工智能、量子科技等美国越来越没有明显的瓶颈可以拿捏中国了。中国是否能、何时能突破美国的芯片封锁是一个争论不休的问题,但时间窗口通常在3-5年之内。美国能维持芯片瓶颈10年以上吗?恐怕美国人自己也心里没底。但10年并不是很长的时间。中国崛起是长期竞争。
拜登任内已经通过了《美国援救计划法案》(19000亿美元)、《基础建设和就业法案》(12000亿美元)、《芯片和科学法案》(2800亿美元)。第一个法案以新冠疫情救援为主,第二个法案亿基础建设为主,第三个法案是芯片和科研投资为主。
从共和党角度来说,这些都属于滥用公共资源、扭曲自由竞争的恶政。但共和党也有自己的花钱的地方,如军费。美国也正在急需大量增加军费才能维持对中国的军事优势的时候。已经延续多年的F-35、“弗吉尼亚”级核潜艇、“福特”级航母不算,B-21和“哥伦比亚”级核潜艇就是新的吞金兽。
“哥伦比亚”级已经确定为千亿美元级了,B-21现在还号称720亿美元单价,但量产时是否还能保持就难说了,很可能成为另一个千亿美元级的超级项目。还有“民兵III”和“三叉戟D6”导弹的替换,空射核巡航导弹的项目还没有决定,也便宜不了。第六代战斗机则还没有影子,先不去管它。
这些只是新硬件,基地和军队建设是另一个问题,从关岛到澳大利亚,各种给盟国的援助,加强训练,都得花钱。
民主党当然也反华,但巨额军费一旦挤占社会福利开支,就触动了民主党底线。到时候,共和党要推“大军费”预算,必然受到民主党的全力阻击,就像拜登的三个法案受到共和党的全员阻击一样,必然要倾力阻击。那时,共和党只有勉强多数,自由党团就有了切入点,逼迫共和党建制派在向自由党团妥协和议案流产之间选择,众议院议长选举就是前奏。换句话说,美国政治可能不是边缘政治主流化,而是边缘劫持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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