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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教师 | 江雨念:与石头有关的二十多年故事

是光四季诗歌 是光诗歌 2020-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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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中国支教项目2017-2019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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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暑假,那个义教团第三次见到小女孩儿的暑假,一位成员回去的时候哭了一路。江雨念看到了这一切,两年后她也选择成为了一个“西西弗斯”。

 

但我们也可以看到一些变化的确发生着。比如语文30分的女孩儿在诗歌里找到了自信,比如语文30分的男孩儿看着图片能说出“大地被撕裂了”这样的描述,写出《小岛》这样的诗。比如起初对诗歌不感兴趣的孩子们,现在已经习惯了期待诗歌课,用诗歌表达,看着窗外挂着的诗歌卡片互相评点,为写出佳作的诗人送去一声“WOW”。

                                                  ---写在前面

01

01

西西弗斯落在中国大山里的石头

江雨念很早就晓得了“无力”的滋味——至迟在大学时连续三年的暑期支教时。


那时候她二十岁上下,正是力气用不完的时候,暑假跟着华中师范大学的一个义教社团参加活动。见到的小朋友很多,但她独对一个女孩儿印象深刻。

 

第一次见到她时,江雨念得知这是一个二年级的女孩儿。情况很糟,符合相当一部分人对乡村失学儿童的想象。但江雨念从队友口中得知,义教社团已经帮她改变了很多,她“甚至”可以穿戴干净、梳好小辫子端坐在教室里。但这并不是一个“义教社团成功改变小孩命运”的故事——他们离开以后,一切又回到了原样。直到一年之后再次出现在义教成员面前,情况比以前还要糟糕很多。

 

江雨念并没有详细介绍小女孩儿的情况。只是模糊地说了一句:“家庭的不幸让她不被学校和社区接受,人人见到她就像是见到过街老鼠一样。”这个设定很符合我们从小在一些黑暗故事里读到的原型。


近十年来兴起的男频网络小说里主人公的起点也总是与孤独、辱骂与不幸相伴,但他们往往最后都会功成名就,把曾经受过的侮辱扬眉吐气的扔回去,或者大度地化解。

 

然而现实里,江雨念眼前的故事并不是这样的。


第一年的失败并未打倒义教社团的成员,大二暑假,江雨念又跟着这个社团来到了这里。她们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小女孩儿,全身脏兮兮的她剪了头发,他们带着她短暂地“干净”了起来,但也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本该坐在三年级教室的她再也不去学校了。

 

西西弗斯是希腊神话里的一位王子,惹怒了冥王的他被判要将大石推上陡峭的高山,每次他用尽全力,大石快要到顶时,石头就会从其手中滑脱,又得重新推回去。这大概是人类对“无力”与“命运”比较早的一次描述。然而如今这样的“石头”散落在山村的许多地方,就如这个女孩儿一样,让一个又一个当地老师、支教老师感到心痛又无奈。但总是有一位又一位支教老师主动来到高山下,一趟又一趟地去推这些“石头”。

 

大学毕业前昔,江雨念与一位老师又来到那个地方探望那个小女孩儿,她回去的时候哭了一路。


大山里的“西西弗斯”

江雨念看到了这一切,两年后她也选择成为了一个“西西弗斯”。


02

从小游走在华夏大地上的石头


孤独、被欺负,这些词江雨念其实并不陌生。


由于爸妈工作的原因,她从小就习惯了做一个大江南北四处滚动的石头。小学一、二年级她跟着爷爷奶奶在湖北老家读书,三年级跟着爸爸妈妈在广东读书,四年级上学期去了沈阳读书,四年级下学期又回到了湖北老家,五年级又转学到了广东……

 

石头往往给人坚硬与冰冷的感觉,与大多数频繁转学的小孩子一样,江雨念对这些地方、这些地方的人都没有产生太深的感情。但与大多数频繁转学的小孩子不同,她的转学之路几乎经历了21世纪初各种类别的小学教育。

 

一、二年级她就读的那个湖北老家的学校是一所村小,只有一栋楼,国旗都没有。事实上江雨念转学之后这所学校就停办了。三年级的学校升了一档,坐落在镇里,周六周日还多了些课余活动,下棋、画画、跳舞。四年级下学期又回到了湖北老家,又回到了另一个村小,这次甚至是个非完小——全校五个班,从学前班到四年级,每个年级各一个。五年级则再次回到了三年级那个广东镇上的小学。

 

四年级上学期在沈阳念的学校孤零零地夹在这旅途中点,带给江雨念的冲击也最大。那个学校竟然有豪华的礼堂,她在这里第一次知道小学也能开运动会。“话剧表演”这个概念从前连听说的机会都很少,而那个学校的学生竟然能在学校的带领下自己排演……

 

学校的不同在硬件上区别当然很大,但真正的影响在其后十多年里一点点显露出来。她在农村读书时认识的很多同学,初中或者中专毕业就去打工了,但在广东、辽宁认识的大部分同学,则获得了本科以及更高的学历。


2018年秋天,江雨念在票圈再一次感叹“教育不平等的问题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改善”。然而,小学时的她并没有产生“不平等”这个概念,只是觉得好像有些“不一样”。

 

对她来说,相比于教学质量、硬件设施,更加急迫的问题是“被欺凌”。她来自农村,比较“土”,沈阳的东北孩子个子很高。那时候组长负责改大部分作业,光洁的本子交上去,拿到的往往被蜡笔画的乱七八糟。老师骂她,又不敢说并非自己画的。更为严重的指控则与钱有关。在一次缴费过程中,一个男孩儿丢了100块,这个班级此前从未发生过类似事件,于是许多人就归咎到了新来的,且坐在男孩儿后面的江雨念身上。

 

发生这些事情时她通常都是忍着,也没有告诉爸妈,就像块坚硬而沉默的石头。

江老师给孩子们上课

无论是十多年后刚上大学,跟着义教社团见到小女孩儿的江雨念,还是大学毕业,参加美丽中国支教项目的江雨念,面对眼前那些大山里的小孩儿,面对那些无奈又让人无力的故事,有时候也会想到以前被欺负的自己,又自然而然地想:已经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她,是不是应该试着保护别人呢?



03

每个人都能有自己的小石头


小女孩儿自我防卫心理很强,后来哭了一路的同事最先关注到她,也最早去关心她。小女孩儿也只听这个同事的话,她们甚至在离开后一年多里还一直保持着电话联系。

 

但这个不惮为小女孩儿付出泪水与心血的同事并不支持江雨念参加美丽中国支教项目。事实上,那时她身边的朋友绝大多数都不赞同。原因很简单,她面前已经有到了很好的出路:一家世界五百强的offer,一个珠海带国家编制的教师岗位,还有一个上海和一个深圳的工作机会。

 

但她还是选择了参加为期两年的支教项目。


在江雨念看来,人生是一条太不可预计和估摸的道路了,人们很难知道什么时候转弯什么时候上坡,更不知道终点在什么时候等着自己。如果可以和一群不只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一群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努力工作的人共事,那应该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有意思的事情做起来可能并不有意思。


当江雨念来到支教学校,看到并不整洁的教室,面对无计可施的“30多分”,以及怎么教也还是记不住的知识点时,劳累过度的身体让她隐隐感觉到了这一点。王小波说过,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老师的生活尤其如此。

 


一遍又一遍,长期的捶打下江雨念心态渐渐平和了下来,不会就再教,错了就再说一次。但玻璃渣里也能捡到糖果,生活的惊喜总是突然出现——与小孩子共处的生活尤其如此。

 


江雨念不能接受教室脏兮兮的样子,有一天她叨叨说用得只剩一茬的粉笔应该直接扔掉后,有学生来找她,请求把粉笔给他们。约定好不能乱扔也不能乱画后,她就交给学生自由发挥了。最开始他们只是用用完了的圆珠笔笔芯,在粉笔上面画一些花纹。就像是木桩外面的花纹。在华中师范大学念美术的江雨念就简单指导了一下,有的花纹怎么样刻会更好。


这群孩子以前从来没有了解过雕刻,也从来没有刻过粉笔,但不知不觉就有一些非常精妙的小手工诞生了。

 

江雨念盛赞了几次他们的作品,之后孩子们的思想树仿佛被点着了,各种天马行空,精妙的雕琢粉笔横空出世。被孩子们的手工惊艳的江雨念进一步把它们做成了塑立方。这些塑立方就像一颗颗晶莹透明的小石头,每一块背后都是一个小孩的用心雕琢,许多孩子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小石头。但江雨念并没把它们还给各自的主人,而是找校长要了一个书柜,放在里面作班级展览,让大家分享各自的小石头,同时也在票圈刷屏,让大山外的人们感到不可思议。

 

就像这次“粉笔塑立方”活动仅仅诞生于孩子们的请求一样, 许多“课外活动”的发生都是意外,就像寻宝一样,在一个个意外里,江雨念点亮孩子们一个又一个闪光点,爱学习的、爱绘画的、爱唱歌的、爱跳舞的,爱雕粉笔的……2018年江雨念又发现了一个新的可能:爱写诗的。


04

在诗歌里孤独得像块大石头


江雨念还是准项目老师的时候,就在朋友圈里得知康瑜在做是光诗歌项目。但出于对自己的不自信,担心无法给孩子们更好的指导,她并没想参与其中。

 

但她仍然在今年四月迈进了是光。那时候她代替同事去上海的火柴公益接受培训,第一次见到了康瑜,也是第一次听康瑜讲故事。康瑜说了很多,她现在记得一个故事和一个感受。故事是康瑜与学生一起听雨——因为学生们都去看雨,而不听她上课了。感受是,老师其实不一定要孩子的某一件事情做得特别特别好。如果他愿意去做一件事,他喜欢去做一件事,老师就可以给他鼓励与支持。包括画画,包括雕粉笔,唱歌跳舞也是,自然包括写诗。

 


从“教导”变成“引导”这一转化让江雨念轻松了些,可即便是引导也并不轻松。面对诗歌课,她不知道该如何上,孩子们不知道该如何学,两边相对无言,常常留着课本上的诗歌自己尴尬。

 

又一次的,“夸赞”起了作用。就像后来雕粉笔的故事里,江雨念的“盛赞”与引导成了整个故事的转折点一样。第一个月的六节尴尬诗歌课过去之后,江雨念开始花式表扬他们的诗歌。不仅如此,她还用尽了小心思,“威逼利诱”地推广了诗歌。例如。早读时与他们一起读诗;搜集了一些与诗歌主题类似的绘本;在上课的时候讲给他们听;如果一个孩子不愿意读自己写的诗歌,那么她会让另一个人来读。而当一个人读完后,江雨念会非常夸张地表示,这首诗写得太好了,接着全班会一起以一种极为浮夸的声音配合动作,发出一声余韵悠长的“WOW~”。

 

“小孩儿还是得夸”,这是江雨念的不二法门。

 

在花式表扬,各类心机,以及浮夸风的吹捧下,孩子们渐渐喜欢上了诗歌课,喜欢上了写诗。很多小孩儿会利用课下或者午休的时间在教室里写诗。而当我们问起有什么印象深刻的诗歌时,江雨念一连串发了四五张,并表示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其中有一些很有意思,比如她发现一个语文永远徘徊在30分上下的女孩儿竟然能写出很不错的小诗,从诗歌里找到其他地方所没有的自信。同样一个语文只能得2、30分的男孩儿看着下面这张图竟然能表达出“我感觉大地被撕裂了”这种话,让江雨念十分意外。而通过诗歌教学,仔细观察下,她现在反而觉得这个男孩儿是全班最“理性”的学生。

 

不过,回想起孩子们的诗歌,江雨念感觉最常流露出的感情仍然是孤独。

 


                               我是地球

我每天转来转去

我在看太阳 

我一个朋友都没有

但是有太阳在看着我

太阳给我温暖

——大哥《我是地球》



我是一个小岛

我的母亲是大地

像我这样的小岛还有很多个

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

我们还要这样上千年

还是,上亿年?

——小炜《小岛》


小岛是块大石头,地球是块儿更大的石头,这些孩子的孤独被石头坚硬的皮肤紧紧裹挟在里面,平日里很难出来透气。但诗歌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进去,让他们慢慢开始舒展,至少能够表达——这也正是江雨念与“是光诗歌”的初衷,帮助一部分孩子“表达自己”。

 

孤独的孩子终究是孩子,他们写出了好诗,当然也要接受江雨念狂风暴雨般的夸奖,当然也会被全班浮夸地”WOW~‘一下。


有意思的是,哪怕是孤独的诗,孩子们被夸奖时也会感到高兴,得意。至少,孤独的孩子在这一刻是不孤独的。


江雨念会把这些诗做成好看的卡片,打印下来,挂在门外的窗沿上。孩子们不时驻足,并加以评点。


起初没有自信的江雨念如今也渐渐习惯了与孩子们一起读诗,但并不一起写诗——孩子们写,她自己则不敢,因为朋友圈有很多“很厉害的人”。这样想起来,果然孩子们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他们才不管什么朋友圈的大人物呢。从诗歌到雕粉笔,江雨念几乎每一天都能看到孩子们的创造力,许多后来的“陈规”都是孩子们自发的行为。


比如那一声“WOW~”。


05

终究还是推石头,推石头


那是一个辍学的孩子,比班上平均年龄大一两岁,很久没来学校了。那一天他突然回来了,在计划之外。江雨念很担心他不被这个班级接纳,于是嘱托孩子们迎接时热情一点。就这样,第一声“WOW~”诞生了。不仅如此,他是穿着双拖鞋回来的,书、笔都没有,大家就纷纷给他送新本子、新笔。

 

虽然时常会被孩子们的创造力惊艳,也被他们的热情感动。但作为义务教育阶段的老师,她的生活主要仍然是一场教与学的拉锯战。粉笔雕地好,并不妨碍他们忘掉前一天学的知识;诗写得不错,语文成绩可能也没有那么肉眼可见的提升。头发仍然在哗啦啦地掉,熬夜大概就是生活本身吧。有时候她也会想起参加美丽中国支教项目之前,一些朋友劝阻的话,其实也是很多人的疑惑:你只能呆在这里两年,能改变什么?

 

她现在没有两年了,只剩两百多天,每一天江雨念都在想:“我还能为孩子们做些什么。”并非每一次发问都能收到具体的答案,但她在解决这些具体问题之前,很早就开始了另一个准备:教孩子们学会告别。

 

那是去年她搭班老师支教结束,为怕孩子们伤心,江雨念提前一个多月开始了“接受离别”这个主题班会。最后一周的时候,还和他们打赌,只要他们不哭,她请全班吃辣条——最后有一个小女孩儿没忍住哭了,全班都没吃上辣条。同样,她现在带的是六年级,孩子们毕业时,也是她支教结束的时刻,她并不希望那是一个声势浩大的离别。

 

江雨念刚来的时候也会期望自己的孩子们以后会记得她这个老师。但,慢慢开始就不在意——他们记得不记得都可以。到了现在,她更希望他们不要记得江雨念这个老师。

 

在自己的求学生涯里,她好像只记得那些非常爱戴以及非常不屑,觉得枉为人师的老师,其它的大多老师她都不记得了。


她不希望自己成为这两种老师的任何一种,希望那些孩子们未来遇到的每一个老师他们被值得被尊敬,以致于她可以显得不那么印象深刻

 

回想起那个“两年到底能做什么”的问题,她越来越感觉到自己两年可以做的实在是太少了——这个看起来很长的时间,放在人的生命中或许只能被记住一次难忘的旅游。但她很难因为“可能帮不了孩子们”就说服自己不去做,因为这个表述的背后还有另一种说法“可能可以帮助到孩子们”。

 

而去实现这个“可能”的机会,在人的一生中,或许大学毕业是最好的时机了。江雨念有一天也会结婚生子,有自己的生活,她觉得自己那时候一定没有勇气来支教。

 

而至于他们究竟能对孩子能产生什么影响?的确,可能很多都改变不了,最终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推石头。就像她大学时跟着义教团见到的那个女孩儿,就像那个引发了班上第一声”WOW”的男孩儿——后来又有两个月没来,这学期来了一段时间,现在又有两个星期没来上学了。

 

但我们也可以看到一些变化的确发生着。


比如语文30分的女孩儿在诗歌里找到了自信,比如语文30分的男孩儿看着图片能说出“大地被撕裂了”这样的描述,写出《小岛》这样的诗。比如起初对诗歌不感兴趣的孩子们,现在已经习惯了期待诗歌课,用诗歌表达,看着窗外挂着的诗歌卡片互相评点,为写出佳作的诗人送去一声“WOW”。

 

江雨念还有200多天就要结束支教生涯了,她的孩子们也会在那时毕业。他们中可能有人会上高中、念大学,但也可能有人初中毕业后出去打工,早早地在菜市场、水电费与生计里开始自己的小日子。


江雨念慢慢理解了这一点,她的教育,不是为了一种人,而是为了一群人。


她好好教导小学所应有的知识供他们面对日后基本的生活,同时发现他们的闪光点,或者让他们的一生懂得以某种方式(诗歌、雕刻、绘画或者其他)表达自己,或者让他们的童年不只是贫穷与孤独。

 


江雨念还有200天就要结束支教了,她的孩子们也会在那时毕业。她其实不是一个很能接受离别的人,但她希望孩子们可以。


离别应该意味着更好的未来,它的味道不应该是泪水的咸味,而应该是甜的——就像孩子们输掉辣条后,江雨念买来的巨大蛋糕一样。


人物|江雨念

撰文|赤水

本期编辑|Jerry

校对|Samara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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