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婉约
位于日本京都府南郊加茂町瓶原村的恭仁山庄，是内藤湖南退休后的隐栖之处。1926年8月，年届花甲的内藤湖南从京都大学荣誉退官，一年后，率家人及他的所有藏书，包括珍稀善本、古籍洋书、字画拓本等等，迁入这个具有和式庭院之胜、并附有独栋书库的恭仁山庄。內藤曾有《恭仁山庄杂咏》三首，描写自己当年购地筑室的心情，其中之一曰：
买得林园惬素襟，
绕檐山水有清音。
萧然环堵无长物，
满架奇书一古琴。
表现了归隐山泉、淡泊世事，以“绕檐山水”自娱，以“满架奇书”自豪的心情。
内藤湖南对于中国古籍版本的鉴别能力，在当时被推为“汉籍三大家”之一，与田中庆太郎、岛田翰齐名，在书画鉴赏方面也很在行，出版过《中国绘画史》。晚年，他将一生觅得的中国善本珍籍、字画拓片收储于恭仁山庄，并将其间的书房命名为“汉学居”“宝许簃”“宝左盦”等等，以纪念珍藏在这里的珍宝，如唐写本说文木部残卷，宋版《史记》，宋版《毛诗正义单疏本》、如日本平安朝写本《春秋左传集解》等，书房上端还悬挂着林则徐手书的“拓室因添善本书”的洒金扁额。反映了当年珍籍聚合的盛况。他的《恭仁山庄四宝诗》诗中有“收来天壤间孤本，宋刊珍篇单疏诗”，“奇篇只合属吾曹，岂许老伧论价高”，“史记并收南北宋，书生此处足称豪”等语，表达了坐拥书城的书生豪情。
（恭仁山庄，位于日本京都府南郊加茂町瓶原村，作者摄）
现在我们所知道的恭仁山庄书籍的去向，大致有以下三处：
第一，内藤身前工作的京都大学“内藤文库”，主要收藏内藤几次中国旅行时为京都大学购回的满蒙文档案、史料等。
第二，内藤去世后，1938年，其家人将恭仁山庄的宋元极品——宋元刊本67种、唐宋元明抄本31种，正式售予大阪府医药业豪富武田家族。武田家族“杏雨书屋”收藏以本草医书为主的中国古代典籍，自买入内藤藏书的精品后，其藏书更富价值。作为私人财团的藏书处，杏雨书屋并不向外界公开。吾师严绍璗教授调查日藏汉籍珍本经年，曾多方打听、辗转请托，终于在1985年叩开这座私人藏书楼的神秘大门，亲眼目睹和著录了这些稀世珍宝。事见他的《日本藏汉籍珍本追踪纪实》相关段落。
第三，内藤长子乾吉（伯健）去世之后，1984年，关西大学启动购入恭仁山庄及书库内全部藏书、物品之事，1986年结清。至此，内藤藏品中宋元本以外的明清精刻精校本，包括一般古籍、洋书、杂志、字画、拓本、身前手稿、往来书信等等全部资料，入藏关西大学图书馆，图书馆特辟“内藤文库”专室收藏。可以说，这里收藏保存了恭仁山庄遗产的最大部分。
关西大学购入恭仁山庄后，随即成立了“内藤文库调查特别委员会”，由时任（及继任）图书馆馆长任委员长、法学部奥村郁三教授为副委员长，对堆积如山的内藤湖南包括其父十湾、其子乾吉三代人的藏书资料，进行初步调查和清点。最初，文库聘请了内藤湖南高足、前京都博物馆馆长神田喜一郎教授，对文库进行学术估量和大致分类。首先，按“册子体史料”与“非册子体史料”来说，当时的估算，册子体资料计有13105种，33940册。非册子体资料暂无统计数字。 1985年春夏，关西大学图书馆先期对“内藤文库”中珍贵的36种汉籍善本及碑拓、甲骨片、汉砖汉封泥等文物，在图书馆内展览。神田喜一郎为展览写了《关于内藤文库》的短文，将内藤文库数据及其价值，以如下五类分述之：
1，涉及中国学各方面如哲学、史学、文学的重要典籍几乎都有网罗，此外，佛教、美术相关的典籍不少，也是一个特色。
2，这些典籍中多善本，含有不少明版及中国诸钞本。其中有堪称海内孤本者。
3，有大量日本古版本、古钞本，其中有不少海内孤本。
4，以上典籍上，有内藤亲笔写入的文字，这是了解内藤学问的贵重资料。
5，许多挂轴、屏风等，其中也有贵重价值的。[1]
此后，文库对于汉籍书册及洋装新书、包括刊物杂志等，逐步整理，分类编目。最初编成《内藤文库汉籍古刊古抄目录》，1986年10月编成。据此目録的“凡例”说明，这部目录，计收有古刊古抄本1034种，4530册，约占文库册子书的十分之一，但却是汉籍中最有价值的部分。其收书标准是：
A、乾隆年以前的版本；
B、钞本不问年代，一概收入；
C、盖有内藤“炳卿审定善本”“炳卿珍藏旧椠古钞之记”“湖南秘极”“炳卿监藏”四种印章的书籍，不问年代，一概收入。
D、未收入的包括，嘉庆以后诸版本、铅印本、日中西洋的近现代著作洋装书，以及法帖、朝鲜版书、佛典、满语文献类，大部分鹿角地方关系史料等，及其他大量非册子史料[2]。
此后，为了编撰更全面、更准确意义上的《内藤文库目录》，文库历年又推出“内藤文库系列”，自认是为真正的目录做阶段性、分步骤的基础工作。其特点是按照接受内藤家遗物当时书架的排列内容及排列顺序，进行依次编目。“系列”共有五本：1989年7月編成《内藤文库リスト》１、2，1995年3月編成《内藤文库リスト》3，1996年3月編成《内藤文库リスト》4，5。
对于更难整理的非册子体资料部分，文库也进行了相应的编辑著录，编为“内藤文库各种资料系列”34种，现将34类之目，翻译、抄录如下：
1，讲义笔记、研究笔记
2，书籍（含钞本、影印、摘要）
3，书目类
4，杂志类（含抽印本）
5，报纸（含剪报）
6，拓本（含影印）
7，文书（日、中）
8，地图
9，湖南书法（含影印）
10，书画（湖南以外的书和画，含影印）
11，全集原稿（收入《内藤湖南全集》作为正式记録的原稿）
12，原稿（11以外的原稿，含校正本）
13，湖南以外的原稿
14，旅行记类
15，有关中国旅行
16，有关欧洲旅行
17，致湖南书简（含复制）
18，湖南发出的书简（含复制）
19，致郁子书简（含复制）
20，致十湾书简（含复制）
21，致内藤家书简（含复制）
22，致内藤家以外书简（含复制）
23，绘画明信片
24，纪念明信片
25，各类关系资料（此类下又有细目12种如下）
1，文溯阁藏四库全书
2，间岛问题
3，西藏、蒙古问题
4，兰亭会
5，大藏会
6，王国维
7，山梨稻川
8，杉浦丘园
9，御进讲（原稿以外）
10，日满文化协会关系文件
11，印影关系
12，鹿角关系（含十湾藏鹿角关系资料）
26，资料的照片
27，照片资料（家族照片等）
28，书籍的目录卡片
29，有关湖南还历
30，有关湖南葬仪（含其后法要关系）
31，有关湖南以外追悼
32，伯健及其他内藤家关系资料（原稿、书简以外）
33，十湾、湖南、伯健的随身用品（备忘手册、印章及其他）
34，其它[3]
在此34类之下，对所收每件资料进行“编号”、“书名等”、“作者”、“数量”、“备考”五项著录。虽然，子目的这五项，基本尚未有更具体的整理编辑，未能进行诸如同类中按作者聚合，或按时间先后排列等等细分，但亦已体现了文库对于这批宝贵而纷繁庞杂数据的保管与整理，也为利用者提供了检索的初步门径。
恭仁山庄的众多典籍资料及书画收藏品，是记录日本中国学史特别是京都学派发生发展的重要资料宝库。同时，对于钩沉中日近代学术文化交流及相互关系也是珍贵的资料宝库。对于中国学术史而言，它关涉晚清民国史、古籍文献版本学、中国书画史、满蒙史地、日本中国学史等多方面的资料，还蕴含着内藤亲历的晚清民国中日人物往来、伪满时期内部文书、近代中国书画流入日本等等文化交流、社会政治方面的未公开资料。它的价值和意义不容低估，对于它的研究和利用，有很大空间。
据我不完全所见，近年来，钩沉、利用“内藤文库”所出版的相关书籍有：托德民先生先后编着出版了《内藤湖南与清人书画——关西大学图书馆内藤文库所藏品集》（2009年）及《大正癸丑兰亭会的怀古与继承——以关西大学图书馆内藤文库所藏品为中心》（2013年）。玄幸子、高田时雄编着《内藤湖南敦煌遗书调查记录》（2015年），三书均为关西大学出版部出版，分别为“关西大学东西学术研究所数据集刊”第26、33、34种。此外，石田肇、杉村邦彦、托德民、藤田高夫、稻畑耕一郎、芳村弘道、狩野直祯、钱婉约等先生，利用文库相关数据进行专题研究的论文也渐次刊出，主要是针对中日学者之间交往交流的专题个案研究成果。
我2008年6月，赴关西大学参加“内藤湖南研究的新视点”国际学术研讨会，第一次进入“内藤湖南文库”参观，也是第一次到加茂町瓶原村拜谒恭仁山庄。此后，2011年、2012年秋冬又赴关大，数次在图书馆申请查阅“内藤文库”相关资料。怎奈时间匆匆，未及全面调查和翻阅相关资料。直到2015年10月、11月间，承蒙关西大学邀请，得以留滞两个月，比较全面地调查与翻阅内藤文库。鉴于我个人的知识储备和兴趣，主要关注了与我目前承担的社科项目相关联的内容，即内藤湖南与晚清民国学术界关系这一范畴的资料。这方面数据，粗略估算，亦有如下几个方面可待挖掘：1，与中国学者、文人官绅的往来论学书简、汉诗唱和；2，甲午战争以来，与政界、报业界人物议论朝政时事的笔谈记录；3，到中国、欧洲旅行访书的过程及所获各种数据；4，关于中国书籍字画、金石拓本的鉴定、交流、买卖记录；5，与中华书局、商务印书馆、来熏阁等重要书店的往来信函、购书清单；6，关于日满文化协会成立发展的相关文书文件；7，其他，如各个时期的请柬、名片、唁电、参会名册，乃至菜单、车船票、账单等等各种资料杂件。
注释：
[1]神田喜一郎《关于内藤文库》，载《内藤文库汉籍古刊古抄目录》之《内藤文库展观目录之部》所附。关西大学图书馆1986年，242页。
[2]《内藤文库汉籍古刊古抄目录》之“凡例”，关西大学图书馆1986年。
[3]关西大学图书馆编《内藤文库各种资料系列》。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