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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城乡差别的英国教育是怎么样的?
过去几十年,中国社会补习机构野蛮生长,成为经济巨人,催生出庞大的课外教育圈。这导致教育进入恶性循环,在“中国父母的钱最好挣”的推动下,儿童从四岁起就进入“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的竞争。然而近年来,中国社会人人努力、勤奋甚至卖命地奋斗的现象,开始出现反转,“躺平”现象开始增加。放开第三胎后,不单未出现欢欣雀跃,反倒出现了不敢生、不愿生的情况。对于个人,这不是一种美好的生活愿景;对于国家,如果社会令国民连孩子都不敢生,如果不及时纠错,试问国将如何为国?近日中国国内开始对补习机构进行大规模管制与改革,我认为具有一定的必要性。
虽然居住在英国,但我亦曾受此“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的观念影响多年,直到四年前自我更正(见《为了孩子的幸福,我不再做虎妈》)。但大多数华人父母仍然饱受此影响,继续以中国教育观念指导英国生活,见面必谈教育,似乎教育与孩子的成功是生活的全部,认为以孩子个人兴趣与幸福为指导的英国教育太松。与此同时,虽然此时英国已处在“去阶级化”状态,但中国正处于阶级化中,很多第一代华人移民父母能够和喜欢注意到的,不是英国越来越平等的社会进步,而是仍然不够平等的唯一领域——私校,认为必须进私校才能安心。而如果以私校和王室的存在来断定英国社会不平等,那如同一叶障目。
英国自1066年被征服者威廉统治,除了短暂的克伦威尔统治时期,其血缘后代(远至德国)一直统治英国至今,是全世界存活最长的王朝之一。而该王朝能够至今不倒,最初是有赖于基督教支持的慈善制度,该制度照顾了穷人的衣食起居和医疗,令英国穷人很少走到走投无路、只有造反的境地;后来的原因则是英国进化出了民主制度,将王室政治权利几乎全面转移到贵族,继而再转移至平民手里,进而演化出比慈善机构覆盖面更广泛、服务更优质的福利制度,重新分配无序与贪婪资本主义的金钱走向,王室与民众几乎不存在直接利益与矛盾冲突。所以,虽然王室和私校仍然在,但英国社会的平等与公平改造趋势是一直向前的,最后王室和私校也有可能取消。但英国的社会改造很少是类似于法国和俄国大革命那样的翻天覆地,往往比较温和,民众往往能够同时接受平等与(代表不平等的)王室、私校等共存,这样的国民思维,外国人很难懂。如果将英国看作一个延续长达近千年的王朝,则民主是其王朝与国家继续的保障,从这样的角度,就能够看出其平等与公平进步的大方向。
回到教育话题,私校仍然代表着英国巨大(此“巨大”一词是相对英国其他领域而言,如果与西方以外的其他国家教育相比,就不太适用)的不平等,但一直是朝着更平等的方向改革。以英国媒体紧盯不放的剑桥与牛津大学为例,这两所大学网站上,每年都必须公布招收公立学校学生的比例数字,此前一直低于60%。2020年,牛津大学的录取新生中,69%来自公立学校(英国有93%学生就读公立学校);而剑桥大学此前是68%,2020年有可能超过了70%。这说明录取的公立学校学生数字一直在提高。
公立学校分成四种:grammar schools(文法学校),community schools,foundation schools and voluntary schools,academies and free schools。文法学校多少类似国内以前的重点中学,凭考试成绩录取,已经为英国培养了六位首相:威尔逊,希斯,卡拉汉,撒切尔,梅杰以及特蕾莎• 梅。文法学校集中性地得到了地区附近优质聪慧的学生,但这又不能完全说明公立学校的不平等性,因为不是每个地区都保留有文法学校(文法学校和私立学校一样,都属于历史遗留产物),如我的居住地North Somerset就只有其他三种类型的公立学校,文法学校早被废除或转型为私立学校。
而这四种公立学校都是由学校所在地政府或者trust(信托机构)管理。虽然其公平性无法与北欧国家相比,但与中国相比,无论南北还是城乡之间,学校资源分配差异性都相对小很多。
监管学校教学的英国标准教育办公室(Ofsted)在评价时将公立学校分为四等,由最优秀到最差劲依序是:杰出(outstanding)、良好(good)、需要提高(requires improvement)、不及格(inadequate)。以我家所在的小镇学校为例,这里的文法学校多年前就被取消了,现在有五所小学和一所中学,而中学每年都有3-4位学生被牛津或剑桥大学录取。与相邻镇的其他中小学一起,共24所学校,都属于一个学校信托机构(非牟利的慈善机构)管理,即属于academies and free schools类型。其中八所学校被Ofsted评为杰出,其他都是良好。因为小镇学校教育质量好,所以不少住在附近布里斯托尔城的家长,会特意搬来小镇居住。因为学校只按居住地址范围招生,无需入学考试,住得越近,或者已经有兄弟姐妹在校,都会被优先录取。
这看起来是违背中国常识的,因为往往城市里的教育资源会比乡镇好。这也许和英国的行政管辖设置有关,因为是千年下来的历史演变,非常复杂,不是省或者州那样的简单划分。一个最大的区别就是,常用的行政单位比如county,在行政地位上往往与城市平级,比如我所在的North Somerset是一个county级单位,下面没有城市,只有镇和乡,但与城市平级,此地的国会议员Dr Liam Fox,曾两次出任英国内阁大臣。所以英国人对于城市和乡镇的概念,没有中国的那种高低之分,往往是平行的。
而且不单是教育,我们小镇在医疗、购物、健身等方面的资源分配与城市分配并无二异,或者说小镇的基本生活品质与城市并无太大差异(见《中国人如何理解英国乡村之美》)。Home office(内政部)的西南地区分部就设在我们小镇。小镇还有全英国最杰出的一个体操训练中心。刚刚在东京奥运会与队友共同获得女子体操团体铜牌的英国体操运动员Amelie Morgan就来自我们小镇。四年前她母亲为了为她备战奥运,特意全家搬来我们小镇,平时她去小镇中学(被Ofsted评为教学“杰出”等级)读书,放学后就去体操中心训练。
回看我过去“不能输在起跑线”的思维年代,问题很大,因为那么小就进入比赛,在英国会被视为损伤了孩子的mental health(精神健康)。精神健康在英国是一个广受关注的话题,连我11岁的大孩子,都知道她同学的各种精神健康诊断,而且能够为她同学的不当行为以精神健康的原因辩解。她还知道并接受同性恋和双性恋行为,因为这在英国是正常并受到法律保护的。我最后在英国放弃做“虎妈”,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意识到自己的常识与好坏标准与英国往往是不符的,有些是落伍的,因为很多华人父母对英国的认识与理解,大多数都停留在百年前英国是“最讲阶级的国家”的古董阶段。而如果以落伍的常识去引导孩子的未来,我认为是对俗语“姜是老的辣”的讽刺。对于英国社会的平等性,孩子往往比华人父母们更懂。
作者是英国社会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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