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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河南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三十六楼 Author 刘亦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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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互联的悲歌，是科技的耻辱，是医学的惭愧，是时代的罪恶。
佛山人老丕很喜欢看书，以前看《骆驼祥子》，高妈劝祥子把钱拿出来放高利贷或存进银行，让钱去生钱，但祥子无动于衷。他不相信银行，因为祥子始终觉得：
将钱放在银行，银行大笔一挥给写几个字，盖上一个印章，这钱就进了人家口袋，大抵感觉虚无缥缈，不靠谱。
老丕也曾为祥子感到悲哀，但现在才发现，最悲哀的：
竟然是自己。
鲁迅先生则说，有时候，老百姓用血汗换来的金钱，也就够虎狼的一舐。
而更多时候，很多东西冥冥之中早就押好了韵脚，城镇银行的爆雷就是如此。
两个月前，河南新郑农商银行和许昌农商银行所控股的几家村镇银行，突然以系统升级的名义，关闭了线上存取款功能。
从此以后，无论是官方小程序，app，合作的第三方平台度小满，国金所，360，小米金融等平台，银行储户都无法从里面取款，老丕就是其中之一。
说好的随时支取，方便快捷呢？
老丕多次沟通无果后，决定动身，从佛山去存钱的河南某村镇银行，商讨取款事宜。
6月12日，老丕到达郑州火车站，出站时，他拿出手机，扫描了车站的场所码，此时，健康码为绿色，两个小时后，听说郑州疫情防控常态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特地跑到不远的核酸检测亭旁边的一顶临时帐篷下，做了核酸，二十分钟后的下午5:30，老丕准备找家餐馆填填肚子，他拿出手机一扫：
健康码，突然变红了！
餐馆外人头攒动，消瘦的老丕却呆立当场，炎炎夏日，心如冰窖，还没回过神来，郑州市有关部门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并对他提出了要求：
要么你返回佛山，要么在郑州强制隔离！
拔剑四顾心茫然的老丕，打了很多相关单位的电话，从上到下，从河南省卫健委，到省行政审批与政务信息局，得到的答复都是：
别乱说，不是我们管，是地级市自己在负责。
在打给郑州给郑州大数据管理局，得到「别乱说，不是我们管，是郑州疫情疫情防控指挥部设的社会防控指挥部负责」，这皮球踢的，老丕彻底懵逼了。
想了一会儿，决定打报警电话，随后，便被带到了附近的派出所。
那时的老丕，虽然又饿又困又累又脑壳疼，但他既不想无功而返回到佛山，又不愿被强制隔离，他心中想的念的：
还是那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在村镇银行的六位数存款。
一夜僵持以后，老丕想通了，黄码都意味着不能进入任何公共场所，更何况是红码呢，那又如何能去村镇银行取款？这钱暂时要不到不说，万一隔离还惹一身骚可太不值当了，回去吧，老丕想。
可问题是，老丕在出发前就查过了郑州的疫情防控要求，有明确规定：
乘客入站乘车时，必须查验健康码，确认为绿色后，方能离开。
老丕此刻那明晃晃的红码，怎么坐车，怎么离开郑州呢？老丕的疑问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表达出返程的意愿之后，就有郑州当地有关部门打开电话，表示：
可以带他走绿色通道！
就这样，带着满脑子问号的老丕，没有走正常的查验通道与检票渠道，而是在有关工作人员的带领下，通过了火车站的绿色通道，并顺利登上了火车。
神奇的是，当火车开进广州站的时候，他再次打开健康码，却蓦然发现：
绿了，健康码竟然又变绿了。
整整两天时间，老丕的健康码就这样先后经历了由绿转红，又由红转绿的过程，而他的核酸检测结果，包括后来在郑州做的那一份：
一直呈阴性！
老丕的经历，并非孤例。
那几天，很多人都经历过绿码突然转红的诡异事件，更诡异的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
除了是河南4家擅自拔网线断网的村镇银行的储户之外，都是低风险区域，经过报备，动身去郑州合理合法讨要存款的普通老百姓，被河南省直接赋了红码之后，于火车站、高速公路出口，要么被直接劝返，要么被带去青龙山庄直接隔离。
除此之外，还有一批人被无端赋上了红码，他们是：
买了断断续续处于停工状态的郑州融创中永中原大观项目的业主，他们曾经向有关部门反映过购房中遇到的资金问题，被怀疑为村镇银行的储户。
河南省这么干的原因，大抵只有一个：
防止储户到郑州上访！阻止储户到达涉事村镇银行！
很多人可能不明白，为什么是储户和购房者被红了呢？这个得从地方银行的暴雷说起。
大家都知道，银行在我国一直是说一不二的扛把子，想要财源广进经久不息，就必须源源不断的吸收老百姓将银子，然后通过别人存的钱，自己拿来合法放贷，通常存款利率低，但贷款利率高：
如此左手倒右手的一进一出一高一低之后，自己及相干的他她它一大圈人养得白白胖胖，唯一瘦的，反而是当初将钱存进银行的平民老百姓。
互联网时代的到来，不仅渗出了很多眼泪，也改变了许多规则，比如银行系统，它最大的特质就是：
一旦闻到了肉味或者血腥味，大家都像鲨鱼游曳而至，然后群起而分之。
自从双马的支付宝与微信出了电子钱包以后，其余互联网大佬自然不甘寂寞：
李彦宏依托百度搞出了度小满，红衣大炮周鸿祎利用360搞了你财富，强东大兄弟顺势上线京东金融，雷军说着「Ar you ok」带来小米天线金融。
其余一堆注入携程金融、挖财宝等听都没听过的，也跟当初的社区团购一样，纷纷加入互联网金融的战场。
为了与传统银行抢食，这些伙计打出的核心卖点，无一例外就是：电子钱包，利息比银行高，随时支取，方便快捷。
余额宝早期就是这么干的，P2P也是。
在这个钱包越来越薄，人民币现金越来越少，甚至超市不收现金而闹上新闻，一台手机走四方的年代里：
电子银行，就是一头站在风口上的大肥猪。
根据能量守恒定律，新能源汽车崛起，燃油车势必相对滑坡，而电子银行在金融市场上千骑卷平冈，实体银行就有点被秋风扫落叶的意味。
问题是，银行放贷是靠老百姓存钱，一旦大家存钱都不用当地银行，哪里有钱进来，没进的，用啥再倒出去收利息呢？
地方银行也不能坐吃等死啊，于是，他们转念一想，跑去与第三方平台合作。
于是，四百多家P2P平台暴雷之后，2019年开始：
全国各地的中小银行通过与支付宝，京东金融，度小满等等等等第三方平台合作推广自家银行的定期存款，并形成了独特而完美的四重闭环。
首先，互联网企业，将自身平台的客户卖给地方银行，收取一波平台费，地方银行便获得了储户存款，然后用储户的钱支付平台费用，平台拿其中的小部分支付储户的利息，双方都是白嫖，双赢。
地方银行不是四大行，拿到存款，投资渠道实际不多，撑死就几条羊肠小道，其中最宽广也可能走得最稳，最能看得见真金白银高回报的投资，最近二十年已经证明了，只有一条：
房产！
是的，大部分地方银行都将第三方平台得来的储户的钱：
贷给了类似恒大、融创之类的房地产公司。
许老板与老孙他们拿到这些钱后，就用去竞标买地，然后上午盖售楼部下午开卖，用老百姓的买房钱，慢慢盖期房，慢慢将房交给老百姓，通过抬高房价赚取一部分钱后，剩余钱用以支付银行贷款的利息，还是双方白嫖，双赢。
中国黄土大地上的任何一寸山河，任何一寸土地都归国家所有。
地方政府想要使用这块地，得掏钱买，但地方政府也不能平地起惊雷的变出钱，GDP大部分都是靠老百姓贡献的，而老百姓大部分的钱，都存在地方银行，于是：
只能向银行借老百姓的钱，用以购买土地，或者支付拆迁款，再将得到土地价格翻个跟斗，高价卖给开发商。
不仅赚到了钱，还完成了公共基建改进，旧城改造，新城拓展等等等更新城市面貌的政绩。
于是乎：
政府卖出了高额地价，改善了城市环境与面貌，开发商得到了土地卖出高额房价，挣到了小头的钱。而地方银行获得了高利息，拿走了大部分的钱。
算下来又是白嫖，这回是：
三赢！
这还没完，被征收，被拆迁的地方的人，拿到了转了好几手，来自储户的征收款，没地住只能买新房。
商人无利不起早，梅开三度之后，房价跟现在唐山的热搜一样压都压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它攀上一个又一个永无止境的高峰，最后：
征收补偿款也只能够解决首付的，所以不得不向银行申请贷款，银行顺势将后来储户的钱贷给购房者。
买了房，自然得装修，于是，家电，家具用品的需求又上来了。
到了这里，最初提供客户，收取了平台费的互联网公司又派上用场了，装修贷，日息贷，经营贷啥的，3到5个点，借借借，买买买，花钱花钱花钱！
一切都完美闭环！
如果是太平盛世倒也勉强能够完成内循环，但烈火烹油，终究不过是一响贪欢，火中取栗多了，终究会烫着手。
因为倒来倒去，这桩完美闭环中：
全场实际只有一个输出点，一个劳动力。
地方银行、政府、与开发商这三巨头都不过是坐在牌桌对面的坐庄者，维持闭环运转的：
来来回回，全部都是老百姓的钱。
整个闭环就如同一串珠链，由一根线串联起来：
线的两头，一头是房地产，另外一头就是老百姓。
一旦有一天，两头剥落，无论中间的珍珠再怎么漂亮，都会哗啦哗啦呼啦散落一地。
当疫情这只灰天鹅扑腾着翅膀无情拍到每个人头上时，珠链两头都在噼里啪啦作响，都跟着出了问题：
不仅楼市遭受重锤，开发商排着队的暴雷，老百姓也各有各的不幸，屎难吃钱难挣。
有些储户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先提款，寻思着先将眼前的难关度过再徐徐图之。
地方银行一见，彻底傻眼了，房企暴雷了，遍地的烂尾楼，闭环还有几道没走完呢。
此时要提款，可不是釜底抽薪要人老命吗？
已经掏出去的钱还没回来，哪里还有薪可以抽？
而一旦此事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万一跟唐山那般闹上了热搜，谁还敢去烧烤一条街啊，这日后，本就只有一个劳动力的地方银行，日子还过不过了？
储户还能来存款？
好不容从四大行抢的那一点客户，还不全都一溜烟的跑得不见踪影？储户不来送钱，几百亿的窟窿咋填啊？
万一扯出萝卜带出泥，指不定又来一出河南或者郑州版本的「雷霆风暴」，到时候可咋整啊？
没办法，只能先拖一拖，以技术升级为由人为断网导致储户无法线上取款，这一拖就是两个月。
眼看实在拖不过了，急得跳脚的储户要从外地来河南实地取款，于是只能再次将技术升级，再于是，直接动用公权力，后台修改储户的健康码：
只要红了，取款这个事也就黄了，取款只要黄了，那银行问题也就绿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刚出版完《规训与惩罚》的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开了一门面向社会的课，叫做：不正常的人，福柯的这门课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论述，用今天的话来讲，大概就是：
那些闹事，维权，不服管教，危害稳定的……不正常的人，通过法律以外的权利加以管理，比如科学，比如医学等等等等。
在福柯的论述中，杜绝一切不稳定因素是稳定的最优解，如此社会才能安定，不管内在如何，至少旗袍的表面依旧华美。
九十年代末，我很小的时候，老家的村里子有一位南下深圳打工的青年，因在工厂与人发生冲突被打了脑子，回到村以后，虽然偶尔脑子宕机，但平日生活，不过一个人一只狗一间房，独来独往四处逛荡，总体上人畜无害。
后来的某一天，突然感觉很久没见过他了，问了奶奶后，才知道：
他被当做「疯子」，关精神病院去了。
通过医学的诊断，将人判定为不正常的疯子。
用医学，直接完成了福柯梦想中的治安，治理的任务，将那些不安定的「疯子们」一碗直接端平。
这可真的是省力省心省事啊。
福柯死后四十年，本来「抓疯子」伴随着来得像梦一样的新世纪的到来，跟朴树唱的旧皮鞋一样，都不在了，但谁都没有想到：
大数据+疫情的时代，河南通过世界领先的5G万物互联的通讯技术，与医学与科学一起，又完成了治安，治理的任务。
管你是高风险地区，还是低风险地区，管你是哪路神仙，管你在广东还是河南：
通过红码的技术手段，全部算作「不正常人」，一律带走，全部处理！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如此，才能掩饰河南当地银行的系统性溃烂问题。
河南这一波通过「精准赋红码」搞定储户带来的「不安定因素」的魔幻操作，化用网友的话来总结，这不仅是：
比唐山烧烤店打人事件更可怕的事！是一起针对老百姓充满恶意的降维打击！是对中国防控体系的又一次严重亵渎！是当地政府公信力的又一次塌方。
还是：
万物互联的悲歌，是科技的耻辱，是医学的惭愧，是时代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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