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出的江湖
好故事,在惊池~
「逃不出的江湖」
文/知日章
老汉原在八里庄有一处小小府邸,在送走小女儿后就离开了那儿,地契也不知丢去哪儿,被常年乞讨的乞丐捡到了,乞丐把地契还给老汉,老汉招招手,乞丐便住进了那处府邸。
而老汉自己去了一处偏地,荒芜麦田旁一间会漏雨的竹屋。
《逃不出的江湖》,212号惊池故事,今夜的主题是“江湖”。
我是鹿原,欢迎做客惊池咖啡馆,我在这里等你的故事。
1
八里庄有个老汉。
老汉原是有两个女儿的,大女儿温柔娴静,小女儿机灵聪敏,粗布衣服都遮不住的贵气。可大女儿在出嫁当晚被新郎官掐死在床上,小女儿出嫁时和花轿一起摔落悬崖……
2
年轻时候,老汉在江湖上有小小名声,直到他遇上了后来的老婆,剑便回了剑鞘,再没人见过那闪闪银光。
萧姑娘长了一副好容貌,她在河边浣纱,老汉抱着剑倚在巷口看她。夕阳穿透轻纱打在水波上,姑娘轻抹额头,好一幅传世美画。
有登徒子到她旁边撩水洒了她一身,薄纱下香肩若影若现,老汉眼神一滞,心脏像漏了一拍,舌尖有温温的麻意。他两脚一蹬地,漱的跃到对岸,银光闪闪,佩剑在空气中划出抹弧度,最后停在登徒子的脖颈处。好一场英雄救美。
登徒子两腿一抖,往后倒在了地上,等他回过神来,看着这英雄美人相互依偎的模样,一声不吭,赶忙自己离开了这地方。
3
他们很快成了亲,家里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老汉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侠,不拜劫富济贫之道,不走歪风邪道之路,所有乡亲都视他若天上太阳,熠熠生辉。
父亲做了点小生意,再加上祖上留下的房产田地,一家人过的足够富裕,自从他夫人嫁进府邸,也是整日的一团和气,谁人能不羡慕呢?
春风来来去去,他们有了个女儿,第二年他们又有了第二个孩子,于是老汉带着女儿站在河边石桥上,夫人扶着肚子给路边乞讨的小乞丐一些吃食,小乞丐抬头冲夫人笑,一颗黑痣在嘴角尤为显眼。
时光缱绻,便只有彼此了。
那日的云彩稠密,快遮住了整片蓝天,女儿骑在他脖子上,接到从天上掉下来的小水珠,在咯咯笑着往他脸上抹。
老汉轻轻拍了拍女儿肉肉的小手,抬头看天时扯出一大片的抬头纹。天色阴沉,云彩似是能触到镇子高高矮矮的房屋,直给老汉心里也铺上一层不透气的膜,让他心里闷的慌。
他带着女儿抬脚就往家的方向走。他上午还与二老在一个桌子夹菜谈笑,回来时,家门就被血污了。
老汉站在院子中间,这里平白无故落了好些枯叶,他把女儿轻轻从肩上放下来,用内力一探,颤声道:“敢问是何方高人?”
风吹动落叶,他的背后一阵发凉,再回头时,一个妙曼身影倚着门框站定在那儿,千姿百媚之态只为洗平终生烦恼。女儿声音清脆,瞪着大眼睛喊道:“娘!”
女人发丝都乱了,散散的垂到脸颊两边,但嘴角噙着柔柔笑意,缓缓说出一句话:“今日怎么回来如此早?”
老汉沉了沉眼睛,再抬头时眼底心伤已不见踪影,他提起竖在身侧的剑,直直便搭上了女人的脖颈:“你是谁?”
“你的发妻。”女人平静得出奇,她淡淡地抬眸看向自己的丈夫,手指搭上那锋利的银刃,隐隐破出血来。
“实话。”老汉的身子隐隐颤抖。
女人的眸色一暗,薄唇轻启,“姬安。”
“我与你有何仇怨?”他瞬间咬紧了牙根,眼睛里布满血丝,“毒娘子大名远扬,可不是我能惹得起的。”
“你我本无怨无仇。”女人开口的话语轻极了,像悠悠怨灵嘴里吐出字句,让人不寒而栗,“奈何……”
“你少时可有一玩伴?”女人垂眸问他,眼神萧瑟而绝决。
老汉看着女人,从混沌的脑子里分出一丝理智来回想过往。
少时尚还不知事的时候,父亲带回来一个小公子,长的白净软糯,比他整整高了一个脑袋,常常冷着脸,浑然天成的生出一种与所有人有别的气势。
小公子在家里好生养了好一段时间,老汉与他关系尚可,父亲对他更是爱护有加,一次两人玩闹,小公子被他推倒在地,不巧被父亲看到,自己竟被禁了两天的足。
老汉沉默着点了点头,一时竟摸不到任何头脑。
“那你可知道当今圣上?”毒娘子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当今圣上李元晖。”
老汉身子一僵,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在脑中慢慢浮现。
“太后当年尚为贵妃时,育有一子,后因被奸人陷害,小皇子几次命在旦夕,太后虽不舍,但为了小皇子的性命——”她的脸色越发的冷,呈现出一种苍白的颜色,“忍痛把他送出了宫。”
“……章家祖上曾为太后娘家一脉卖过命,虽然如今已经断的差不多干净,章家也越发落魄,关系却仍是存在的。”
“看来李元晖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段往事了。”老汉白了脸色,小公子的脸在脑中一闪而过,握着剑柄的手更用力了些,“为何现在才下手?”
“杀人罢了,何必在意早晚?”毒娘子淡淡说,指头已经渗出血来。她收回手,目光投向了庭院中正蹒跚着朝他们走来的女儿。
老汉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看到那小儿时眼神一滞,心绪散了一地。
他低着头,二老青紫色的尸身在脑子里一晃而过,正厅的挂画也被血污的看不清楚,女人撑一只小船,在稠稠血河里前行。
以为遇见的是今生缘,没想是暗骨枯蝶,杀人蜂,噬人骨。
“是了。”他低低笑了一声,全身仿若卸了力气,长剑瞬时掉在地上,咣的一声分外刺耳,他抬头看着女人的绝美容颜,“你走吧。”
毒娘子往后退了一步,她如今肚里仍有男人的骨肉,她转身,走的轻柔,踩在层层落叶上,听不到一点落叶碎开的声音。
她的手轻抚上这宅邸的老旧木门,半晌后又收回了手,扬声道,“我命门在灵墟之上一指,你若是想要,现在即可来取。”
江湖上本只一人杀得了她,如今便多了一个。
老汉站在原地,他沉默着,弯腰把挪到自己脚边的女儿抱起在怀里,他抬头看着女人的背影,开始在指尖聚气。
女人慢慢闭上眼睛,想起当年河中一抹波澜,想起男人那柔情似水的眸子。
没等到后背的痛感,只听一声闷哼,毒娘子猛地转过身,老汉抱着他们的女儿跪在地上,双指点在脖颈处,他眯着眼睛,许久,对着女人轻轻摆了摆手。
你走吧。
4
城里的稳婆抱来了个刚出生的小儿。孩子的裹布里夹着一个深紫色香囊,上头绣着几朵青兰,摸起来手感极佳,像是上乘之物。
老汉的头上还系着白绫,今天是二老下葬的日子,他对稳婆点了点头,接过他手里的孩子。
江湖人都知晓,毒娘子身上常挂个香囊,百毒不侵,化解一切。
他捏紧了手里的香囊,望着二老尚未合上的棺口,复杂的情绪在眼中翻腾。
他不杀姬安,杀不了皇帝,却不能白白让二老赔了性命。
三月后,女婴会冲老汉咿咿呀呀,江南姬家也传来了被人灭门的消息。姬家虽与此等人物有关,却是个干净世家,谁人都道此凶手坏了江湖规矩,却不知与此同时,老汉的剑重重落在家门前,他,重重磕下三个头。
最后见姬安那一指已经让他失了半部精力,如今强硬出手,老汉已连剑都提不起来了。
5
他随着斜阳摇摇晃晃回到家中,坐到竹椅上打开酒盖,方才凑到鼻尖试那清香,就有乌黑的人影拦到了他的竹屋门口,斜阳照下的影子长长的延伸到老汉脸上。
他慢慢悠悠地嘬了口酒,酒香顺着喉管流到他心头,这才站起身子,眯着眼睛打量眼前的黑衣人。
“这是来了。”老汉笑道,“先杀我两个女儿,终是到我了。”
“杀人自然偿命。”黑衣人的脸藏在面罩下,声音有些发闷。
“窝囊了一辈子,这命给你也未尝不可,至于为何是现在动手,为何不是她来,我也不想多问。”老汉杵着凳子的一个角,仰头喝了口酒,酒液顺着下颌流下去,“她可有什么话?”
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我听不懂你的话。”
老汉身子一僵,下意识笑了笑:“你应该知道。”
“如果你说的是姬安。”黑衣人顿了顿,眼里露出一丝锋芒,“她十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老汉的酒壶在嘴边一顿,冷不丁磕到他的门牙,他晃过神来,酒壶猛地被砸在桌上。
他大吼一声,带起酒壶砸到地上,像个不讲理的孩子,他瞪着黑衣人,眼里布满血丝,“胡话!”
黑衣人低声一笑,慢悠悠地给他说起陈年旧事来,“那位雇她本就是为了尽快悄无声息让章家消失,谁知她竟做的这么蠢。”
“本以为你们早就去阎王姥爷那儿报道了,隔了三五年,却发现你爹的生意还是好好的做着,你说这气不气人?”他慢慢地解开脸上的面罩,嘴角的黑痣异常夺目,“你见过我的,章大侠,四月柳絮曲曲河边……”
“小乞丐?”
“不错。”他洋洋得意的摇晃脑袋,“你大女儿的天灵盖上当还有我的玄针,姬安在那日也被我封了穴道。”
“不。”老汉沉下脸色,而后使劲挠挠头,干笑两声,“她若是被封了穴道,可怎么杀我二老?”
黑衣人脸上的表情滞住了,紧接着喉咙里爆出大笑,眼泪都快从眼角挤出来:“你竟连你爹娘是谁杀的都不曾知晓!”
老汉的身子瞬间僵住了。
“姬安被封了穴道,赶到时你爹娘早已经暴毙身亡。”他脸上的笑容有如鬼魅,“姬安善毒,下毒于无形中,可我却只知皮毛,惭愧,你爹娘中毒后竟又慢慢塑形,毒气浮到了皮面上……”
“可那个女人又抑住了毒气的蔓延,保了你父母的全尸,可不可笑?她本能跟你道出事情真相,却始终没提到我。”黑衣人的眸子里恍然失了神,“最后还把千金囊给了你,千金囊离身,旧日毒气侵体……尽管如此,姬家还是被牵连。”
老汉身子一晃,跌回座上,碰掉了侧桌的酒罐,碎裂的声音好不刺耳。
“你是谁?”他抬头问黑衣人。
黑衣人扯下自己紧紧包裹住的领口,只见他脖子上有红色纹路缠绕,枝枝丫丫快蔓延到脸上去,“那位见她做不成事,便找到她江南老家,还从家中抓了我。”
“你果真是姬家人。”老汉嘴唇颤抖,目光和黑衣人终是交织在一起。
“我那时只一十有二,便遭了这百毒穿心之苦,那位告诉我,只要我做完她没有做的,就给我解药。”他挑了挑眼角,忽的露出一抹笑,“你猜他给我了么?”
老汉不语,只摇了摇头。
黑衣人把面罩重新戴好,脖子上的纹路也被重新遮了起来,他拔出身侧的短刃,冲老汉扬了扬,“本来我答应过她,不杀你,可如今我也要走了,不若一家人黄泉路上做个伴。”
“家人?”老汉忽的抬起了头,不可置信望过去,而后朝他咧了咧嘴,“你杀了我父母,杀我发妻,杀我女儿,如今与我说家人二字?”
“那又如何?你如今武功尽失。”黑衣人身影犹如鬼魅一般,向前头侵袭过去,短刃下一刻便抵在了老汉脖颈上,“去地下给我父母磕头,与我姐姐做对好命鸳鸯,你不愿吗?”
“十六年了。”老汉望着他,眼角微红,极为平淡的露出个笑,“不是没人来取过我的性命。”
黑衣人皱紧眉头,不再与他多话,只把短刃往前一压——
“可来的人呢?”老汉淡淡道,“猜猜怎么着?一个个失了手上力气,最后被蚀骨穿心而死。”
黑衣人身子一僵,恐惧已经从眼睛里漏出来了,他的手此刻仍然拿着刀,却分毫都动不了,一阵麻意还慢慢从手臂上蔓延过来。
老汉推开他拿刀的手,站起身来,把他好好的安置到座位上,“可你竟分毫不知?如此看来,香囊是被她动过手脚了。”
“噬心虫。”黑衣人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死死盯着老汉,眼睛里布满血丝,“她可真狠——”
“你答应过她,不会碰我……”老汉把他的刀从他手里拿出来,轻轻放在桌上,“为什么杀我两个女儿?”
“女儿?”他大笑一声,“你害她家破人亡,害她丢了条性命,哪配和她有女儿!”
老汉摇了摇头:“若不是你,谁有机会近得了她的身?再者,她用毒堪称天下第一人,为何不来找她解了你的毒?”
“若是找她解了,她哪能发现自己已经变得懦弱不堪?”他死死瞪着老汉,声音越发高昂,没发现手指已经开始腐烂。
斜阳从门口穿进来,打在黑衣人脸上,他琥珀色的此刻晶莹剔透,像颗宝石那样美丽,泪液从他眼睛里不住的往下掉,滴到他的完全腐烂的手上,腿上,没有撕心裂肺的痛,他看着门外斜阳照在麦田上,反而想起少时与姐姐一起帮着父母收麦的情形。
老汉靠在墙壁上,完全融在了斜阳照射下的阴影里。
黑衣人望着门外麦田,眼中恬静而满足,老汉看着他的四肢腐烂延伸到胸口,看着他逐渐失去生机。
也不管椅子上的那具烂尸,老汉只往地上一座,大笑起来。
泪流不止。
【作者简介】
知日章,业余写作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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