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茶店死亡事件
好故事，在惊池~
「奶茶店死亡事件」
文/花田速记员
“没事，你不用跟着我了。”
我正了正鸭舌帽，抬手的时候，我对着塑料杯里的小漆说。她的脸稳稳地浮在水面上。我洗手时，冷冷的流水滑过手背，在水池上留下了转瞬即逝的水层。小漆微微笑着的脸，只有我能看到。
《奶茶店死亡事件》，250号惊池故事，今夜的主题是“阴谋”
我是鹿原，欢迎做客惊池咖啡馆，我在这里等你的故事。
1
店长
我冲开奶茶里的糖浆时，她的脸就温柔地浮在匀开了的奶色上。
我搅着棒子，右手稍微用力。小漆的脸乱了，她的身体不断卷入漩涡，又浅又薄的色彩混入浓重咖色里。我搅得棍子捅碎了几颗红豆，不过没关系，客人根本看不出来。
封好塑料膜后，我将奶茶递了出去。
“客人，红豆蜜意好了。”
一位坐在单人沙发里的男人站了起来，跨步取走了他的奶茶。我朝他笑笑。他是店里的常客，身上一股浓烈的肥皂气味，帽子下两鬓透白，只是沉默地推门走远。我转身，继续去做下一杯。
“再试一次……你再出现一次。”我哄着小漆。这时店里走进了一对情侣，穿着黄色的帽衫，嘻嘻哈哈地闹着。我想要再次集中注意力，却无法再从水面上看到任何东西了。
六年前盛夏，是我第一次看见小漆。我看到她在我接好来洗脸的温水里。她侧对着我，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开始我以为一切只是幻觉。我用手指头搅了下水，水纹晃荡着，很快恢复成完整的侧脸——黑色中长头发稍微带点内弯，看起来那么温柔平静。
那绝对不该只是幻觉。三十四岁离婚之后，我不知道怎么打发过去的六年。前妻数落我喜怒无常，她讨厌我到不想在凌晨醒来的我身边继续睡下去。我拍打水纹，拍走那女人留给我的伤痕，手穿过水面上的人影——你不是我的幻觉吧，你该是上天最后给我的礼物。
后来有天，我流了鼻血。当我洗掉血渍时发现，女人的样子更加清晰了。她微微转过来的脸，显在洗手池瓷面上薄薄的一层水痕里。我说，喂，听得到么。抬起头，我突然就明白了，这是我血液的秘密。——就像亚当藏着一个夏娃，她就是藏在我血液里的人。是一个只属于我，由我创造出来的女人。只有我，能看到她……
渐渐地我搜寻着，关于这女人的一切。她右侧耳朵的痣，头发间藏有的一两根白色或金色的发，温和的表情带着浅浅酒窝。可是偶尔她也会漂浮在浑浊的面汤里。所以我卖了房子，找到靠近校园的小吃街，开了一家奶茶店。我并不喜欢甜食。但我想，她最适合在奶茶店里陪着我了。
有天我在店里醒来，看着身边的一杯白水。女人的身影终于不再只是头部，而是在水面上浮出了脖子，胸线，腰和松松搭着的胳膊。我的嘴唇发苦发涩。我拿起杯子，迟迟没有把这水喝下去。我突然就从她的样子上，看到了只属于她的名字。——
小漆。小漆。
小漆温和地笑着，似乎在等着我做些什么。我的手因心脏的酸疼而不住地抖动。最后我痛快地抓起杯子，一饮而尽。带着嘴唇干裂的血腥味道。店外尚是清晨。距离第一波客人开门进来，还有五个小时……
就是那天，你真的走了进来，你浅浅地对着电话讲着什么。我看着你，看到了你略微害羞的笑容。我所有的血液加速了流动，像无数细密烟火在我的血管里绽放。我看着你，你带着点脾气。没关系。我爱你。你没有认出我，没关系。
我爱你小漆，我要把我的血液给你，把我的一切给你。
小漆我看见了你，你在看着我吗。
请看着我吧……
2
老人
自从半年前喝起奶茶，李建伍才感觉到真的老了。那些进入奶茶店，和他擦肩而过的男孩女孩，轻快得让他瞬间就衰老。某次他听到女孩们感叹，哇这家店肯定很好喝吧，连老人家都来排队了。李建伍侧身看了眼，没有说话。他便不觉得自己是李建伍了，而就是个落寞的老人。
您要少糖的么？店员经常问他。
不用了，我能喝正常的。李建伍回答。
半年时间，整个城市的奶茶店都被这“老人”光顾了遍。他打开女儿的电脑，戴着老花镜，仔细地记录，一间间实地探访。老伴年纪轻轻就走了后，他和女儿相依为命。女儿是老来子，但把她抚养到大学，李建伍也不过六十岁。女儿文静懂事，有些憨憨的样子。但毕竟考上了高校，未来总算有了希望。
但是女儿死了。于是这五年，尤其这半年，他像是迅速被抽干了血液，身体变得又干又硬。藏在衣服里，李建伍自己也知道——
他老得太快了。
李建伍原先是维修工，做事细致眼力又好。他详录着每家店铺，只点一种口味的奶茶，每一天都不敢懈怠。熬到最后，他终于就只去俩家——一家近女儿学校，另一家近实习公司。
李建伍每次走进奶茶店，女儿小漆就一点点地把空间填满了。因为讷于表达，他很少给女儿打电话。倒是女儿懂事地打来，问他在做什么。没什么，刚和你叔一起吃了饭，李建伍说。女儿就会叮嘱，喝酒了没？少喝点爸。他应着说好，却也呆楞到不会问问女儿在做什么。女儿是像其他的大学生一样快乐么。李建伍看着店里孩子，每一个都像是小漆。无辜又明亮，让他的心纠疼。
李建伍护着那杯红豆蜜意，就去警察局找王队了。王队是他的老邻居，早就知道李建伍的情况——医学判定，李建伍的女儿得了怪病。李建伍当时不明白，什么叫“某种怪病”。女儿病发后，医生说 “这就是某种变异，因为太少了，目前的治疗手段有限……”
女儿越到后来，大脑似乎压迫出了层叠幻觉。但女儿只是默默忍耐着，被护理带绑在床上，他成宿地守在一旁。最后女儿自杀，李建伍整个人魂儿就没了。他痛骂自己。但不吃不喝之后，有天他在女儿床边醒来，突然就不愿萎靡了。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被忘了。等到三年后，人们不再说他想多了，只是由着他去。李建伍研究着女儿周围可能出现的人。等研究到女儿喝的奶茶上时，已经是女儿走后的第五年。
就在李建伍固执但茫然的时侯——
他在女儿重重叠叠的身影里，听到了一个男人游丝般的呼唤。那是背对着李建伍的奶茶店老板。一个身形高壮却面色苍白的中年男人。
“xiao qi。”
李建伍起来，他盯穿了那喃喃低语的背影……
李建伍走进警察局，站在王队的办公室门口。窗外天色阴沉，像是随时要下急雨。
李建伍拿着医院报告，他有点点发抖。医生验出他有和女儿类似的血液分析结果。而病因他非常确信，答案就在他拿的东西上。因为最后李建伍只喝那男人做的奶茶。他拼命忍着，不再吃其他东西，终于在幻觉中看到了他自己——看到了那张牙舞爪，在水面上发生着变异的样子，扭曲时空里的执法者，吼叫着正义。
李建伍说，“再等等女儿。医生的话爸爸会听……爸爸找到你了。”
王队招呼到，“李哥，快进来吧，别和人唠了。进来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李建伍点点头，想解释两句，但话到嘴边又压了下去。
时间紧张，他打算以后再去说了。
3
王队
我不相信李哥讲的话。或者说，我不敢相信。李哥家小漆走的情况，我是了解的。社区打来电话，让赶紧去个人看看，说李哥疯了似的在屋子里大叫，中邪了样。本来邻居们还劝着，以为他是发泄情绪。可这嚎叫的时间太诡异，常常发生在凌晨，像是从一个巨暗的恐怖里醒来，得吼叫出来才能回过魂儿来。
我不信李哥能中邪，他是心里很有主意的那种男人。但我信他可能崩了。女儿没了，他不可能没事儿。
“李哥？”我还记得我看到李哥时，他已经安静下来，坐在木椅上，消瘦又憔悴。看到我，他眼睛亮了下，苦笑着说情况如此，你帮帮我吧。——只要能找到证据，就帮他查查小漆到底是怎么没的。我答应下来，再没敢忘记这件事儿。小漆那么年轻，总让我想到自己的女儿……可是报告没有问题，连有动机的人都没找到，何况最后是跳楼自杀。我劝李哥节哀，没想到他的心结，从未能真正解开……
“我有剪报的习惯，二十年了，她出生后，我会剪下来些有意思的小故事，慢慢讲给她听。”李哥坐下，我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李哥闭了下眼睛，淡漠地说，不用了。他盖好水杯，继续讲了下去。
“她从小像我，这是我们的照片。”照片上的小漆，甜甜笑着的样子，非常的乖巧，还带着酒窝。
“你看，我也是这两年才瘦成现在这样的。”
我听着，李哥这回来，和以前不太一样。他看起来更决绝，像是在慢慢打开一个装满未知的盒子。
“……直到我在剪报上看到那条新闻，我看了很久。……我跟你提过，故意去传病的人，给人姑娘的短信写着，欢迎加入艾滋聚乐部。那些丧心病狂的人。……”
“李哥，咋们是聊过，但那都只能是猜测。”我想到当时，李哥来问有没有恶意传播疾病的情况，我说有。曾经有过公交车上扎人和饭店恶意传播病菌的案件。但真要破案，若抓不到行动时的证据，徒然地去找施害人，几乎不可能。
李哥说，如果真是有人要害我女儿呢……？
我没法回答。这种可能就像大海捞针，只是一个渺茫的念想。
李哥说，“对，如果没有证据，那就只是猜测。
“如果有证据，那就是有人害了我女儿，他必须偿还。
“所以我一直等着。”
“等什么？”我停下了手中的笔，看着李哥。
“从你说那家店监控坏了后，我就只喝他家的奶茶了。你看看，医生告诉我了，我也染上病了。病发症状一模……。”李哥愣住了，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我逆着他的眼神，快速地观察了一下他。和他过于平静的眼神相反，他的手紧紧地抓着身体，就像有什么东西正翻滚在他体内。
“这回我看见了，我看得很清楚，我也能够看到那些图像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快去查查他吧，王队……”李哥要将他手里一叠单子递过来，两只手却方向交错。纸张被扯开，在地上成块铺开。
我赶紧过去，按着李哥的胳膊。“进来两个啊！”来人帮忙抓着李哥，他挣脱着，说要往门外走，却迷失方向地靠近窗户。我脱下外套，包紧了李哥的胳膊。
我一边喊着，送医院！一边我们都听到了李哥向着急雨宣战般的嚎叫。
“那是我的女儿，你个畜生啊！畜生！”
雷雨轰鸣。李哥的声音要撕破这雨，我们不得不用手护住耳朵。警车穿过大雨，驶向最近的医院。
“女儿，等我啊，我马上就去陪你了啊！”
我跟着四处张望，像被吼进了李哥的噩梦。
雨即成幕。
4
尾声
“好的，现在由我来向警部做一下案情报告，犯罪嫌疑人A某，男，四十六岁，现为大学路一家奶茶店的店长。是特殊类型血液异变引起的神经紊乱综合症的长年患者。该患者隐瞒身份信息后，在本市生活多年。曾有伤人行为，被伤者即为嫌疑人的前妻。”
“……现在，据我们手里了解到的信息，和嫌疑人部分承认，他于六年前正式发病后，便有了恶意传播疾病的想法。后来，他陆陆续续地在其提供的饮食中，施加手脚。”
“……很不幸地，被害人李某，已经重度发病，现于医院抢救。”
“……我们相信，事实会水落石出。”
“而公道，终会大白。”
【作者简介】
花田速记员：案件的关注者。关于真相的事实，不只一个。
惊池文化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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