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lightener专访|顾佳文：“顾惜”是一个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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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佳文

Enligtener写课老师

&诗歌教师

顾佳文用过很多办法，想要上好语文课。

引入诗歌、分享句子、进行“想象力训练”，她甚至还创造了一个名叫“顾惜”的八岁小女孩儿陪孩子们读诗、写诗……虽然她也觉得孩子们真是天生的诗人，但更明白识字以及把一句话说明白才是小学阶段最重要的事情。

顾佳文用过很多办法，想要上好留守儿童的课堂。

从设计好每一堂语文课，问出一个有意义的问题，到为小孩儿“找老师”，让小孩儿“当老师”……三年多的支教经历，让她真心赞叹山村小孩儿的优秀，也让她由衷感慨：其实孩子们缺的不是眼界，而是陪伴。但当她看到那百元、五十元、十元、零钱、角钱叠起来的“455块”，还是无奈地承认：“家长们不是不愿意，而是真的没办法。”

--写在前面

想要看到的美感

2018年9月10日，大理一个小女孩儿亲手采下房前最红的花蕊，编成鲜花一束，送给她极喜欢的教语文的顾老师。自讽是“残月半轮”的顾佳文拍下了这株攒着黄心的花束，在朋友圈中定位说：“第4次做老师，或许能做好？”

15年，顾佳文从浙大文学院毕业，同年秋天，她成为了一名“美丽中国支教项目”的老师。与大多数人一样，她的父母起初也不能理解。他们不明白，成绩优异，毕业论文还拿到了“优秀”的女儿为何要放弃保研，而去一个小山村里“荒废”两年。

顾佳文很耐心，她把与项目有关的资料发给父母，再为他们一点点讲自己的想法与项目的意义。尽管如此，当她收拾好行李离开家时，家人仍然是“将信将疑”，但却“无可奈何”。

但与大多数不同的是，顾佳文自己却没有太多纠结。支教的念头她高中就有了，像小树苗一样伴随着她自己成长而长大，许多年过去，也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况且，尽管大四的顾佳文拥有不错的成绩与学术能力，但她对学术的兴趣并不浓厚，在保研或者考研这件事上也看不到更多意义。

17年夏天，顾佳文为期两年的支教结束了。但两年的经历让她确认了自己兴趣所在。

“教孩子，带那些孩子去接触新的世界，新的知识。就像一棵树影响另一棵树，一阵风吹过另一阵风，这里面真的有我想要看到的美感。”

顾佳文的声音细腻温柔，或许这个善良的女孩儿天生如此，也或许近四年的“园丁”生涯让她的个中温柔被勾勒地更加动人。

两年里，她不时把自己的生活分享给父母，长辈的意见也一点点被软化，渐渐地会主动向身边人介绍女儿的生活，告诉他们，女儿不是去玩儿了，是在做真正有意义的事情。家庭渐渐支持，自己也在这样的环境里找到了自己。

顾佳文选择继续在“支教”这件事里呆下去：她选择进入了位于南诏的“美丽小学”——这是“美丽中国支教项目”为那些支教期间表现优异，又想继续呆下去的老师准备的偿愿之所。

黑板上孩子们写下：欢迎顾老师回到学校

她乐在其中，在细水长流地陪伴与不断地自省、改进之下，“支教”这个词中天然所带的“短暂”以及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似乎也渐渐变得模糊。

“南诏镇2017-2018学年优秀教育工作者”的称号能让她开心的同时，也担心自己“德不配位”，但更让她“惊喜交加”的事情却来自孩子的一句话：

--“销涯，给你找个小老师好不好哇？”

--“嗯。”他点了点头，一棵古树落了一片叶。

--“你想选谁呢？”

话一出口，便在心中盘算着合适人选。何人语文好？何人耐心足？——称量比较。忽听他说：

“我选你。”他看着我。

语文最怕戛然而止

从2018年9月2日开始，一直到年末，顾佳文每天都会发一条票圈，仅在在9.8以及10.22中断过两次。通常图文并茂，内容丰富，从家访风景、生活体验到教学经历，生活千姿百态此处应有尽有。但这些“票圈日记”中，文字最长的那些内容，九成都是同一类：课程设计。

9月3日 《静夜思》课程设计提要，400字票圈；9月5日《小蝌蚪找妈妈》课堂总结提要，700字票圈；10月16日《一封信》的活动反馈，又写了500字…

用心是当然的，我们更能在这些设计中看到顾佳文对语文课的想法与改进。

在9月11日，《我是什么》的课堂反馈中，顾佳文写道：“一篇文章，知道答案就够了吗？语文最怕戛然而止，余味之外才有思考袅袅。”因此，我们看到顾佳文在语文课上进行了一个十分笨拙的降雨实验。

在完成基本的课堂任务后，为孩子们准备了“想象力训练”；让孩子们带着自己对父母的想念读《静夜思》；

又在上完了《一封信》后，让孩子们自己也为远离家乡的父母写“一封信”；

用“甲骨文”来引导孩子们认识汉字之美，前文提到的那位销涯——顾佳文本来准备给他找个小老师，现在自己成为了大家的老师，还是班上的“甲骨文推广大使”。一堂课后，一二年级，语文期末35分的他从顾佳文身边跑过，突然回头：“顾老师，明天我要学10个（甲骨文）！”

除了这些因课制宜的小活动以外，顾佳文的班上还有一类长期课程：读诗、写诗。她或许是支教老师中最早开展诗歌创作教学的老师——一直都非常喜欢诗歌，自己有时也会写一点小诗的顾佳文早在15年，自己支教的第一年就开始了支教生涯中的诗歌之旅。她已经记不太清开始的契机是什么，最早只是零散的分享，成体系的教学开始于一场雨。

一次上课时，忽然下起了雨，顾佳文请孩子们停下了手中的笔，让大家一起闭上眼睛听雨。值此宁静之时，她问孩子们：你们觉得，天上为什么会下雨呢？

孩子们的答案让她感到惊艳，有孩子认为是老天爷在洗澡，把洗澡水都泼了下来，有孩子则认为是天上那位喝醉了，甚至还有人认为是撒尿之类的。

这些答案背后或多或少都有他们自己生活的影子，有些让人觉得可爱，有些则令人心酸。

一个一年级小孩儿就说：天上为什么会下雨呢？一定是天上，妈妈想我了，才哭起来了。

无论是怎样的风格，其中独属于这个年龄的诗心却是共同的。顾佳文发现只需要稍加改动，便是一些极可爱有趣的小诗，孩子们真的是天生的诗人。于是她在诗歌上面便稍微用起了力——每逢一些自然现象出现时，她都会问：“你们说，这是为什么呀？”孩子们总能给出令人耳目一新的答案，顾佳文稍加整理，再贴出来，并告诉孩子们：

“要多珍惜自己说的话呀，因为你每一个字，每一个词蹦出来都是闪闪发亮的小珍珠。老师帮你们串起来，我们就可以一起佩戴在胸前啦！”

虽然听起来很美好，但在具体的诗歌教学中，有一些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例如，诗歌的语法与正确语法是不同的。

在一次‘’把字句被字句‘’练习中，一个小男孩儿写下了“风被庄稼压完了腰”。这是一句很有诗意的话，但在正常语法中显然是错的。顾佳文仍然会以最根本的课堂任务为主，告诉他们这是错误的。但私底下还是忍不住手痒，模仿着男孩儿的话写下了一组“颠倒话”。

当有一些问题并非特别严重时——如：

一个小女孩儿造句：“落叶，一斤一斤地掉下。”

顾佳文先是念了出来，全班哄堂大笑，女孩儿自己也笑了。在她已经知道自己写错了后，顾佳文便饶有兴致地与大家一起分享这个错句中的“诗意”所在。

这些难以把握的事情顾佳文也是一点一点摸索出来的。她在这条路上是先行者，如今在“是光诗歌”里，她便常常把这些经验攒下来，天南海北的老师、孩子们共享。

爱写诗的女孩儿“顾惜”

如果天下有意义的事情多有一种“仪式”让人世与之相通的话，链向诗歌的活动或许就是“听雨”吧？“是光诗歌”创始人康瑜当初也曾在支教中与带着孩子们一起听雨，也正是那场雨，让康瑜心里的诗歌教育梦破土发芽。当她正式开始“是光”之后，主动找到了顾佳文，邀请她成为课程组的一员，为更多孩子，编写一套更有体系的诗歌读本。那些顾佳文曾经给自己的学生们分享的小诗，如今被更多大山里的孩子知闻。

“语文课最怕戛然而止”，诗歌的创作可以带来很好的回响。关注童诗的人其实并不多，而同时具有文学素养以及乡村教学经历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顾佳文正是其中之一。童诗教育不仅是对于孩子们来说是陌生的，对于大多数老师来说同样也无措手足。

尽管有了教材，也有了音频，但落实到具体的教学上仍然是困难重重。于是顾佳文在是光又负责了一个名为“一杯茶”的活动。在这里，全国的诗歌老师们，每周末把自己的困惑写下发过来，顾佳文会以PDF的形式回复大家。她常常会结合自己的教学经历，深入浅出，老师们能懂，也十分方便教学实践。

一杯茶

之所以能为老师们讲解诗歌教学，除了她自身的本科专业训练与兴趣以外，三年多教学里常有的“自省”同样很重要。被表扬了，顾佳文要反思做得不够好；批评学生了，顾佳文要反思是不是自己太暴躁；就连生病了，顾佳文也认为与支教的工作压力关系不大，主要是自己体弱多病，以及很不好的熬夜习惯所致。具体的教学中更是这样，她不断地反思、改进，玩儿处各种花样，来帮孩子们好好学习。

除了上文提到过的办法，在顾佳文的学生们眼里，一位名为“顾惜”的小女孩儿很厉害、很可爱。她八岁、爱写诗，会常常与孩子们分享。顾佳文曾在票圈贴过一首“顾惜”的作品，《星星》：

神仙们都是大烟鬼

躺在黑黑的棉被里还抽着烟

有人在地上许愿

朝着那一个个个点燃的烟头

——新平美小 8岁 顾惜 2018.12.7

那天早上晨读读到《星月的来由》，顾城将星月当作树枝上升戳破的窟窿，《盘古开天辟地》里又说，月亮是盘古的眼睛，星星是他的毛发和胡须。想到这里，顾佳文极为随意地问学生：你们愿意给星星和月亮的故事，一个怎样的开头呢？

文轩说月亮是太空飞船里掉出的足球；烨馨说星星是天上的落叶；苏炜则坚持月亮是自己弄丢的黄气球；罗源觉得天上人养着猫，猫的眼睛变成了天下人的星星；谊松则猜测：天上会不会有一匹马儿，月亮上的草新鲜肥嫩，它在那处踩了一脚，圆月便成了一牙儿……

小孩们的不同个性，在这些想象里展现地淋漓尽致。然而会想到烟蒂的顾惜并非出身烟瘾家庭——她其实是顾佳文自己创造的角色，为了在诗歌这条路上也好好地陪伴、鼓励孩子们。

在“顾惜”的陪伴下，孩子们写下一首首小诗。渐渐的，他们的目光也从自然万物回到自己的生活。与“是光诗歌”的宗旨一样，顾佳文其实也不是想要培养小诗人。她只是希望，孩子能学会观察自己的生活，把生活中的开心攒下来，只要自己愿意的话，便能攒出一颗颗星星来，让自己的生活更加舒适，更加有美感。

但事实上，有些时候诗歌并非快乐的果实，而是失意的结晶，它们同样干净剔透，但越是这样，越是让人黯然神伤。

“不是不愿意，是实在没办法”

“孩子们最缺的不是眼界，而是陪伴。”顾佳文在朋友圈与采访中强调了多次这个观点。手机拓宽了他们的视野，但电话与视频并不能代替朝夕相处。但顾佳文越是知道陪伴的重要，便越是为留守儿童家庭的境况无奈。

9月2日，顾佳文半年编号朋友圈的第一条记录了这样一个故事。家长用一把百元、五十元、二十元、十元、零钱、角钱凑起来的“455块”勉强交上了费用。

接过这一把纸币，顾佳文情不自禁问了一句：“交了这些钱后，家里还有钱买米吗？”家长回答说：“没有了，幸好还有些苞谷，可以当饭吃一段时间。” 平常教学中，每当她看到孩子家长微信那端发过来的话语——或者朴素如“老师您多费心了”，或者激烈如“明年一定在家陪孩子”时，她都看到深切的无奈：不是家长们不愿意，而是实在没办法。

孩子们的诗中也常常流露出思念的味道，面对这样的情况，顾佳文并不会主动去“帮助”孩子们——如果孩子们有需要，借手机、聊天、或者陪着哭一宿都是可以的，但她很少主动寻问。“我会觉得这些事情都是他们需要自己经历的，当他们经历过后，都会是很棒的珍宝。”实际上，孩子们的互相帮助与懂事更常常让顾佳文十分感动。

18年年末，她比较暴躁，常常发怒。女孩儿烨馨握着佳文的手说：“老师，您现在很生气，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先冷静一下，您好好休息一下”，另一个女孩儿江艳会主动要求与老师一起查寝，她轻轻关门，柔柔地对同学们道晚安。几个高年级的留守儿童回到低年级主动带弟弟妹妹们，他们的耐心与热情让顾佳文都感到惭愧。这些经历了一个留守童年的孩子希望弟弟妹妹们能过得更好——尽管他们自己也只有11-12岁。顾佳文把这一幕记录在朋友圈，说:“老师只能教导儿童，儿童才能影响儿童。”

事实上，“顾惜”是一个小女孩儿，顾佳文也是一个小女孩儿。她温柔、可爱、简单，有小女孩儿特有的执拗，也愿意陪伴其他小男孩儿小女孩儿。与所有离家久的孩子一样，她也会想家。

半年的编号朋友圈里，有两条是关于家乡的。一条是语音，配文:“吴侬软语也渐渐地不那么分明。”另一条则是一个故事：

中秋前夕，一个小孩儿问:“老师，你回家吗？”另一个小孩儿说：“老师家那么远，当然回不了。”许多小孩儿应和：“啊老师好可怜！”突然一道声音响起：“那我们一起给老师唱《静夜思》吧！”

“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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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顾佳文

撰文|廖浩天

本期编辑|Halona

校对|宋迪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