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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谋穹顶之下的众生心理群像

茆家焱 郭永玉 人格与社会 2021-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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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nder The Dome






  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关于病毒之源的质疑声从未停歇。与或短或长的历史惊人地相似,在这些质疑声中阴谋论仿佛永远不会缺席。
病毒横行,阴谋论亦在横行。

这让我想起了美国作家Stephen Edwin King的小说《穹顶之下》,透明的穹顶之下,小镇的人们被动地裹挟为“命运共同体”,资源的耗竭,恐惧、焦虑情绪的蔓延都让人们的信仰、道德和人性经受着巨大考验。灾难面前,人最真实。因此,猜忌、对抗、甚至犯罪,人心的矛盾不断被曝露。

病毒的笼罩之下,我们也看到了更真实的大众心理群像。病毒之外还有关于病毒的阴谋论,在阴谋论的穹顶之下,种种可见或不可见的力量也正暗流汹涌。 

起初,关于疫情的阴谋集中于“他国投放病毒”,信众不在少数,后被官方辟谣。后有言称新冠病毒系“人工合成”,公共卫生领域的科研人员因此遭受不少攻击与谩骂。直到知名医学类杂志《柳叶刀》于2月18日发表了来自全球二十多位科学家联合声明的通讯文章,公开反对疫情阴谋论,全力支持中国一线的科研技术工作者。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耿爽20日也在记者会上表示,这种言论不是居心不良,就是荒谬无知。再后来,这二十多位专家的科研背景、人脉关系等不断被起底,另一种阴谋论的声音出现:生物与医学领域专家公开反对阴谋论是出于未来科研经费与个人利益才站出来发声。

《柳叶刀》于 2 月 18 日发表了来自全球二十多位科学家联合声明的通讯文章,公开反对疫情阴谋论,全力支持中国一线的科研技术工作者。 

阴谋背后还有阴谋,穹顶之外还是穹顶。

我们无意去争辩这些阴谋背后的真相。但是,通过上面这个阴谋论不断发酵的过程,我们可以发现相信一种阴谋论的人往往会因此相信更多阴谋论,这像是一种泛化的过程。一开始相信病毒是他国蓄意投毒的阴谋,后来相信病毒是由“人工合成”,再后来科研专家辟谣,专家也成了阴谋的一部分。这大有“怀璧其罪”的嫌疑,不断外延、泛化的阴谋论也让我们看到一个阴谋的穹顶之外还有另一个穹顶,一个阴谋的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于是怀有阴谋心态的人不止相信某一条具体的阴谋论,而是对所有的事件都倾向以阴谋论的视角来解释,甚至永远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个拥有神秘力量的巨人之手,操纵着一切未知的发生。这里,我们提到了“阴谋心态”(或称“阴谋论信念”),它是指人们将重大的政治或社会事件归因为有权力的群体或个人暗中预谋以达成其目的的解释倾向。“阴谋心态”不同于只相信某一种具体的阴谋论观点,而是对所有的阴谋论观点都有着普遍相信的态度。如此看来,人人都有“阴谋心态”,只是高低不同。人人也都可以相信阴谋论,因为阴谋论的对立面不是真相,甚至有阴谋论被证实就是事件的真相,比如“水门事件”。因此,“阴谋论”不同于已经被证实或被发现的“阴谋”,它所涉及的事件背后可能隐藏着阴谋,只是这些阴谋至今未被发现。而那些被证实的“阴谋”亦可冠以“阳谋”之名。遗憾的是,阴谋论往往难以反驳。阴谋论横行的背后总是真相或科学的缺席。科学教会我们理性。但对于疫情相关的种种阴谋论,我们以自身之力无法推翻,因为我们无法获得真实、确凿、乃至深奥、专业的证据予以驳斥。在无知之时,我们唯有选择冷静与客观。然而对于深信阴谋论,并且拒绝、排斥其他任何解释的人,这样的态度更像是偏执的“民科”,本质是吴下阿蒙。井蛙不可言海,夏虫不可语冰,对这部分人的高阴谋心态也最难以进行心理干预。那么,疫情中的普通人为什么会信奉阴谋论?我们常说“谣言止于智者”,这句话的背后也有科学解释。已有研究发现受教育程度低的人更容易相信阴谋论,这是因为受教育程度低的个体缺乏分析性思维,更偏好对事件简单的解释,而阴谋论恰好满足了他们的需求。这和我们的日常生命体验一致,那些容易听信他人以及流行的阴谋论观点的人,往往是直觉式思维,缺少对阴谋解释的思辩与推敲。那么,除了认知水平(受教育程度)的解释,是否还有更为深入的心理机制影响了疫情中的普通人去信奉阴谋论,形成高阴谋心态呢?我们结合以往的发现和最新的研究,融合动机视角、人格视角以及社会认知视角的解释,试图描摹疫情中民众的心理群像。敏感者无人不是人类的大脑天生对环境中的动因觉察非常敏感,这是在长期的心理进化与社会适应过程中形成的能力。试想在进化的过程中,人类遇到凶猛的肉食动物,需要去识别它们是否存在威胁;遇到另一个族群,需要去判断他们是朋友还是敌人。因此,人类天生善于在自己感到不确定或模棱两可的情境下,及时寻找到动因、理解外部事件,这对于生理需求和社会生存都有着重要意义。在疫情发生之后,我们也同样在寻找着事件背后的动因,从华南海鲜市场到宿主蝙蝠,再到对0号感染者的追问,这些都是在觉察事件背后的动因。但人类的这种动因觉察的能力在不断进化的过程中变得尤为敏感,甚至有时会过度感知或者拟人化事物背后的动因,这被称为敏感性动因觉察(hypersensitive / hyperactiveagency detection),即将不存在目的、动因的人或事物赋予目的、动因的倾向。曾经有一个经典的研究,研究者在电脑上向参与者展示几个几何图形的随意移动,当询问参与者看到了什么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将抽象的几何图形的移动描述成有生命、有情感的动物和人类的行为,比如这是几个人之间的爱恨情仇或者是某种动物在追捕猎物。这便是一种典型的敏感性动因觉察。当人们高估了有意识的意图在使疫情发生的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时,人们便会支持阴谋论的观点。这是基于人们天生的敏感性动因觉察这一归因偏差的认知过程。

失控者无能为力 

人们倾向于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甚至是在不确定的证据面前。 因为疫情的爆发,病毒的蔓延,恐慌情绪的传染,事件中的每个人都缺少控制感与安全感,或者说疫情之下,我们人人都是失控者。但控制感对于个体的生存极为重要,在自身无法通过能力与资源能动性地补偿所丧失的控制感时,我们往往会退而求其次,在环境之内寻求一个清晰的解释来理解外部事件。这种补偿策略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恢复个体的控制感。阴谋论不一定等同于真相,却可以及时地提供一种对社会事件的解释,满足了人们补偿控制感的需求。 这就好比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失足落水,情急之下,拼命抓住最后一根苇草,尽管这根苇草并不一定能救命。疫情爆发之后,人们的控制感无法通过自身努力获得,此时急需对事件的一个解释以补偿控制感,阴谋论便成了那根“最后的苇草”。这样的情形在历史中早有明证。美国9·11恐怖袭击发生后,国内的阴谋论报道层出不穷;日本福岛核泄漏之后,阴谋论的观点亦是甚嚣尘上。错觉者无独有偶人在失控的时候,还有一些认知功能会发生扭曲。模式感知(pattern perception)是识别一组刺激之间有意义的相互关系来理解世界的自动化倾向。通过模式感知这一功能性的过程,人们可以理解外部事件并对未来做出预测。模式感知可以使人们识别出真实的、重要的,甚至已经内化的基本模式。比如,我们将交通红灯与危险的信号联系起来,这已经内化为我们日常中的一种基本模式。然而,当人们缺乏控制感或感到不确定时,人们会将实际上并不相关的刺激(事件)联系起来,导致错觉模式感知(illusory pattern perception)——在一组实际上是随机的或无关的刺激之间识别出有意义的相互关系。阴谋论往往就是一种错觉模式感知。实际上,人们通常很难识别出随机的刺激什么时候发生或者不发生,并且一个随机过程产生的结果序列在人脑中看起来也经常像是有意义的非随机序列,甚至可能包含偶然的规律性。比如随机抛掷十次硬币,可能出现“正反正反正反正反正反”这种随机结果序列,然而这却像是一种非随机的结果序列,人很难理解这些类似于模式的序列出现时的巧合。因此,当人们错误地将随机产生的刺激之间识别出有意义的联系,并对未来刺激进行预测时,便会产生错觉模式感知。比如现实中突然想起一位老朋友,而他随后恰好打来了电话,这实际上完全是巧合,如果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或以此预测下一次相同情形的发生,都是错觉模式感知;再比如篮球赛场上的“热手效应”也是一种典型的错觉模式感知。在疫情发生之前,有的人已经形成了将曾经发生过的重大政治或社会事件都归因为他国阴谋的错觉模式感知,如将马航MH370事件、转基因食品的威胁等都理解为他国的阴谋,那么疫情爆发之后,在错觉模式感知的影响下,他们依然会以此预测,将肺炎疫情也作类似的归因。投射者何患无辞疫情发生后,我们会接触到各种媒体背后交错的谣言与阴谋论,民众希望那些具有社会意义和影响、并且引起强烈情绪反应的事件都能有一个解释,但个人总是缺乏了解事件背后真相的直接途径。此时,投射作为一种认知机制可以帮助人们在复杂的信息网络中选择某种解释(比如阴谋论)来理解事件以及理解事件中的他人究竟做了什么。投射(projection)是指将自己的想法、感觉、动机或行为倾向归因于他人的过程。现代理论模型倾向于将投射视作一种理解社会环境的手段,是一种社会认知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由于缺乏更为直接或客观的信息,个体在判断他人可能在想什么、做什么以及如何感受时依赖于个体对自己的了解与认知。换句话说,如果个人相信自己愿意“人工合成”新冠病毒,那么他们就不太可能否定他国政府或科学家“人工合成”了病毒这一阴谋论。这是一种由个体对“我愿意做这件事”的感知推动了对“他人做了这件事”的阴谋感知。这种说法看似有些玄幻,但历史上确有发生。上个世纪的“塔斯基吉梅毒实验”(Tuskegee Syphilis Experiment),美国公共卫生部以非裔黑人男子为试验品研究梅毒,使大量的受害者付出了健康乃至生命的代价。因此,时至今日,在非裔美国人中间依然流行着“艾滋病毒是人造的,用以灭绝非裔人群”类似的阴谋论说法。“投射”的心理机制依然影响着广大的非裔美国人。还有研究者发现,马基雅维利主义(Machiavellianism)水平(一种与谋取个人利益、剥削他人、不择手段的意愿相关的人格特质)更高的人,倾向于通过“投射”这种“以己度人”的方式来形成阴谋心态。爱国者内外有别诚然,也有一些民众是出于维护本国利益的角度而选择信奉阴谋论。这是源于一种维护自己所在内群体正面形象的社会动机。在这种动机的驱动下,个人会倾向于将负面事件归咎为外群体的阴谋。当我们在事件中找出应该为事件负责的“犯错者”,这件事所带来的威胁与伤害似乎也会因此而有所降低,安全感也会有所恢复。以往的研究发现,集体自恋可以显著预测关于外群体成员(如外国政府)的阴谋论的支持。例如,波兰民族的集体自恋预测了对犹太人企图统治世界的阴谋的刻板印象;美国的集体自恋预测了除美国政府外对涉及外国政府的阴谋论的支持。这种集体自恋,小可理解为乐群,大可上升为爱国,是人类历史与社会现实中的常见现象。作奸者无事生非疫情发展至今,除了关于病毒之源的阴谋论,在此期间亦有不少居心叵测之人利用阴谋论足以煽动民众情绪的特点乘虚而入、暗度陈仓。萦绕着地方官员的失职、红会的失责、双黄连事件的乱像等,我们也不惮以阴谋的眼光去作一些揣测,或许背后真的有作奸犯科者在无事生非或谋得私利? 亦未可知。但时至今日,我们每个人都早已无法置身事外,作壁上观,唯愿:为媒者,少为流量语不惊人,多做思量共启心智;为商者,不为小利迷惑双眼,能为大义放眼长量;为政者,上有底气实传捷讯,下鼓士气共克时艰。当我们不断地与这个社会紧密联结,穹顶之下的众生群像,可能有你,可能有我,可能是我们身边的每个人。但当我们抽出身来,回看疫情所爆发出的阴谋论,其实并不总是面目可憎,有时甚至是一种探寻真相的试错。在今天这个“后真相”时代,社会热点事件背后的真相往往没有个人的情绪与信仰重要。我们缺的不是事件的热度,而是对事件持续的关注。没有关注就没有态度,没有思辩的精神也会丧失反思的能力。就如最开始提到的刊登公开反对阴谋论的《柳叶刀》杂志,大概一个月前还因中国两起严重的伤医事件而发出“保护中国医生”的呼吁。新闻热度会变凉,人心也会凉。没有冷静的反思,历史的教训就只能告诉我们,人们从来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梁启超说,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鲁迅说,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于是,我们都在等天容海色本澄清的那一天早日到来。那一天,让科研的归科研,政治的归政治;让理性的归理性,感性的归感性。真相会向我们慢慢走来。
  - end -  

本文所涉及的研究得到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突发公共安全事件影响系统合理信念的心理机制与应对策略研究”(71971120)和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低阶层者形成阴谋心态的动机过程及其干预策略”(18YJC190029)的资助。


主要参考文献:

白洁, 郭永玉, 徐步霄, 杨沈龙.(2017). 阴谋论的心理学探索. 心理科学, 40(2), 505–511.

茆家焱, 杨沈龙,& 郭永玉.(2019). 信奉阴谋论的动机及干预手段. 中国临床心理学杂志27(3),623-627.

茆家焱, 郭永玉,& 杨沈龙. (2020,in press). 阴谋论信念的产生机制——社会认知视角的三种解释. 心理科学.

Mao, J. Y., Yang, S. L.,& Guo, Y. Y. Are Individuals from Lower Social Class More Susceptible toConspiracy Theories? An Explanation from the Compensatory Control Theory. Asian 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 Under revi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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