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口南阳“零元购”和张献忠存在的必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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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人口周期和王朝更迭的政治周期高度重合
这篇文章构思很久了,一直想找个最契合的社会案例结合下,等了半年才下笔,今天终于能一吐为快。
在不久前南阳迷笛音乐季上演“全村老小齐上阵,一箱一车零元购”的惊天闹剧后,河南周口再次因村民集体抢劫而上了热搜。
据媒体爆料:2023年10月14日8时许,河南省周口市郸城城郊乡一玉米种植地遭到了周边村民集体的哄抢,该地占地2000多亩,为私人承包财产。
据目击者表示,至少有五六百人参与哄抢四分之一的收成。即使当地公安出动了特警维持秩序,也于茫茫蝗海中手足无措,用于抢劫的货车甚至导致了交通堵塞。
后面当地乡政府做了回应,说是“在机器收割完拾玉米,而不是抢”,这个回复我觉得多余,人家收完也不意味着地里的是你的,况且如果不是抢,也不会有人报警。
若以一两起、极个别的案例,来否定一个地区的道德,这是地域黑。而集体性、成规模的发生抢劫现象,就有深层的社会原因了,这种现象也并未是两地独有。
我们能看到一个基本事实,无论周口南阳,都是人口稠密城市,两地人口都接近1000万,这是啥概念?整个欧洲就巴黎和伦敦接近1000万。世界范围内,人口超过1000万的城市,也就30个左右。
更糟糕的是,周口和南阳还缺乏承载人口需要的经济产业,在人均GDP上,周口为全河南倒数第一,南阳则是倒数第三,更不用说其农村人的生活水平。
贫穷当然不是违法犯罪的理由,比南阳周口农村更穷的地方中国也有,所以在贫穷和抢劫背后,我们还能看到更深层的东西——秩序的崩坏,而贫穷则是秩序失去的结果。
在往期文章讨论美国黑人社区贫困文化的成因时,我说过这样一个恶性循环,因为黑人社区无法提供安全保障,导致没人愿意来此投资,自然不会产生就业机会,也无法发展教育。
(周口成为河南乃至全国人口外流最多的城市之一)
南阳和周口,已经许多和他们一样类似的农村,都面临着这样的恶性循环。秩序失调-市场规则无法建立-贫穷-人口素质无法提升-秩序失调......
秩序失调才是万恶之源,所以我不同意某位朋友的观点。这压根不是什么农村人和城里人对私有财产认知不同的问题,私产的观念早在城市产生前就有,这纯粹是素质问题。
可以看一下潮汕地区的人均GDP,有些地方比周口南阳都穷,可是潮汕村民的素质和道德水准,明显高于这些地方,从没听说过有这种全村出动毫不要脸的集体抢劫行为。
和被全国性法律统一的城市相比,中国农村在不同的文化背景和生活方式下,具有极大的差别。潮汕人的祖先来自于南下的福建宗族,文化特征明显受传统儒家和地方民俗的双重影响。
潮汕农村和这些“失序地带”最大的区别是前者有一个长期约定俗成的道德法则。潮汕无论是多穷的地方,都要定期拜神祭祖,首先在精神上有对罪恶有了朴素的畏惧感。
其次,潮汕每个村子由一两个血亲相关的宗族构成,宗族成员之间有严格的长幼尊卑和家庭礼教,基本就是儒家地方化、民俗化那一套。
可是失序地区的农村,它的教化系统是完全失灵的,既没有形而上的精神约束,也没有从小到大的行为教育,这些地方遵循的是丛林法则,不止对外人坏,对自己人也一样。
看看那些谁家办宴席,一群老头老太像蝗虫一样拿着锅碗瓢盆一扫而光的视频,都发生在什么地方,这些乡村是不是我说的那种状态:大家遵循朴素“唯物主义”,便宜不占王八蛋。
我可以负责任得说,传统的潮汕农村绝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再穷的宗族都有基本的体面和长有有序,所以千万不要一竿子把农村人打死,每个地方差别很大。
(另外推荐一篇我前段时间写的对时政和投资策略预判的一篇文章:明年是政治大年,将影响每个人的利益)
那我们现在来讨论,是什么造成了这些农村的失序。老凤说过一句话,我特别赞同:这些地方和有传统道德的农村,最大的区别就是在历史上反复被“格式化”。
宗族兴盛的南方农村,有些地方族谱能追溯到明代。你再去看看失序农村,别说族谱,往上追溯几代可能都是逃荒出来的流民,自然也没有什么“祖宗之法”的约束,怎么舒服怎么来。
为啥老被“格式化”呢?看看历史就明白了,战乱最多、人口更迭最频繁的地区,就是我们俗称的“黄泛区”,外加闯到关东的移民,我没有任何歧视的意思,这是历史造成的悲剧。
所以因果逻辑是这样的:战乱-制造大量流民-原生社会秩序被破坏-人与人之间变得原子化-开始遵循丛林法则-进行生育博弈-人口激增-人地矛盾加剧-准备下一场战争。
不过,无论是宗族农村还是失序农村,都会使用生育来进行博弈。这不仅仅是多子多福的观念使然,更是一种个人面对现实的理性决策,区别在于宗族提供了更多的秩序和保护。
这和欧洲情况大相径庭,欧洲中世纪农民的生育率较低,因为农奴有领主和教会提供保护。而在中国古代,按秦晖老师的话讲,皇帝既不提供法制保护,也不提供公共服务,只进行徭役和税收的征取。
(真正控制中国人口出生率的不是计划生育政策,而是城市化,年轻人不必寻求血亲保护,而被法律保护并经济独立)
这就导致了一个什么结果呢?百姓必须得有一个依靠,而血亲则是最容易获得的,生男孩生的越多,家里越不容易被人欺负,还可以在本就紧缺的耕地资源中获得优先占有权。
这个逻辑对个体而言是理性的,但对于集体,则是灾难的来源。人地矛盾上升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出现大批没有生产资料的流民,这时,人口就要重新洗牌,回到一个正常值。
在古代,南方宗族兴盛的地区,争斗发生只在为不同宗族之间。此外,良好的秩序也为工商业的发展提供了机会,使单位土地可以承载的人口增加,所以南方人口长期比北方稠密,战争也更少。
而在遵循丛林法则的失序地带,战争则有更高的烈度,往往以黑社会、军阀等形式对抗。之所以有组织形式区别,在于失序地带难以形成宗族力量。
因为长期战乱的北方地区,一支血脉繁衍不了几代要么绝种,要么就成流寇了,天南海北的流寇歃血为盟,就组成了我们熟知的“梁山好汉”、“天地会”这样的组织。
所以在失序地带,容易产生张献忠这样的煞神。他们是“冗余人口清道夫”,而且其出现往往有征兆,就是上头视频里的:如果在古代,一旦大家开始肆无忌惮的抢东西,张献忠就要出来了。
当没有人可以吓阻抢劫时,这将形成一种激励:我与其老实种田,哪来抢的容易!而抢到的人也会产生恐惧,今天我抢了别人,那明天别人会不会来抢我?
这种恐惧最终会促使“抱团”的产生,即使在如此原子化的社会下,人们依然会因不安而组成团体。团体间的成员遵循着最基础的黑社会道义法则。
(投名状这部片子把古代“黑社会”的法则体现淋漓尽致)
而在组织之外,则是更加残酷的丛林世界,意味着任何一个人都将是你的敌人,而最安全的方法,就是先下手为强,所以我们看到了这样的历史:
“西汉末年人口近6000万,王莽时期人口损耗三分之二。
东汉末年黄巾之乱与军阀战争,到西晋建立时人口仅剩760万,存活七分之一。
隋文帝时代人口4600多万。隋唐更迭战乱,唐高祖统一时候,仅余1000万,剩余五分之一。
安史之乱前一年人口5291万。到唐代宗时人口剧减70%,仅1692万。
明太祖统治后期人口达5987万。而清初恢复统一后,又仅剩1900多万。
咸丰元年人口达到4.3216亿,之后太平天国及回捻之乱后,又掉到2.3亿。”
蝗灾是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人类历史上多数蝗灾都不是靠人工干预和生物防治结束的,蝗虫最强大的力量是生育能力,只要到一定数量,蝗虫体内便会分泌毒素,使鸟类无法进食。
到了一定的上限后,蝗虫会因资源不足大规模死亡,然后等待下一个周期循环。所以蝗虫数量波动极大,开始繁殖时指数级增长,灭亡时如同泡影般灰飞烟灭。
这和古代失序的社会,有异曲同工之妙。万幸的是,城市化的进程带来了秩序和繁荣,让大家不再依赖于生育博弈,但秩序难以触及的某些农村依然活在过去,这便是卑劣行为的来源。
可能你觉得抢个衣服手机、掰几根玉米就够坏了,那你看看这段。关东地区(古代的关东指河南地区)多次出现严重饥荒,《左传》、《史记》曾记载:
“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河南贫人伤水旱万馀家,或父子相食”;
“四月,关东旱,郡国四十余饥,人相食”。
西汉著名学者夏侯胜在回忆汉武帝末期的社会经济时,感叹道:
“武帝虽有攘四夷广土斥境之功,然多杀士众,竭民财力,奢泰亡度,天下虚耗,百姓流离,物故者半。蝗虫大起,赤地数千里,或人民相食,畜积至今未复。”
鲁迅是懂历史的,史书上字里行间都写着“吃人”二字。皇权的榨取、战争的洗礼、游牧民族的侵扰,让北方变成了反复被“格式化”的社会,而这样的影响,在某些地区,到今天都没有消退。
1942、1960,离现在也就几十年历史,你去问那些抢玉米的人,他们的记忆里不仅有饥饿,更“万般道德皆可抛,唯有身存高”的丛林价值观。
这便是南阳、周口等农村,能成为秩序洼地的历史根源。
(另外推荐一篇我前段时间写的对时政和投资策略预判的一篇文章:明年是政治大年,将影响每个人的利益)
关于作者
仝麟阁,前财经记者、投资公司董秘,发表文章累计超过100万字。千万级报道作者,网易年度影响力创作者。研究领域为政治、历史、经济和社会问题,为500强公司、地方政府做舆情咨询和社会分析,在多家教育机构任兼职讲师,现居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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