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蝉人之死
好故事,在惊池~
「听蝉人之死」
文/被未温
传闻蝉能够窥探人的秘密。
文人认为蝉餐风饮露,视为高洁,于是咏蝉画蝉;为生计奔波的庸碌之辈多数觉得它们令人心烦,恨不得拥有让它们闭嘴的能力;当然也不乏享受轰轰烈烈的蝉声的人。
《听蝉人之死》,290号惊池故事,今夜的主题是“殉情”
我是鹿原,欢迎做客惊池咖啡馆,我在这里等你的故事。
1
“再快点,再快点。”闻得的双手指甲里嵌满了黑色的泥,豆大的汗珠断了线般从脸颊流到下巴,他正在埋头刨土,那黑色的土坑内,赫然露出了一只白嫩的手,食指正微微颤抖。
被埋的人还活着!闻得加快了速度,他听见蝉声响得更欢,但他现下没有空去听它们在讲些什么。
终于,闻得将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挖了出来,但姑娘早已经昏死过去。
闻得体力有些不支,摇晃着站起来,双手合十朝古树上的蝉行了个礼,然后背起少女,脚步一深一浅地离开了。
2
在听蝉人看来,蝉在土里待的那段时间,至关重要。听蝉人只管蝉鸣传递出来的信息。
听蝉一脉传承了好几百年,这门技艺被记录在了纸上,但也只是局限在浅层的记录上。一个人不可能看文献就学会听蝉。就算有谁天赋异禀自己学会了,也不见得会去用它。
听蝉对听蝉人的要求十分苛刻——辟谷树上眠,终日不得语,这是最基本的要求。”辟谷树上眠”是模仿蝉的生长习性,而”不得语”则是听蝉一脉传承下来的规矩,听蝉人一旦破戒,就会永远失去听蝉的能力了。
3
一旦成了听蝉人,就不得不面临某些风险。蝉能窥探埋在土里面的人的秘密。按照听蝉一脉的描述,人死后心底的秘密、心事、难言之隐,都会慢慢渗入泥中,被长年生活在土里的蝉听了去。
等到它们破土而出了,每日交谈的,少不了人的秘密。
蝉能知道死人的秘密,听蝉人能听懂蝉语,自然就能知道许多不该知道的事,于是螳螂捕相应而生了。
听名字就知道,螳螂捕是听蝉人最大的威胁,螳螂捕多受雇于那些害怕深埋入土的秘密重见天日的恶人。
4
即使面对的困难重重,到底是什么样的执念让听蝉一脉传承至今?我始终……
父亲笔记在这里就戛然而止,最后一个字还未写完,就被一个晕开的墨点截杀了,那页纸,被血染红了大半——那是父亲的血。
闻得握紧手中残旧的笔记本,到底是谁,谋害了父亲?
5
一阵窸窣声传来,那个女孩醒了。闻得将笔记本放进包内,起身去看女孩的状况。
女孩的眸子由刚苏醒的茫然逐渐转为恐惧,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遭遇。
闻得拿出另一个笔记本,他在本子上写“你现在很安全”。
女孩看着那行字,像是在费力回忆起某些东西。闻得等了半晌,她还没开口说话,他打量她的神情,看这样子,她好像不识字。在农村里,几乎没几个识字的,更别说难以接受教育的女孩了。
闻得又写:“你识字吗?”他需要确定一次。
女孩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话。女孩让自己镇定下来,望着闻得打起了手语:“我不能说话。”
6
闻得感到哭笑不得,一个不能说话的,遇上一个哑巴。他自八年前入了听蝉一脉,就再没有说过话。父亲被谋杀后没多久母亲因病去世,他成了个安静的孤儿。
等年纪稍大一些后,他翻看父亲的遗物,包括那本笔记本,父亲被谋杀的证据。受笔记里面内容的启发,他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听蝉人拜师,自那之后改名闻得。他立誓一定要找到杀害父亲的凶手。
闻得当然会手语,他学习听蝉的第一课就是学习手语。
“你还记得今天发生的事吗?”闻得用手语问她。
哑女点点头,但她似乎不想说出为什么自己会被活埋。
闻得看她骨瘦如柴,也大概知道原因。近几年饥荒闹得严重,活埋的事也听得不少。不少村落会将认为没有用的累赘处理掉,以免浪费口粮。
7
“再休息会儿吧。”闻得将床边的窗锁上,正想要离开,哑女却拉住了他的衣摆。闻得望向她,只见一双杏眼蒙了水雾,眼中满是哀求。
她是怕他离开了,自己活不久。
闻得将她的手放回被窝:“放心吧,我不会走的。”现在这世道,让一个女孩独自在外谋生,和谋杀没什么区别。
8
为了模仿蝉的生长习性,听蝉人都睡在树上。闻得昨晚特意挑了棵靠近哑女住的那间旅店客房的树歇息。
第二天醒来,哑女推开窗户,错愕地看着树上的闻得,脸上倏地一阵红一阵白。
闻得好半晌才明白过来,她这是以为自己在偷窥她!闻得慌张地打着手语解释,差点没从树上掉下来。
饶是这样,吃早饭的时候他还是明显感到哑女对他的防备。由于他要辟谷,所以能吃的东西十分有限;而哑女则是狼吞虎咽,想是挨了很久饿了。
9
吃饱之后,哑女觉得不好意思,只得打破僵局:“你为什么要睡在树上?”
闻得刚想抬起手打手语,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想起自己还要防备螳螂捕,于是拿出笔记本写道:“我是听蝉人,只能睡树上。”
哑女点点头。
“你有什么可以投靠的亲人吗?”闻得问她。
哑女犹豫了一会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闻得暗自叹气:“那你先暂时跟着我吧。”
哑女问:“你要去哪?”
闻得从父亲的笔记本里抽出一张地图,地图边缘已经被磨得软绵绵的。他指了一下那上面的红圈:“我要去这里。”
那个地方正是父亲被谋害的村庄。他要去那里找到父亲的尸骨,找出10年前的真相。
闻得盯着那个红圈陷入沉思,全然没看见哑女阴沉下来的眼。
10
我要在他抵达村庄前杀了他。
他要去的村庄就是我生活的地方,其实一开始他离那里已经不远了,但是这几天我一直都有意将他往错误的路上引,为自己争取更多杀掉他的机会。
要杀他很难。他几乎不吃外食,我很难在食物这方面做手脚。他晚上都睡在树上,我更加难以下手。幸好,我发现一个足以让他毙命的死穴——螳螂捕。
我发现有一个螳螂捕一直在暗处跟着他,而我也一直悄悄地为螳螂捕打掩护,比如螳螂捕在丛林中不小心发出一些动静,我就将他的注意力往自己身上引,问他许多问题。我在路上总是捧着馒头或者大饼吃,其实我是故意丢下碎屑,给身后的螳螂捕留下踪迹。
今晚等到他上树之后,我便躲进了草丛中。等到子夜时分,螳螂捕出现了,我冷眼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靠近他,他举起的刀刃闪起的冷光比月光还要亮。
11
昨晚险些被螳螂捕杀了,不过好在我及时醒来,还撞运气地伤了他一刀。
我倒是不担心哑女会被误伤,螳螂捕虽然心狠手辣,但只杀听蝉人。晚上我都让哑女睡在隐蔽的草丛中,估计她没看见,否则得吓坏了。
这几天一直兜兜转转,好像是迷路了,我担心哑女吃不吃得消这样的跋涉,但我举目无亲,没有可以托付的人,只好暂时将她带在身边。
12
那是一棵任谁看了都觉得自己可以爬上去的树。我偷藏了一把螳螂捕掷出的飞刀,又往上面抹了毒。
那个螳螂捕,没想到他那么不中用。
我一直都在琢磨着要怎么下手。
我知道这是恩将仇报,但如果我不杀了他,他迟早有一天也要把我杀掉,这件事从我苏醒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他捧着的那本笔记本,它的原主人正是我十年前杀死的那个男人。而他苦苦找了那么多年的杀父仇人,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13
“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在树上吗?”我问他。
他眼中投来不解。
我将裤子拉起来,小腿上有两个红色的圆形伤口。是我刻意去招惹毒蛇留下的。
“这附近有蛇。”我打手语说,
他急忙过来查看我的伤口,再三确认有没有妥善处理好,又拿出了一些药酒给我涂上。
他也同意我睡到树上,他到树上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认没有蛇后护着我爬上了树。
夜幕很快降临,我看着他熟睡的脸,和那个男人有几分相像,太令人反胃了。这些年,那张脸一直出现在梦中,反复提醒着我杀了一个人。
如果我把刀插入他的身体,他脸上狰狞的表情会不会跟他父亲一样?
14
闻得背着哑女奔跑,山林的小径又窄又陡峭。他好几次差点崴了脚,山路上的石子硌得他脚底发痛,但他一秒都不敢停下来。
闻得没想到还会有另一个螳螂捕出现,那个螳螂捕见哑女不说话,晚上又睡在树上,把她也当成听蝉人了。
驿站的轮廓逐渐显露在林间晨雾时,闻得已经体力不支了。他跪撑在地上,让驿站老板去请大夫。在确定哑女已无大碍后,闻得昏了过去。
闻得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和螳螂捕打斗时留下的伤口都已经被包扎处理好了,然后冷不丁地看见哑女正坐在床边,幽幽地看着自己,眼底深处蕴着让人捉摸不透。
“你的伤怎么样了?”闻得艰难地抬起手。
“你差点死了。”哑女死死盯着他的眼。驿站老板说他把自己送来的时候满身是伤和血,大夫说他的伤再晚些时候处理,就要失血身亡了。
他又一次救了自己,而且这次是舍命救了自己。
15
“你睡了三天。”这三天内,哑女有无数次的机会杀死他,但她没有。
“我现在觉得没什么事了。”闻得笑了笑,示意她放宽心。
“为什么救我?”
闻得愣住,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哑女执着地又问了两遍,大有一副得不到答案不罢休的样子。
闻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师父说听蝉人要心存正义。正直的人才能听蝉,才不会走歪路。父亲也曾经对我说过为人要正派。见死不救是不对的。”
“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去那个村庄吧。”哑女扯了扯嘴角。
这是闻得第一回见她笑。也是最后一回。
16
我已经休养了半月有余,我觉得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示意哑女可以启程,她却有些犹豫,可能是怕我没完全恢复好硬撑吧。
但我坚持要上路, 这次找路很顺利,花了两天时间就到了。
当我站在村口时,内心反倒轻松了起来,父亲的尸骨在哪?到底是谁杀害了父亲?这些秘密我都会一步步揭开。
哑女进了村子之后就有些不对劲,像是在躲避什么。我问她,她才告诉我这就是她生活的村子!我有些吃惊,忙拉着她躲到草垛后。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这村里的人见你活着回来,指不定又做出什么。”
她也只是看着我,似乎不把这当一回事。我叹了口气,只好找了个地方让她好好躲着,之后再来接她。
她乖乖地答应了。她指了指东边,告诉我那边有一片小林。
我按着哑女指的方向走去,树多的地方蝉自然多。林子不算大,但蝉声也不小。我闭上眼睛开始问蝉,让蝉声盈耳,留心去听蝉的私语。
我期望在这里找到一些线索。
17
我,不想杀他了。说到底,他只是被迫卷入这件事的人,为此还付出了代价。但我想要看他作出抉择。当知道一切真相后,他会怎样做?
如果他真的黑白分明,如果他始终将自己的父亲奉为理想,那一切崩塌之后他会以什么作为支撑?
我将他带回了村子,还指引他去了我藏尸的地方。只要他听蝉,就会知道一切。
我没有躲在他让我待的地方,村民很快就发现了我,个个都脸色铁青。
他们看不起我,又惧怕我,十年前他们就怀疑我杀掉了那个外来的学者,只是找不到证据。我是个孤儿,又是个哑巴,于是他们变相囚禁我,孤立我,直到最近几年饥荒连连,他们决定处理掉一些累赘,其中就包括我。
他们见我还活着,叫喊着把我抓了起来。而我没有挣扎。我不想挣扎了。
18
闻得的心脏不安地剧烈跳动。
他的唇色苍白,扶着树从林子走出来。怎么会这样,他慌了神。
不。不可能,我要找哑女问清楚。
不远处传来人群的喧闹声,闻得往那片空地走去,看见村民们围成了一个圆,圆的正中是一个架起来的木十字架,下面堆满了柴草。
闻得慢慢靠近,他听见村民议论纷纷:“她居然还活着。怕是会什么巫术!”“我早就觉得她不祥了。说不定这几年我们过得那么惨就是因为她!”
闻得渐渐看清,木架上绑着的,正是哑女。
19
这一次,闻得没有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救她。他觉得越靠近哑女一步,就越靠近血淋淋的真相一步,现在真相对他来说像一个万丈无渊的悬崖。这时哑女的目光越过人群向他投来。她动弹不得,但眼神中似乎渴望闻得问她些什么。
闻得的双手仿佛被灌了铅,有千斤重。他的手语不再流畅:“是你杀了他?”
哑女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闻得哽住。他从前无数次想象过父亲被杀害的场景,现在他已经能把整个场景补充完整——他的父亲坐在桌前记录文献资料,而衣服凌乱的哑女躺在他身后的床上,幼嫩的身体满是爱欲的痕迹。她悄悄地拿起了刀,心一横将刀送进了他的身体。
20
闻得看见村民将油浇在柴草上,他看见哑女暗淡的双眼盛满悲伤,他知道再艳的火光也照不亮她的双眸。
他能听见火苗舔舐柴草的噼啪声,听见村民杂乱的叫喊声,甚至可以听见遥远的十年前,父亲压在哑女身上时发出的呻吟声。但他始终没法听见哑女的声音,她所有的屈辱,到死之前都没能说出口。
闻得身上的某些东西开始瓦解破碎了。
“对不起。对不起。”自从听蝉以来,他再也没说过话,他已经几近不会发声了,说出口的道歉没有一个人能听清。闻得放声大哭。
21
一个年老的螳螂捕,坐在摇椅上不紧不慢地和后辈吹牛的时候,回想起了多年前在山间村落的一件事:“我刚到达村庄找到他们的时候,那个女听蝉人被绑在木架上烧,男人居然冲了进火堆,跟着一道殉情了。”
老螳螂捕颇不赞同地摇摇头道:“真是奇怪,当时那个火势,明明还是可以把她顺利救出来的,他却选择跟着一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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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未温,喜欢文学,对一切离奇的故事抱有极大热情,想将心中的故事和大家分享。
惊池文化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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