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式恐怖袭击的“泛伊斯兰化”：媒体对事实的建构与影响

自杀式恐怖袭击的“泛伊斯兰化”：

媒体对事实的建构与影响

                      王敏梓

 ［作者简介］王敏梓（1987－），女，江苏徐州人，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国外交。

摘要：媒体在恐怖主义中所发挥的作用一直是学者们所研究的问题之一。当前媒体在报道恐怖袭击—尤其是自杀式恐怖袭击时产生了一种“泛伊斯兰化”的现象，即将自杀式恐怖袭击与伊斯兰、穆斯林直接联系，给公众造成了伊斯兰即为恐怖主义的错误的刻板印象。媒体在报道中，出于自身的利益和立场，倾向于渲染恐怖袭击、扩大恐慌程度同时符号化袭击者。这一切都导致了伊斯兰在形象上与恐怖主义相联系。媒体所发挥的这一作用一般来说是通过三个方面来达到的，即报道对象的选择、报道方式和符号化。

关键词：媒体；自杀式恐怖袭击；伊斯兰

   随着美国“9．11事件”的爆发，恐怖主义开始发展为世界的焦点问题。事件发生后，布什总统宣布要展开一场

“反恐战争”，并在数次讲话中提出“要么和我们站在一起，要么和恐怖分子站在一起”，并于2003年发动了伊拉克战争。“9．11事件”后媒体连篇累牍的报道不仅为支持伊拉克战争创造出环境，也导致了恐怖袭击，尤其是自杀式恐怖袭击的“泛伊斯兰化”，即将恐怖主义等同于伊斯兰，将对恐怖主义的恐惧转嫁到穆斯林上，制造出美国与伊斯兰、东方主义与西方对立的整体舆论环境。

一、恐怖主义与媒体

迄今为止关于恐怖主义的定义有上百种之多，而国际社会也无法就其涵义达成统一，原因一方面在于恐怖主义概念本身就处在不断的变化当中，就其主体而言，便由最初的个人延展至组织，甚至为国家。另一方面由于这是一个政治命题，从不同的立场出发会得出不同的定义。因此，即使在遭受“9．11”袭击的美国，也没有一个统一的关于恐怖主义的定义，因为“美国政府显然不愿意用这种定义来束缚自己的行为自由”。

作为联合国顾问的美国学者A·P·Schmid，通过对恐怖主义定义的研究，发现了22个相似之处并提出了如下的定义：

“恐怖主义是一个引起不安的重复使用暴力行为的，由 （准） 秘密的个人、团体或者国家行为体为了其特殊的、犯罪或者政治动因而采用的方法，它不同于暗杀，直接施暴的对象并非其主要目标。暴力的直接牺牲者一般是随机挑选的 （目标的随机性），或者从目标人群中选择 （有代表性的目标） 作为消息的发送者。在恐怖分子 （组织）、 （被威胁的） 受害者和主要目标之间的基于恐怖与暴力的交流过程，会被用于操纵主要的目标 （受众），将其变成恐怖、需求、关注的目标，并取决于威胁、强迫或者宣称是其追求的主要目的。”

这一定义虽然冗长且晦涩，但是却提出了恐怖主义中信息交流的内容。恐怖分子多以无辜平民作为袭击目标，却不是其袭击的主要目的，主要目的是要向政府或者国家等主要目标传递信息。而这一切不仅通过媒体报道进行，而且通过媒体进一步放大并产生不同的影响。

国外学者很多已经对媒体与恐怖主义的关系进行研究，然而这一方面国内研究并不多见。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对关于国内恐怖组织爱尔兰共和军的报道时提出，“将全部信息公布于众，本身就是为恐怖主义制造氧气”。而在2008年在印度发生的举世震惊的孟买恐怖袭击事件，当地媒体更是采取了60小时的连续电视直播。在直播中，媒体不仅渲染具体袭击的细节，增加恐慌的蔓延，并且公开报道了政府军队的动向和反恐部门的行动，甚至出现了由于媒体蜂拥报道而阻滞了反恐部队行动的现象，从而引发了关于媒体在恐怖主义中的角色的讨论，甚至有学者提出，恐怖主义和媒体是一种“互利共生”的关系，即恐怖分子利用媒体制造恐慌，而媒体则通过对恐怖袭击的渲染抓住公众的眼球。

一般来说，恐怖袭击发生时，媒体是联结民众和事实与领导人的最主要渠道，而除了提供相关的信息外，媒体还通过语言的描述、情绪的渲染和价值观的导向来强化恐惧，塑造出特定的舆论环境，“9．11事件”后美国民众的空前团结以及伊拉克战争前民众对于发动战争的支持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印度学者S·温卡塔拉曼在 《媒体与恐怖主义》 一书中，通过对西方国家主流报纸在“9．11事件”后的报道内容和报道形式的研究，探讨了媒体的角色和责任。在书中，她同样提出了媒体与恐怖主义的共生关系，并指出仅仅依靠新闻媒体的“自律”是远远不够的。美国学者Nacos则提出，媒体都倾向于用渲染威胁的方式报道对外政策，Shana Kushner Gadarian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关于恐怖主义的媒体报道如何影

响一国的对外政策，即媒体在传递信息之外，更多的是培养一种唤起式的 （evocative） 的情绪，正是这种情绪塑造了民众的认知，从而增加了对鹰派政策和领导人的支持。

由上述的研究来看，学者们普遍认同媒体在恐怖主义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媒体在报道中所使用的语言，不仅仅是交流和沟通的工具，更承载了政治立场和价值观，通过对认知客体的价值观和思维模式的塑造，语言完全可以构建出一个为公众所认知的“事实”。有学者在关于阿拉伯在电视中印象的研究中总结出媒体关于穆斯林的四种刻板印象—富

有、野蛮未开化、逼良为娼的性欲狂以及沉迷于恐怖主义。根据美国伊斯兰学会在2002年做的调查中，67％的穆斯林美国人认为媒体制造了对于穆斯林的偏见，“9．11事件”后经过媒体的报道和渲染，人们开始设定恐怖分子就是伊斯兰的代表。

二、自杀式恐怖袭击与伊斯兰

在恐怖主义中，自杀式爆炸袭击是一种极为常见的袭击形式，实施者为达到目标实施的有预谋的暴力行为，在行动过程中与选定的目标同归于尽。当前自杀性恐怖袭击一般选择的都是自我爆炸的方式，即“袭击者使用炸药、炸弹等爆炸物以及其他易爆物品与被袭击目标同归于尽”。实施者实现计划的死亡是行动取得成功的先决条件。到目前为止，自杀式恐怖袭击一般采用的方式有使用飞行器 （如“9．11”恐 怖袭击）、各种机动车辆以及人体炸弹。

事实上，自杀性恐怖主义与伊斯兰并无直接关系。伊斯兰在阿拉伯语中原意为“顺从”、“和平”，信仰伊斯兰教的穆斯林人意为“顺从者”，在伊斯兰所信奉的 《古兰经》、《圣训》 （穆罕默德言行录） 以及伊斯兰教法中都清楚地阐明了对自杀式行为和恐怖袭击的谴责。首先，自杀在《古兰经》 中是完全被禁止的。作为第一个谴责“9．11”恐怖袭击的穆斯林学者，Fethullah Gülen指出，“伊斯兰的正式组织谴责暴力和恐怖主义，包括使用自杀式武器”。信徒必须为了生存而努力，赢得最后的胜利，而不是选择死亡。其次，在《古兰经》 中，唯有以自我防御为目的的圣战才是被允许的。“除非陷于直接的战斗中，否则伊斯兰并无任何袭击平民、妇女和儿童的先例，而这种战斗也必须是以自卫为前提的”，“唯一可以授权参加战争的是国家的行政机构，个人、反叛分子和其他非国家行为体禁止参与战争”。第三，谋杀是不可原谅的罪行。“谋杀一个无辜的人和谋杀整个人类一样可憎”，是巨大的罪恶。由此可推，对于除战场和军事基地的其他地方都不应该作为军事袭击的目标，不仅本·拉登和基地组织所宣扬的对西方国家的圣战是无效和非法的，任何的自杀式恐怖袭击也与以神的名义进行的圣战毫无关系。

尽管如此，恐怖组织和极端主义者仍然为了宣传所谓的“圣战”，将伊斯兰教义进行曲、片面的解释，灌输暴力的圣战思想，宣扬为真主而斗争的殉道是教徒的义务。本·拉

登和基地组织在圣战的名义下，培训所谓的自由战士，号召其向西方国家发动袭击，这样的图景通过媒体的反复报道和渲染，固化到伊斯兰的形象上。尽管伊斯兰官方组织在多个

场合谴责恐怖主义，并反对任何把伊斯兰国家与恐怖主义相联系、把穆斯林与恐怖分子相联系的企图，仍然无法改善已经固化在人们思想中的“恐怖主义”的符号。自杀式袭击的不断演进，将会促使媒体报道向更广范围的发展，不但无益于固有形象的改观，反而使之进一步恶化。

三、媒体与自杀式恐怖袭击—对事实的建构与形象的固化

媒体对于事实的报道，建构出对于事件本身的主观认知，从而固化了民众对于伊斯兰的形象认知。通过主流媒体的宣传报道，伊斯兰本身变成了煽动其信徒从事恐怖、暴力活动，代表着野蛮、未开化的对于西方而言带有威胁性质的意识形态。一般来说，媒体对事实的建构和对自杀式恐怖袭击泛伊斯兰化的形象固化，一般是通过以下几个方面来实现的：

首先是报道对象的选择。媒体从自身的立场出发，多会选择有噱头、有吸引力、有广泛影响的事件进行报道，对于某种形象的塑造和固化就体现在选择事实的某一方面进行报道并放大，当大部分媒体都倾向于如此时，事实就被建构然后为民众所接受。一般而言，媒体报道中的负面消息会占到大部分，尤其是对于经常和恐怖分子相联系的伊斯兰。有学者在对2003年5月起半年内 《时代周刊》 的报道进行研究发现，关于伊斯兰世界的报道，恐怖组织、恐怖分子和恐怖袭击占到36．4％，负面报道占绝大多数，“整个伊斯兰世界被描述成一个处于恐怖主义、专制独裁阴霾下的世界”。通过此类研究可以看到，恐怖主义几乎是美国主流媒体报道与伊斯兰世界相关的主要问题。这一类报道将伊斯兰国家与美国对立起来，塑造出伊斯兰文化野蛮、落后、未开化的形象，而穆斯林人在这种文化的浸染和感召下，很容易走上恐怖袭击、清洗异教徒的道路。这种“文明冲突论”其实是源于美国价值观的优越感，并蕴含着潜在的先进文化征服落后文化的逻辑。“9．11事件”发生后，恐怖主义成为热点问题，一些地区如中东地区的恐怖袭击成为媒体关注的对象，而自杀式恐怖袭击又以其惨烈程度每每见诸于媒体。对于这些事件的报道，一般媒体并不寻求探究恐怖分子袭击的真正原因，而是统一将之归结为“极端主义者”、“恐怖分子”和“原教旨主义者”，伊斯兰世界的形象通过媒体的反复、大规模的对恐怖袭击的报道从而被固化下来。

其次是报道的方式。虽然媒体的报道应该秉承着客观、中立、阐述事实的原则，但是在现实中媒体报道无法避免地带有强烈的价值取向和判断，甚至会对事件进行主观曲解和剪裁。影响报道方式的原因有多种，既有外在的因素如社会的秩序、规范、普遍的共识等，也有个人内在的原因，如价值观、意识形态和叙述的出发点。媒体对事实进行建构的途径是通过语言的选择、行文的结构以及修辞来达到的。在关于自杀式恐怖袭击的报道中，“伊斯兰”、“穆斯林”、“基地组织”和“本·拉登”成为不可或缺的要素。媒体通过对恐怖袭击的程度的描述、伤亡情况的介绍以及民众的反应，从而引起民众对于恐怖袭击的恐慌，唤起对于曾遭受袭击的感受。通过这种情绪的渲染，人们对频频见诸报端的“伊斯兰”、“穆斯林”产生了与恐怖分子相联系的印象，并对其有着同样的恐慌心理。这种恐慌甚至反映在一个国家的政策上，如美国某部门的安全措施甚至宣称对任何来自于33个穆斯林国家的寻求政治避难的人，在避难申请未得到恢复前，在美国都要被自动拘留。

不仅如此，对于国内和自杀式恐怖袭击相关的名词也是第一时间与穆斯林联系起来。2009年12月25日，一个尼日利亚籍的23岁青年试图通过将爆炸物放置在内衣中混入从阿姆斯特丹飞往底特律的飞机上。尽管这起恐怖袭击只是疑似与阿拉伯半岛的基地组织有关，但是在媒体的报道中却已将他和穆斯林联系在一起。在纽约时报的报道中描述他与“在也门的穆斯林激进教徒”有过联系，这些教徒则和基地组织有关。而CNN则直接将其描述为由于接受了伊斯兰的训导而变得激进的“内衣炸弹”。除此之外，如果自杀式恐怖袭击者被证实是穆斯林，媒体就会不断地报道这一事实，强化关于恐怖主义和伊斯兰之间的联系。甚至有学者总结出“9．11事件”后美国媒体报道恐怖主义的一般套路：当恐怖分子是美国国内公民时，往往给予客观描述和深入调查，并最终定性为独立案件；而一旦恐怖分子是穆斯林，则所谓穆斯林对美国发动“圣战”会被无限放大，并进一步强调来自伊斯兰的威胁增强。

第三，媒体通常会对经常报道的人物或者事实赋予符号，这种符号化的事实一旦为公众所接受，就会起到固化现有观念和形象的作用，很难改变。媒体报道赋予自杀式恐怖袭击的符号包括“穆斯林”、“基地组织”、“本·拉登”、“伊斯兰极端主义者”等，一旦恐怖袭击与伊斯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媒体便会争相报道，对恐怖分子的背景描述仅限于其背后的恐怖组织，或与恐怖组织相联系的蛛丝马迹，这对于日常接触到大量信息的公众来说，提取到的有效信息即是媒体所赋予的符号—自杀式袭击与伊斯兰。媒体在不断地报道自杀式恐怖袭击中，不断地强化所赋予事实的符号，形成了公众对于恐怖主义和伊斯兰的固有印象，也导致了自杀式恐怖袭击的“泛伊斯兰化”的报道惯性。

    从最初的报道对象、报道内容的选择，到整体的语言、叙述方式、特定的修辞、赋予符号，媒体在不断地对恐怖袭击，特别是自杀式恐怖袭击的报道中对现有的事实进行特定的解读，从而构建出舆论话语权下的事实和对伊斯兰世界的刻板印象。这种事实和印象为公众所接受，并逐步形成思维定势，进一步为媒体所利用，在这种互动中，自杀式恐怖袭击与伊斯兰建立了牢固的联系，关于恐怖袭击的报道也呈现出“泛伊斯兰化”的特点。尽管媒体在恐怖主义中发挥的作用已经引起了学者的讨论，也有人提出要规范媒体以应对恐怖主义带来的新的威胁，但是对于媒体所造就的这种思维定势似乎并没有有效的解决渠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媒体还是会从自身的利益和立场出发，进行关于全球的自杀式恐怖袭击的“泛伊斯兰”式的报道。■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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