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 | 高分记录片《出 路》:中国三个阶层的孩子从学校步入社会的成长故事
近日,纪录片《出路》的花絮播出,立即引起了强烈的震撼。郑琼是《出路》的导演,她跨时7年跟踪拍摄了三位来自不同社会阶层,不同地区和想法迥异的中国年轻人从学校步入社会的成长故事。
“一个没有纪录片的国家,就像一个家庭没有相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境,他们在各自的框架内寻找出路。——导演郑琼,纪录片《出路》
《出·路》导演郑琼
(从左到右)袁晗寒、徐佳、马百娟
1
2009
农村女孩马百娟
2009年,马百娟坐在黄土包上读作文。
马百娟沿着土路步行来到学校——甘肃白银市会宁县野鹊沟小学。马百娟每天要走十几里的盘山路上学,早餐是一碗清水泡馍,没有一滴油和一片蔬菜。
老师是个农民,识一些字便抽空来教书。这间学校只有一年级和二年级,教起来不是太费力。学生虽然少,但老师同样很认真。
上学要打工,不上学也要打工,为什么要上学?”这是马百娟父亲的看法。结果马百娟在家呆到10岁,直到校长出面游说,她才背上了书包。
一口井,一条路,一间商店,一所学校,组成了野鹊沟,这个地方仅仅以一个地名存在着,就像活在这里的人们,根本无人在意。
小如棋盘的课堂里,一块黑板,四面白墙,墙上挂着视力表、校训。
老师用掺杂着西北黄沙味道的方言:“马百娟你来读一下。”马百娟读着课本,眼睛亮亮的,藏不住的笑意。像在教堂唱诗。
马百娟除了上学,还要做饭、喂猪、干农活,全家4口人,每年的开销超不过50元。
拉扯麻绳,解扣,拎起桶,身体摇晃了一下又稳住,马百娟打上来一桶的水。野鹊沟的人一生只洗两次澡,水很珍贵。
马百娟的爸爸60岁,脸像是野鹊沟沟壑纵横的一张地图,妈妈有智碍。哥哥14岁便出去打工。几个人人围着一张矮小方桌,就着一碟咸菜,默默咀嚼。
马百娟拿着一叠皱巴巴的纸钞,向老板一样样讲清自己要的——自动笔铅笔芯,一个五毛,两个大数学本,一共三块二毛钱。回去的路上,她像吃糖果的孩子一样满足。
装上新买到的自动笔芯,马百娟和同学们,蹲在山头画画,画出他们梦想中的一切一切。
老师用含着黄沙的方言说,“我们今天来学习《我的家乡真好》。”
白纸黑字印着的课本,马百娟不会去质疑,虽说这里描绘的家乡,和野鹊沟并不一样。
还是在土坡上,马百娟念自己的作文,她说,“长大后去北京上大学,然后去打工,每个月挣1000块,给家里买面,因为面不够吃,还要挖水窖,因为没水吃。”
2
2009
北京少女袁晗寒
袁晗寒的父母都是北京人,生活带给她的最大压力便是无聊。她说:“我没有想过,我以后的生活要做哪一个阶层的人,不会饿死就行了,而没有人会被饿死。”
在北京家中的秋千上,她晃荡着。袁晗寒从幼儿园到高中都上着最好的学校,17岁选择了退学,她在央美附中留级一年后,仍旧有几门课不及格。
漫长的夏日白天,她用书和电影打发时间。此外就是对着一幅已经完成一半的作品,妈妈在旁看了一下就走了,把私人空间留给她。
“一代搞制造,二代搞金融,三代搞艺术。”虽然不完全吻合,但粗线条地勾勒出了袁晗寒的家庭轨迹。
父亲从事房地产,母亲觉得她有艺术天分,钢琴、舞蹈、美术班轮着上了一圈,袁晗寒最后选择了美术。
“我恐慌的不是没事干,而是会不会一直没事干。”
17岁,辍学,她逻辑清晰,并很快自己打破了这种局面。骑着自行车,她转悠到南锣鼓巷,一眼看中一间铺面,租金两万。她租下了这个铺子。
问妈妈为什么要给2万,让她去做一件打水漂的事,“就当交学费了。”对于父母,爱好大过一切。
自己跑商店,买墙漆,穿着裙子刷墙。
开张那天,袁晗寒背了一个足足有半人高的登山包,门口已经被漆成了大象巴士的样子,打开了JVC的音响,摆出“open”的牌子,弄好风铃。这个方砖厂胡同4号的小小酒吧开业了。
3
2009
小镇青年徐佳
在袁晗寒和马百娟之间的徐佳,像是这个国家的大多数。
面对497分,和第一次高考一模一样的分数,他感觉目眩,怀疑是命运的玩笑。497——第二次高考得结果是离当年湖北的二本分数线还有7分!
徐佳的父母都是农民工,2007年父亲因车祸不幸去世,临终前他告诉妻子:“爬也要供孩子上学”。
为了父亲的遗愿,徐佳复读了三年。他立志要考上大学,把通知书拿到坟前给父亲看。
念大学是父亲的遗愿,徐佳选择第三次复读高三,希望能把大学通知书拿到父亲坟前。
清早5点,天微亮,徐佳穿好衣服洗漱完毕,一早就钻进枣红书桌上的教辅资料里。
两次高考失利,让他对失败已经有了恐惧,冒冷汗,手发抖握不住笔,面对镜头说起时,他仍是条件反射地眨眼、咽口水,最严重时,他想到过轻生。
早年父母在广东打工。务农或打工,是老家村子最常见的两种人生选择。出一个大学生,是祖坟冒烟,了不起的事。
妈妈的想法很简单,“即使是打工,也肯定是要文凭高的,不要低的。”
亲戚拿一些朴素的话安慰他,“你现在努力就行了,不要带着思想包袱。”
徐佳和妈妈、表弟在备考的出租屋吃饭
考生焦灼地看表,家长们扇着扇子互相交流。对很多像徐佳这样的人而言,这是一次决定命运的考试。
徐佳只有自己调整,徐佳第三次走进了高考的考场。
4
2012
辍学的马百娟
这个背对着镜头羞怯地笑的女孩子,第一眼简直认不出,是当初那个眼睛总是亮亮的马百娟。
转学的水车小学里,学生嬉戏打闹,马百娟在门口,眼巴巴看着里面感觉自己格格不入。面对镜头,也总是回避。
靠着存下来的低保金和打工的大哥攒的钱,一家人在宁夏中卫买下了一处房子,有电,有水,能吃饱饭。提起老家,父亲说,“不想老家,老家把我苦怕了。”
虽然过上了“好日子”,马百娟却不能上学了。
水车小学的老师在做最后的努力,说马百娟按时交作业,学习也在努力,被哥哥一句“纯粹不想念了”轻轻挡回去。
结束了小学生活,马百娟尝试在社会上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她在中卫的街头游走,寻找务工信息。一间酒店几乎让她燃起希望,“工资1000多块”,正是她当时在作文里期望的,她眼睛重新亮了。
你这么小,为什么不读书?”
“你能做什么?”“我能扫地。”
“这里的地面是地毯,不用你扫,前台需要会使用电脑。”
几番对话,让她心冷下去。走出酒店,车来车往,马百娟没有停留太久,把视线投向一家德克士。
求职结果,纪录片中没有明说。看着低头无话的马百娟,我们已经猜到了答案。
5
2012
留学少女袁晗寒
南锣鼓巷的小酒吧没开多久就倒闭了,2012年的袁晗寒,在德国杜塞尔多夫就读艺术方向的硕士。
全世界顶级学者艺术家来这里讲学、开讲座,很多人梦寐以求的资源,袁晗寒并不当一回事。
她说自己情绪不稳定,需要烟草、闲逛来消解,在阁楼上她自制卷烟,和妈妈视频。
很多时间,她会去魏玛和朋友玩,对着歌德和席勒的雕塑,讲着漫无边际的话。
6
2012年
待业青年徐佳
第三次高考,徐佳考进了湖北工业大学。
大学课堂上,同学们玩手机的,睡觉的,发呆的,大概是习惯了,老师讲课并不觉得尴尬。
学校是大型催熟剂,所有人早早地成熟了。刚大三,宿舍里就在讨论“未来”。武汉给3千工资,深圳3千5,肯定留武汉啦。”
徐佳进入保险公司实习,成了一名电话接线员。
“王先生你什么时候接听电话方便?”“方”字还没说出口,对面啪嗒挂断了。
徐佳在互联网上海投了简历,反馈寥寥。一个“电力公司”通知他去面试,他不敢怠慢,重金投资了正式的衬衫西装皮鞋。
当年的富士康连环跳楼事件闹得沸沸扬扬,这些借助大学文凭,从工厂流水线上逃脱的应届生们,讨论着富士康的心理咨询师和二楼的防护网,心有余悸。
在小门脸攒在一起的数码市场,他和同学们一手一个iphone出来。他说“自己以后有钱了,混好了,要买iPhone6。”
几经辗转,徐佳把自己“卖给“”了中电技术——工作难找,徐佳和他的同学们没有太多选择余地,
完成了母亲的心愿,他没有感觉松一口气,反而有些心里空落落的。“一下子把自己卖出去的感觉。”一份工作,只是焦虑的开端。
7
2014年
已婚少女马百娟
这一年,马百娟家的门对摄制组关闭了。
马百娟的父亲对镜头说,“女娃娃是别人家的人了”。马百娟在一边沉默。
对她的命运,父亲盖章定论了。“除了嫁人,再没有别的出路。”
摄制组几经交涉,父亲说,“两万块,继续拍。”
一个少女,像大婶一样,挺着肚子谈论孩子、尿布和丈夫,讨论谁的肚子大。16岁的马百娟,嫁给的,是表哥。
现在,她在表哥工作的陶瓷厂劳作,日复一日吸着粉尘,陶瓷厂就在她当年退学的水车小学隔壁。
马百娟的人生似乎注定不会有别的出路,她甚至没有选择的权利。曾经对于大学的向往,如今更像是儿时不谙世事的呓语,从来不曾真实过。
8
2015
公司CEO袁晗寒
2015年从德国回来,袁晗寒去上海余德耀美术馆实习。公司聚餐的时候,他们讨论哪个vpn更好用。
德国让她感觉像一个发展到头的养老国家。虽然生活总是漫不经心,但她还想回国折腾一下。
同年,她在北京注册了自己的艺术品投资公司。像当初那个酒吧一样,家里人并没有指望她事业成功,她自己喜欢就好。
对袁晗寒来说,开公司,就像当年两万铺租开个店一样,试错成本是很低的。她可以选择学业,选择职业,也可以选择,随时换个目标。
9
2018
新晋中产徐佳
直到此刻,徐佳还在当初的电力公司工作。
大学、工作、结婚,这个农民工的孩子,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必须比别人走得更稳。
现如今,他在武汉有了房,有了车,终于在武汉站稳了脚跟,总算挤进了城市中产的队伍,足以让母亲在村里人面前挺直腰板。
虽然他奋斗的终点,还远未到达袁晗寒的起点,但他扎扎实实是三个人中,唯一一个确实被读书改变命运的人。
被问到阶层的差距,徐佳说“我现在接受这种不公平的存在,但我会努力去改变。”
在山村女孩身上,我们看到了封闭,绝望,失去自我。
在小镇青年身上,我们看到了努力,拼搏,负重前行。
在都市女孩身上,我们看到了个性,潇洒,无拘无束。
马百娟,徐佳,袁晗寒,三个中国的缩影。
徐佳曾在朋友圈上说,“生活没有眼前的苟且,也没有诗和远方的田野。”大学毕业前,他想进行一次西藏骑行,但拿不出往返4000多元的路费,到现在也没走成。
而袁晗寒无法理解徐佳为什么一直无法成行,“他可以先工作,再旅行,然后边旅行边工作。”
阶层,就这样被清晰地区分了出来。
它无关4000元路费,甚至也跟高考没有必然的牵连,它远在高考之前,就可能影响了人生的出路。
《出·路》的导演郑琼则认为,在一个只论输赢的社会里,其实每个人都是受害者。
“真正的出路不在于要离开哪里,而是在于我们的内心是否对自身所处的这个文化有觉察和反省,并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虽然,选择这个词对于有些人来说,显得过分轻而易举;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则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机会。
但如果默认了这场比赛,人生只会被局限在一条赛道上。高考很重要,可以让你在这条赛道上不至于落后太多。但更希望,你可以发现在赛道外,还有绿茵场、看台和什么都没有搭建好的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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