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边上的中国师生关系
文玉伯、张丹：“天地君亲师”的传统师道尊严已经一去不返，发达国家模式的教师职业化尤其职业伦理，则远未确立。
建立于“天地君亲师”基础之上的传统的师道尊严，已经一去不返；发达国家模式的教师职业化尤其职业伦理，则远未确立。我们采访了数位教育领域专家与学者，讨论当下师生关系面临的挑战与解决思路，以期激发公众的思考。
师生关系异化的挑战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杨东平在专访中表示，现在应试教育占绝对主导的学校环境中，无论小学还是初高中，“传道”或者“树人”的功能已经被异化了。“只有极少数教师能够坚持提供对学生终生发展有益、却在考试范围之外的教育。”
四川省政协常委、光亚学校校长卿光亚认为，教育是一个灵魂影响另一个灵魂。但现在的课堂教育像工业化机器生产，一个老师要对50个学生。这类似军队制，课堂教育就成为命令制。“老师这个行业很简单的，就是指路人。这条路你走过，你只是倒回去，给学生说怎么走。老师要有耐心，既不是神仙，又不是上人，就是普通人。”
而如今在极端情况下，在有升学率压力的环境中，学生和老师形成一种利益共同体，家长心照不宣地给老师送礼递红包。而在没有升学率要求的所谓差校，学生侮辱、暴力对待老师的行为也不鲜见。
2. 课外付费补课现象普遍，却缺乏有效的监管办法。
重庆市国本路小学副校长秦聪表示，学校严令禁止向学生收取红包、违规补课、变相收取资料费等行为。但老师参与课外补课的现象仍然存在，现实原因是老师的收入太低。“我们学校30多岁的骨干教师，拿到手工资也只有3000出头。现在房价这么高，又要养家又要养老。老师也面临很大的经济压力。”
秦聪强调，老师如果违规补课收取费用，在实际操作中也不好处罚。“调查、取证是很难的。通常家长不会为了几千块钱得罪、告发老师。学校一直强调老师不准课外补课，但一些家长想让学生成绩好，让孩子得到老师的关爱，这也让课外补课现象变得复杂。”
3. 过度富养降低学生对老师的容忍度。
新童教育家徐歌提出一个新视角。教学活动中存在大量机械训练，非常可能败坏学生学习的胃口，让学生对学习缺乏兴趣。同时，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以及人的个性化发展，孩子普遍万千宠爱在一身，与上代人相比，对这类机械训练甚至老师的容忍度更低。
此外，最近二十年来，高考中大量优秀的人才并没有报考教育专业，整体教师队伍的人才素质需要进一步提升。不少教师也面临知识单一化，综合教育能力、情商教育欠缺等问题。这也对良好的师生关系构成挑战。
那么该怎样处理目前环境下的师生关系？
思路一：对教师不能只有教学能力的要求，师生关系也应纳入考核
杨东平：
中国传统的师风师德有很多深入人心的典范，用过去的话来讲就是奉献精神、服务精神、为人师表、道德楷模。但这种传统精神尤其是教师道德价值方面，在如今普遍利益化的师生关系中被消解了。现在经常有人说师生关系体现在教学质量上，对老师更多是对其业务能力即教学能力的要求，家长也特别看重教师教学的能力。
虽然好的师生关系对学生健康成长必不可少，但目前的公共政策往往针对提高教师待遇，制止课外补习这类现象。整个教育评价体系没有把师生关系作为单独的一项。实际上师生关系对于一所学校而言是非常核心的。一所学校的好坏，不仅仅取决于升学率和校园设施建设，更取决于师生关系。
杨东平：
全球范围内现代教育框架下的师生关系，跟传统的师生关系也不太一样。中国传统文化“天地君亲师”的师道尊严已经不可能存在了。西方教育往往并不要求老师爱每一个学生，但要求教师有职业规范和行为准则。美国大学的教师指导手册厚达几百页，具体地界定很多师生之间的行为准则关系。比如老师和学生谈恋爱会受限制，单独和异性学生见面谈话，办公室的门必须打开，等等。而目前我们的教师手册与学生守则，内容比较抽象，仍是爱岗敬业、忠于职守之类话语，缺乏比较具体的指南。
“我想到前两年有一位老师的发言中提到：‘可以不爱，但要尊重。’我觉得挺有道理。就像如果自己家有几个小孩，对孩子们的爱不太容易做到完全不偏心，但是需要尊重他们。尊重学生是做教师的基本准则，如果做不到，就不称职。”
杨东平：
可以找一些在国外有过从教经历又回国任教的老师，看看其他国家是如何处理师生关系的。通过他山之石，在师生关系培育上提供一种具有操作性的建设性的方案，构建一套新的秩序，新的规则。对师生关系现实中存在的问题，简单的声讨没有意义。
强调师德建设，本身是没错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会非常重视。只不过现在在整个教育生态已经被各种各样的利益以及市场所扭曲后，我们只是抽象地倡导一下师德，评选出一些先进教师，于事无补，拿不出实际的有效的办法。而另一方面，教师的经济地位是教育的外部因素，不是学校能够改变的。所以需要从源头治理。
理论上教师应该是最有尊严的，是阳光下最美好的一个职业，能吸引最优秀的人从业。这一点北欧国家做得很好，在丹麦和芬兰，做教师的竞争很激烈，对学历要求较高，教师收入也不错。
卿光亚：
老师就是学生体格大一点的朋友。思想上要有平等意识，不忘初心。 “你没有君王的权力。不要被‘天地君亲师’迷惑。鲁迅描写的藤野先生并不拿戒尺打人，就是教学严格一点而已。很多老师低估了学生，现在学生会用互联网，容易揭穿你的谎言。”
秦聪：
目前学校对学生安全强调得特别厉害，学生的户外活动偏少，老师怕出事，普遍都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现在娃娃胆子小，不敢尝试一些活动，做什么事情都要打报告。在管理上要解除‘安全’的枷锁，不能因噎废食，要鼓励老师带学生多参加户外活动，在活动中推动良好的师生关系形成。”
秦聪：
各地教育资源不平衡也被认为对好的师生关系形成带来不利影响。
因为教育资源不平衡，家长望子成龙，因此会介入师生关系，希望为自己的孩子争取到特殊的照顾。但这影响了正常师生关系的形成。如果教育资源平衡，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送给哪个学校哪个老师都一样。
改变教育资源不平衡的现状，就是让师资力量分配更均衡，打破名校、名师效应，中小学可以推行老师走校制，老师尤其名校老师，轮换到不同的学校任教，周期为5-10年。这并非不可操作，咫尺之遥的台湾就是这么做的。
重庆市田家炳中学老师王继勇：
现在老师的升学成绩考核压力太大，社会有时也忽略了老师的压力。高考完后，一些高三年级老师甚至会生一场病。这就是积累下来的、长时间的高考升学压力所致。
“以我们学校高三学生为例，7:20前要进教室。晚上晚自习，走读生上到9：20，住读生上到10：30，白天中途休息的时间不到3个小时。每天十多个小时的学习时间，老师在这种压力下，难免会出现一些异常的行为，对和谐的师生关系带来影响。”
“虽然现在提倡素质教育，但升学成绩还是最关键的，也可以说是唯一的考核。要改变这个局面，仅凭学校和老师是不够的，还是需要从公共政策的角度调整，需要自上而下地做出改变。”
本文与北京乐平公益基金会“乐见岛”共同发布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全文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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