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处的176天
好故事,在惊池~
「独处的176天」
文/宴渡
季桃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时,床头柜上的闹钟正好走到1点钟,距离她就着冷水吞下安眠药也不过两个多小时。
而她的恋人陶迹,在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离开她175天。
《独处的176天》,254号惊池故事,今夜的主题是“孤独症”
我是鹿原,欢迎做客惊池咖啡馆,我在这里等你的故事。
1
季桃浑身冷汗地陷在床里,回想起适才的梦中,男人背着光,高挑的身体被剪成影子,让人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可季桃知道他在笑,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温柔:“时间漫长,人生短促,最幸运的是,有你作为我的全部。”
季桃缓缓地把哽在喉咙的软弱咽了下去,伸手捞起手机,看着通讯录里一连串的名字,最终还是把这块没有温度的金属捧在心口,默念着那再也打不通的电话号码。
她想,带着微笑对自己说出那番话的男人,怎么就能这样不告而别呢?不留一点痕迹,仿佛世上从未出现过一个叫陶迹的人。
2
失眠每夜都不请自来。季桃依靠着安眠药对它下逐客令,效果不甚理想。翌日午后,被药物反复操纵的大脑仍在抽痛。她听着手机里朋友的声音,表情兴致缺缺。
在失联了大半年后,出现在一众熟人面前的季桃,理解朋友们努力想把她拉入社交生活的热情——感情没有办法遗忘,但总能被替代。
朋友们乐观地认为,即使再不感兴趣,被热闹包裹着,也总能在心口捂出些暖意。
能够暂时地忘记孤独,那也很好。
3
季桃感激朋友,只不过她从来都没有在派对上寻找目标的打算,只自顾自地窝在角落里喝酒,半醉的眼里满是生人勿扰。她明明在热闹的中心,却又永远疏离。
她依旧爱着陶迹,哪怕她连半点再找到对方的可能都没有,哪怕他在自己记忆里的印象简略到只剩下一张剪影,而这些挣扎她从未与人言。
4
和陶迹认识,是在一场寥落的月色中。工作上的失利加上情感生活的不顺,使季桃的烦闷终于在和上司的冲突中爆发。她扶着天台的栏杆灌酒,与这座城最铺张的夜色不过差一步之遥。
晚风里好似带着海水的味道。季桃用力吸了几口,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对着黑洞洞的天空泪流满面。
为什么夜幕无声,而本该沉睡的大地却歌舞喧嚣?站在人世中的她有家人亦不缺朋友,怎么会在一瞬间,感觉天地间也不过只自己一人?
她缓缓蹲了下去,把痛哭声交托给这片寂寞。
直到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肩膀,不知何时一个陌生男子单手撑着膝盖,弯腰轻拍她的肩头,温声安抚。
陶迹的声音仿佛有魔力,将她的情绪一丝一缕地抚顺,一遍遍地说着没关系。
季桃在他的声音里感知到,这个男人明白她,理解她。哪怕这只是他们的初识,但总有一些缘分犹似故人归。
5
季桃晃悠酒杯的动作一顿——回想起陶迹总是能让她失神。而这么会儿功夫,朋友带着位青年凑到她跟前,带着笑给彼此做介绍。
青年叫甄时,有一双忧郁多情的眼睛。不知怎的,季桃总觉得在这双眼里看到了被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她不由自主地被甄时吸引,跟青年一直交谈到派对结束。等她捏着写有甄时联系方式的纸条回到家,看到镜子里脸色红润的自己,终究忍不住把纸条撕碎了撒在脸上,拌着苦涩作一张面具。
仅仅是与陶迹相似的神态,竟也让她迷恋到这样的地步。
6
她究竟是如何失去挚爱的呢?蜷缩在被子里的季桃再也扛不住药力,再一次遭逢噩梦。
季桃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脆弱的人,但凡遇到挫折,她总能咬着牙挺过去。所谓心态强大,也便是如此了。
只有季桃自己知道,打碎了牙合着血往下咽时还得冲旁人微笑这件事有多累。尖锐的硬物会顺着食道一路向下,划破她柔软的内脏,搅乱顽强工作的器官,制造出一场末日般的大出血。
可无论体内怎样痛苦,在外面看起来,她终究是无恙的,就好像那些疼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久而久之,就连季桃自己都怀疑,难道这些疼痛都是错觉?难道人人生来都是如此,在这个世界上如此煎熬地存活着?
7
她以为自己的身体已经被从内部破坏个彻底,直到那个好吃懒做、只会抢下属功劳的上司再一次的领走本该属于她的成绩时,季桃才知道,她的体内已经积攒了数不清的碎牙与断骨,一旦被外力碰到,就能撞散一地的伪装。
季桃在公司天台上痛哭,为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漠然,为这身体已然药石无医。
善解人意的陶迹犹如灵丹妙药,帮着她一点点地找回碎片,重新拼凑出一个鲜活的季桃。可这个过程实在是太漫长,而又充满着绝望与厌弃。季桃被堆积至今的负面情绪压垮,姿势难看地挣扎爬行,全然失去了自控能力,把各种各样的情绪尽数泼到陶迹身上。
情绪外放从来都不是季桃会做的事情。她深知成年人社会中对体面近乎苛刻的要求。在遇到陶迹之前,未曾敢将悲伤苦闷流露出分毫。
她像个陷进沼泽的疯子,越是害怕越是挣扎,反而一步步走向毁灭。而陶迹就是岸边的树,努力垂下枝条想要拉她上来,哪怕自己被弄得遍体鳞伤。
陶迹陪着季桃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用他的温柔与坚强撑起了一片天地。
而在季桃终于摸到岸边的泥土时,连接着她跟陶迹的那根枝条好似不堪重负地断了。
8
176天前,季桃起床后第一次拉开窗帘,被清晨的阳光刺得眼疼,却又近乎贪婪地享受着这份温度。她披着光芒,回身看陪伴了她大半年的房子,能看到被剥离掉的,躺在地上的每一寸痛苦。
她微笑起来,却突然变了脸色——陶迹不见了。
或许是受够了她的消极,也可能是本就没打算多停留。在季桃终于再一次战胜痛苦,挣出新生后,一直在她身边默默支持的陶迹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而季桃无法放下这段无人知晓的恋情,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陶迹会回来的。
而这个声音,在她看到甄时眼中的黑暗后,响彻心房。
9
季桃是在几日后,才通过被重新粘好的纸条,拨通了甄时的电话。
对方似乎没想到会接到邀约,迟疑了片刻后才答应季桃出来喝咖啡。
城南有家甜品很好吃的店上新了,有出新戏在剧院公演,中心广场在晚上有表演活动……约人见面的理由并不难找,这些全都是季桃想象过的跟陶迹要做的事情。
甄时内敛而敏感,对于表露出热情的季桃始终不肯敞开心扉。他仿佛被束缚在体面的躯壳之中,哪怕体内酝酿着风暴一场,表情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有那双眼睛会偶尔闪烁着伤感。
季桃与甄时保持了近一个月的联系,终于在接触中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一如她所想的,眼睛里藏着黑暗的甄时,就像一年前的自己一般,正站在崩溃的边缘,只差坠落的一跳。
又或者会出现人来拉起他,然后牵着他找到回归的道路。
10
季桃叼着樱桃跟朋友们聊天,心思却分出大半给了甄时。她在想,如果陶迹知道她不再屈服于痛苦,并且能够帮别人战胜挫折,那他会不会回来?这本来就是她接近甄时的目的。
现在她最需要解决的,就是甄时越来越明显的自我封闭与抗拒。
身边的朋友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吞吞吐吐地劝她离甄时远点,上次介绍他们认识实在是错事一件。
被追问原因,朋友也只在闪烁其词。季桃耐着性子四处打听,终于找到朋友担心的原因——甄时于她的不同在于,甄时并非是苦抗到无力后才跪下,他本来就患有严重的抑郁症。
朋友跑过来跟季桃道歉,说之前并不知晓,不然一定不会让她接触到甄时,毕竟如果勾引着她的病复发,那才是真的罪过大了。
想来是季桃愈发地表现活跃,让朋友一时忘了遮掩,红着眼眶抱住季桃哭道:“幸好你足够坚强,能够把自己救回来。”
季桃感觉温度从指尖抽离,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没反应过来朋友是如何得知她曾情绪崩溃的?明明那段时间里陪伴着她的只有陶迹,而她在恢复后也从未向别人提及这件事。
11
她第一次对朋友说出陶迹的名字,抱有朋友会知道陶迹下落的侥幸,却只得到朋友迷茫的表情。
朋友问,陶迹是谁?你当初是自己一个人挺过来的啊。
世界轰然崩塌。在季桃回过神来时,她已经重新现在公司天台,抬手挽住过往的风,掌心里却空无一物。
朋友知晓她曾深陷泥沼,却未闻听陶迹的名姓。难道陶迹,只不过是她臆想出来的美梦?
季桃不信,跟自己讲这只不过是陶迹与朋友的骗局,想要她彻底忘记那场陪伴与爱恋。
12
铃声突然响起,接通后甄时的声音漂浮在半空,他笑着说找到了自己的救赎,邀请季桃去家里做客。
季桃宁愿自己没有接到这通电话。
当她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听着甄时用充满爱意的声音介绍道,这是我的恋人——可他手指的地方明明空无一物。
季桃感到一股凉意顺着后脊蹿进大脑,她慌乱地应付甄时,给自己找了个由头离开后,颤抖着拨通朋友的电话,吩咐对方联系人来照顾甄时。
甄时已经彻底崩溃了,他陷入了幻想之中,认为自己有一位温柔善良的恋人。
朋友在把甄时的情况转述给季桃时,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几眼,委婉劝道如果她有什么感觉不对的地方,一定要去医院检查。
季桃知道朋友的弦外之音。而这一切,季桃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陶迹确实并不存在。
13
她第一次见到甄时觉得眼熟,还以为是他跟陶迹有相似的地方,却原来只是敏锐地认出甄时是她的同类。
他们一样患有孤独。
季桃谢绝了朋友的好意,独自回到家中。夜幕已降,季桃深深吸入一口空气,感觉连心肺都要被冻住。她不敢打开灯,一路脱下鞋子跟外套,蜷缩进沙发里紧紧抱住自己。
陶迹怎么可能不存在呢?季桃恍惚地问这套房子。可如果陶迹是她幻想出来的人,又怎么会突然就消失了?
季桃把脸迈进冰冷的手臂里,止不住地颤抖。她咬紧牙关,不想认输般哭出声,只好用力地闭上眼睛,感觉到眼皮一片灼热。
14
陶迹消失的那天起,她就发誓绝不会再被生活打败,不会再为此浪费泪水。
她想给朋友打个电话,却又觉得难以启齿。仿佛生活中的每一件难堪都没有办法痛快地宣之于口,于是一桩桩地堆压在心口,直到一天满得再也放不下,这颗用压力包裹起来的心脏,就会被捏烂成一滩鲜红的血。
谁不是活在热闹里,却裹着一身的孤独?
最终她只是跌跌撞撞地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赤身裸体的自己,伸出手在镜面上留下掌印。
15
镜子里的她脸色苍白,双目潮红,形容狼狈极了。可被咬破的唇偏偏勾起,露出一个悲喜不自主的笑容来。季桃摸上自己的嘴角,绝望于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的本心居然还在试图粉饰太平。
她跪下来,捂住了脸不敢看镜子里的人,耳边幻听般传来一声叹息,那是她思念了半年多的恋人的声音。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从未离开。”
季桃感觉自己被拥进一个无形的怀抱中,颤抖的呼吸也被安抚。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在眼角跌落。她想问自己为什么会被抛下,想问这一切的存在难道都是孤独在妄想,想问她究竟被怎样的对待着。
可再多的疑问都哽咽在喉间,然后在她的身体里反复回荡。意识早已给出所有的答案,陶迹不过是她幻想出来的用以逃避孤独的妄想。
镜子里的人用手臂环住自己消瘦的身体,嘴角耸拉着,无声哭泣。
【作者简介】
晏渡,我想见到倾泻的星海,和你眼底的所有狂喜之景
惊池工作室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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