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盛世
给我一个故事，我养你呀~
一大早，十一醉就跑到咖啡馆，要给我讲昨晚梦到的故事。
我让她找个位置坐下，把她必点的玫瑰茶端过去，还没放稳，她就迫不及待地跟我说：“老鹿，你知道吗？我喜欢人们各有各的故事，每个人都在浮沉，每个人都在挣扎，我也心疼他们在这乱七八糟的世界努力生长的模样。”
我一脸懵逼地看着她：“那么，你要跟我说什么？”
“一个关于清明的故事。”
《清明盛世》，009号惊池故事。
我是鹿原，欢迎做客惊池咖啡馆，我在这里等你的故事。
清明，有雨。
有穿襦裙的女子撑着油纸伞从湿漉漉的青石板桥缓步而下，清晨的薄雾缭绕，远远望过去，女子似妖似魅。
原景坐在自己的墓碑上，好奇地看着她在自己旁边的墓蹲下，将一束黄菊轻轻摆好，又目含哀愁地看着碑文发呆，一呆就是半柱香的时间。
他试探地问：“你是人是鬼？”
本以为她听不见，没想到原景却得到了一声叹息：“我是已逝之人。”
“哦？那么巧，我也是。我叫原景，你呢？”
“泛素。”
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他挠着脑袋，一副极力回想的样子。
泛素也没有再开腔，烧了纸钱，倒了烧酒，便无声无息地起身离去，自始至终没回头看他一眼。
“我想起来了！”原景一声惊呼，从思绪中抽身而去，周遭却已空无一人。他撇撇嘴，从墓碑上跳下，蹲到泛素刚才的位置，凑近看，喃喃念着，“亡妻泛素之墓……”
奇怪，真的奇怪，从没见过有亡人特地上来人间一趟，就为替自己扫一下墓的。
他摸了摸下巴，看着自己荒草丛生的孤坟考虑着，要不要也学那人的样子，替自己打扫一下？
原景有着生前的记忆，死后由于执念太深，成了一缕孤魂。千百年来，他都守着自己的坟，飘来荡去，等一个路过的人，告诉他现世如今是什么模样。
悲催的是，他等了那么久，等来的却是一个死得比他早的人。
原景是民国时期的人，他在张司令手下任职副官，立过不少军功。每一次拔枪，他都只有一个念头——活着回家。
张司令割据一方，实力雄厚，他也跟着沾光，有小轿车有大洋房还有娇柔的未婚妻。
未婚妻叫苏繁，剪了一头俏丽的短发，整日手捧各种书籍，当什么进步青年。
他们之所以迟迟没有完婚，也是因为“进步”惹得祸。只要他提起结婚，她就板起脸，气鼓鼓地冲他发难：“国不太平，民不聊生，我哪有心思谈什么风花雪月，哪有脸去结这个婚？”
这么一拖，就拖到了战争爆发。
他本有颗偏安一隅的心，但为了苏繁，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拔枪。打退敌人的次数渐渐多了，不知怎的，就成了英雄。
后来就没那么好运了，兵临城下，他们远不是敌方对手。
原景中枪受伤，还硬撑着和敌军对峙。无计可施之际，苏繁出现了。
他一见她，就提着心大吼：“那么危险，你跑出来干什么？”
“你再撑一会儿，我去张司令那里请援兵。”
“去吧……”他只犹豫了下，便答应了。原景不顾苏繁的拒绝，硬是让两个手下护送她去。说实话，他是不指望她能帮上什么忙的，只一心想让她离开危险之地。
苏繁临走前，沉着道：“熬过这关，我们就结婚。”
饶是身陷险境，自己又负了伤，原景还是不由得傻笑出声。
“好。”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明天，但此时此刻，他愿意去相信。
苏繁从后方绕路去找张司令；原景靠着强大的意志，领着手下坚守阵地。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他流的血也越来越多，还能对抗的友军所剩无几。
绝望气息蔓延开来时，城外响起了车声。看着那熟悉的车型和旗帜，一瞬间，城里沸腾了。
原景激动地喊着：“援军来了，还能动的跟着我冲！”
希望就在眼前，本以为他们都能活下来，然而，两架飞机掠过苍白的天，投下了几枚响雷……
爆炸声响起，一切都在往下倒，只有熊熊的烈焰和惨叫声，蹿上了云霄。
原景和他的枪被瓦砾所埋。
死前，他虚弱地喃喃：“你要是早点答应跟我结婚多好啊。至少死后，我还有个家人替我立碑……”
意识逐渐模糊，感觉他只是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莫名就成了孤魂一缕，拥有孤坟一座。
墓碑上写的是“亡夫原景之墓”，他堂堂男子汉，死前都没掉过一滴泪，反倒是死后，看着自己的墓，忍不住哽咽。
若是在盛世，他们的结局就不会如此遗憾了吧。
真想知道，后来这天下是否如她所愿，国泰民安？
再见泛素，又是一年清明。
依旧是湿漉漉的天和地，依旧是从薄雾中徐徐而来的女子。
原景一边缠着她问所谓的故事，一边不着痕迹地偷拿了她几张纸钱，三柱香，也给自己拜了拜。
泛素被他问得烦，便也在自己墓碑上坐下，用那清冷的嗓音道出自己的身世。
“自古朝代更迭，我不过是历史洪流中的一粒尘埃。不幸生于乱世，沦落风尘，以琴技换得一日三餐。当时掌权者暴戾无度，叛军四起。我们那座城，也被一支叛军占据了。但他们不像敌人，倒像过客。那个头领，喜爱我的琴声，一听便是一天。我与他，就这么日久生情了。军队要离开的前一天，他说等灭了昏君，安定了国家，就回来娶我为妻。”
“后来呢？”
“后来，不知当权者从哪打探到我的消息，派人来抓我。为了不让自己拖累他，我咬舌自尽。再醒来，就在这儿了。”
莫名的，原景心脏微疼，仿佛能感受到那个头领看见她的尸体时，是怎样的哀痛。
不等他理清这突如其来的情绪，便又听她说，“这是我的衣冠冢，我尸身在乱葬岗，所以我并不能像你一样，以墓为家。只有清明时节，才能随意走动，来看看自己的坟。”
她说完，也不问他的故事，而是径直起身，准备离开。
原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急忙叫住她后，只讷讷问了句：“那你可曾见过如今人间的模样？”
“见过的。”她撑起油纸伞，侧头看着他，眉目含笑，“这盛世，已如你我所愿。”
语毕，泛素转身，在泠泠细雨中踏过青石板桥。
“没有战乱，没有枪声，没有堆叠的尸体和惨叫，没有赤脚逃跑的幼童，没有墙角奄奄一息的老人……如此，如此便好……”原景喃喃，眼眶微红。
原景给自己的坟除了草，摆了野花，便踏上了青石板桥。
天上又飘起小雨，水珠滴在他脸上，滑到他唇角。原景舔了舔，雨水温热，还有点咸，味道挺不错。
正这么想着，桥的尽头突然出现一个老婆婆，她和蔼地递给他一只碗，他鬼使神差地接下了。
“路途遥远，盛碗雨水解渴吧。”
她说路途遥远？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啊！只是心里有道声音催促着他上路，他便跟着感觉一直向前罢了。原景腹诽，表面却顺从地接了雨水，一口气喝下。道了谢后，他继续往前走，没再回头。
待他身影消失在薄雾中，泛素从暗处走了出来。
“孟婆，这伞还你，我也是时候上路了，不再需要它替我挡住那些能洗去亡灵记忆的雨了。”
“不急，你也接碗水喝了再走吧。”
泛素颔首，依言接雨。
孟婆见她清冷的样子，忍不住开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他就是第一世的头领，你就是第二世的苏繁？反正就算他知道了，喝过这碗汤，就什么都会忘记。何不给彼此一段相聚的时间？”
“我们已经聚过了，两年清明，两次相聚。前尘无须再提，待我们重逢于盛世，命运自有更好的安排。”
第一世，她特地在桥边等他，他来了之后，又等到部下禀告暴君已除的消息才肯走。为了能与他再次重逢，她悄悄倒了孟婆汤，带着记忆轮回。没想到第二世依旧有战乱，有上一世的前车之鉴，她太清楚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不得不逼着他拿起枪，只为能尽快迎接太平的到来。
只可惜最后那战，等她领着援兵赶到还是迟了，她亲眼看着小城逐渐分崩离析，成为一座废墟，而她所爱之人，在这废墟下渐渐没了生息。
她哭喊着扒拉那些碎石瓦砾，大伙儿整整挖了一天，才挖出他的尸体。
哭过之后，她换回了泛素的名字，在灵堂里，和他的棺木举行了一场简陋的婚礼。
至少在这一世，她终于能成为他的妻子了。
只是……为什么呢？为何他们的故事总是不圆满？答案太明显了，乱世之中，无人安好，遭遇生离死别的眷侣，何止他们一对？
于是泛素决定，等盛世来临，再与他一同轮回。她央求孟婆留住了他的魂魄，又造了两墓相依的虚景，将他留在这里许多年。
如今，孟婆告诉她，是时候了。
清明，万里无云。
原景跟着家人上山扫墓，锄草铲土烧香烧纸钱放鞭炮，一一完成后，他便找了棵树，在底下歇息。
突然，他听到一把清清冷冷的嗓音，在细细低语。原景绕到树的另一边，恰好与正在打电话的泛素四目相对。
他的心，就像窗边挂的风铃忽然被风吹动，叮咚一响。
“那个……”他挠挠头，讷讷开口：“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泛素扬唇，轻轻地笑了。
他们终于在盛世相遇，从此能只为柴米油盐而操心，无须再为兵连祸结而担忧。
恰逢好时光，赐予他们一场欢畅的风花雪月。
作者简介
十一醉，书尽天上人间，细道风花雪月。惊池工作室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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