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lightener专访 | 陈雨泉：走向前方的云烟里
用诗歌实现乡村孩子自由的情感表达 | 第 1227 期
陈雨泉
/Enlightener/
陈雨泉，“是光”111号成员，2021年12月加入是光诗歌，次年6月正式成为采诗组的“小蜜蜂”。从小在福建长大，经济学本科毕业生，未来会继续在人大读研。
“我知道，有些事我非做不可。”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雨泉正在莆田的一座小岛上旅行，这天多云，夜幕降下来，让人看不清远处小径的分岔。
其实它不太像是出自雨泉之口。她小时候和老师说话要打腹稿，听到夸奖会脸红。提到朋友，她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可是面对毕业登记表的自我评价却难以下笔。雨泉常常在意别人的眼光、压抑脑海里偶尔产生的冲动想法——是因为“平淡”的童年，让她习惯将柔软的一面朝向世界。
雨泉人生的前十七年，几乎是由学习和试卷组成的，虽然收获过感动和美好的相遇，但回想起来，总觉得不够热烈。
不必热烈如酒
她从小在福建尤溪县长大，雨泉走在家乡的路上，朝任何一个方向抬头都能看见山。这里所有的学校都是依山而建，操场是半山腰挖出来的一块平地，去学校的路是由长长的坡道和陡峭的台阶交替而成。一条溪水贯穿县城，上下游形成了两种方言。小溪天天在雨泉面前安静地流着，看久了也没有什么意思。溪对面的公园要热闹一些，晚上准时放着《最炫民族风》和“我的老父亲”，这些每天都在重复的广场舞歌曲是雨泉写作业的背景音乐。
这座小县城里的生活如溪水一样平静而规律：桌椅必须摆成整齐的方阵；有些老师照本宣科，学生埋头啃课本；小学的语文老师有点强势，雨泉每天在讲台下边装作深思熟虑的样子，逃避课堂的提问。
雨泉的家乡 | 图源：雨泉
她坐在“方阵”的一角，上着钢琴、写作、舞蹈、书法四个课外班，平时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去上课的路上。学校里，她一直保持着不错的成绩，并不是因为学习的热情，而是因为害怕老师失望和生气，想尽量避免被老师批评。
雨泉的妈妈管教比较严格，看书是她唯一被支持的娱乐活动。她五六年级开始读小说，从《哈利波特》看到《红与黑》。其实，如果不回看，现在想想这些书讲了什么内容，她一点都不记得。但“当时确实坐在家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全看完了”，至于能不能记起来内容，好像没那么重要。
后来，王老师以师范生的身份分配到了雨泉的高中任教。王老师刚毕业不久，尚带着些学生特有的朝气，扎一个马尾，干练又活泼。王老师的英语课“太新奇了”，她每天都笑着进教室，平时的学习都是以小组的形式展开，让雨泉和同学们坐成一圈背课文，还教会了雨泉除字母歌之外人生中的第一首英文歌。雨泉的求知欲逐渐萌生，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学习可以是愉快的。
课下，王老师喜欢和学生们分享自己支教的故事，这些故事常常让雨泉“感动得热泪盈眶”，也正是这个时候，王老师在雨泉的心里埋下了关于“公益教育”的一颗种子。
那条冷清的溪水冲撞着石头开始发出动人的旋律，不仅是因为充满活力的课堂，还因为有了一群可以在旅行中彻夜长谈的朋友。即使因迷路而不得不面对持续的高温暴晒，雨泉和朋友们也从未觉得烦躁。
大学之后，有同学评价雨泉纯粹又善良，而她自己觉得，是这群朋友给了她善良的底气。大概所有人都应该和这群朋友一样，以真心换真心，让她能够习惯以善良对待世界。
雨泉喜欢用“平淡”来形容自己的学生时代，而这种平淡足够清澈、足够真诚，足够她收获充盈，安置空洞，足够让雨泉变得如尤溪的清汤面一样温和。“接受”与“妥协”是她彼时的主旋律：她想追随王老师成为一名教育工作者，但还是听了家人的话，选择了人大经济学这个“传统意义上的热门专业”。
然而当她高中毕业离开家乡，第一次严肃认真地观察这个世界时，雨泉心中迸发出的力量总能压过性子里柔软的那部分，加重了“必须”与“非做不可”的分量。
不必习惯妥协
人大经济学院新生讲座的场馆里，台上是康瑜师姐在分享“是光”的故事，台下是再一次被公益教育感动得热泪盈眶的雨泉。她猛然想起了自己的高中，那颗埋在时光里的种子，终于有机会以一种“曲线救国”的方式发芽了。
雨泉成为“是光”小蜜蜂已经七个月了，她偶尔因为看不清楚小朋友们的字觉得“有点麻烦”，但七个月的采诗工作，大多是快乐的。雨泉记录下第一次采诗的经历：11207个字，小朋友们有惊人的产出量，同时也有诸多惊喜。他们写风雪霜雾，写日月星光，写孤单，写成长，写思念，写希望老师有桃花运，写想吃到猪肉，写要防控新冠……
总而言之，孩子们的语言稚嫩得可爱，有的诗歌内容可能不太新颖，但很真诚，这就足够打动人心了。正如雨泉在报名简历中提到的，她需要小朋友的思维来提醒自己不要丢掉一些珍贵的初心，一些对这个世界的好奇、渴望和期待。
然而回想起报名之初，她从没想过要是不能成为“是光”的一员该怎么办。因为她清楚，像自己这样坚定的人，是一定会被需要的。雨泉知道有些事她非做不可，加入“是光”是这样的事，成为冬奥志愿者也是。
2008年的夏天，九岁的雨泉每天蹲在电视前看奥运会比赛。后来，时隔七年，雨泉又开始守着电视直播，等待北京申冬奥结果的宣布，她至今记得那天是7月31号。可能是因为见证了一场又一场比赛冠军的诞生，也可能是被电视里庄严的场面所震撼，雨泉的信念感慢慢增强，自此，当冬奥志愿者成为了她的执念。
这好像是雨泉和北京的约定，北京说，她会等雨泉长大。
2022年，雨泉报名冬奥主媒体中心志愿者赴约，成为了收费卡助理，负责协助各国的文字媒体记者清点物资、办理入驻。从冬奥场馆往南一望，不需要努力就可以看见鸟巢。她和同在收费卡助理岗位的小伙伴们准备了许多纸条，请各国记者留下签名、入住的日期和对北京冬奥的留言，再把纸条汇集在一起，配以照片，贴在展板上，满载祝福与善意。
冬奥志愿者 | 图源：雨泉
展板上有不少看不懂的语言，雨泉就和朋友们去找小语种志愿者，一个一个翻译。第一个留下签名的是德国新闻社，留言的大意是：“你们组织得很不错”。明白了留言之意的雨泉只觉得“好值得”，因为对她来说，做志愿最开心的事就是收获感谢与夸奖。
其实每次“分享自己”的时候，雨泉都害羞又谦卑。她常常做一些“帮助别人”的事情，在得到赞许之后又立刻柔声否定道：“不是这些岗位需要我，而是我需要这些岗位。”
这两个志愿者岗位是雨泉向外看的窗口：说着不同语言的人，喊着含义相同的口号；有些山村的孩子仍然生活在一个闭塞的空间里，像小时候的自己。在雨泉眼中，世界的边界一点一点清晰起来，自己的形象一点一点鲜明起来，可是对于未来的生活，她仍感到不解。
不必理解生活
大学四年过去，雨泉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更会思考的人，恰好经济学文理兼备，是一个足够有厚度和深度的专业——“它既有宏观的研究和判断，涉及全球的形势和走向，又有对微观的个体，像个人或者家庭决策的研究。”
虽然雨泉和经济学的相遇属于家长推荐下的“误打误撞”，虽然那些看不完的书和文献，让她曾热切而短暂地想逃离经院，虽然她斥责自己“小镇做题家”的学习习惯，觉得自己没能成为经院想培养的样子……但好在她对经济学的归属感慢慢变得强烈，直到她认为，经济学不仅是“有趣”的，更是“适合”的。
接受不错的教育，学着喜欢的专业，可雨泉的状态并不是完全享受，反而有些难过和痛苦。她在日记里写道：“我近期的痛苦可能源自于一种悲观预期，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去接受一份工作，既不出于高尚的动机，也不出于对理想的矢志不渝。”而这两者本是她自以为都会顺理成章实现的事情。
想到毕业，想到未来，她坦言“确实不理解”。每一次站在选择的路口，雨泉总是犹豫又迷茫。过往的经历告诉她，虽然在不同的选择里徘徊，但走下去总会觉得自己选得还不错，“那就相信自己好了”。可能到了五六十岁，未来的模样自然会豁然开朗。因为雨泉知道，即使前路云烟弥漫，她也能一直走在自己想要的路上。
图源：雨泉
采访手记
By 逸丹
雨泉的声音如清晨的露珠一样水灵灵的，故事讲得高兴了，就情不自禁带出一串尾音。
打下这行字的时候，我正在川西高原的小旅店里躺着。一路上，我遇到了很多人、景、牛羊，但可惜川西圣地还是没能净化我的心灵，我因为过于急切地想找到一点灵感，好像变得越来越浮躁了。再加上这里海拔有点高，坐起来的时候像喝醉了一样。我不太习惯这样的状态，决定让对着电脑的自己放松一点。在这里感谢雨泉的“爹地”丢丢，和我一起隔空打坐。
这段时间，我觉得生活处处是悖论，雨泉在尝试看清未来的路。一个有点纠结的人和一个有点迷茫的人对话，采访里，她喜欢批判自己的思想和行为，而我喜欢反驳她的批判；她喜欢讲很多好朋友的故事，而我喜欢在听完这些故事之后关注她自己的感受；她说她的大学学习满是遗憾，而我说，体会到了纯粹的快乐是不是可以弥补遗憾。
总之雨泉陪我创造了一场尽兴的通话，我在这场通话里收获了一些可贵的沉静。
成员 | 陈雨泉 撰文 | 贺逸丹
校对 | 青雨&田田
编辑 | 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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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市呈贡区是光四季诗歌青少年服务中心（简称“是光诗歌”）是国内首家且规模最大的乡村诗歌教育公益组织。从2016年10月开始，“是光”通过为当地教师提供诗歌课程包和培训，解决乡村孩子缺乏心灵关注和情感表达渠道的问题。截至2021年9月，“是光”已经服务中小学1200余所，110000余名孩子有了人生的第一节诗歌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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