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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国际政治写作常常失真,却仍旧泛滥成灾

基加美修 未名湖的闲者 2020-01-20

自美军对苏莱曼尼被斩首已经有十天,但苏莱曼尼之死并没有如西方媒体平台和一些国内政治写手们的预测一样,成为引发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萨拉热窝之刺”的复刻版。截止至今,后续性事件中还没有出现一个超出苏莱曼尼被刺事件本身影响的,且暂时也没有改变当前中东的局势。

有意思的是,国内有关国际政治、中东局势的讨论更为热烈,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篇关于美国-伊朗和中东局势的新近况的报道、分析和预测文章被推出。其中不乏一些客观、陈述事实的报道,也有一些有启发性的分析。同样,也存在着一些国内国际政治评论员和民间写手似乎比当事国的领导人,特朗普和哈梅内伊,更加热切地盼望他们各自出台相应的反击措施,营造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气氛。

在上一篇文章末尾处,我曾坦言自己出于专业方法的习惯,我不倾向于认同这类文章的观点,那就是追求对具体事件的后续做出预测。我的一位老师曾经在课堂上讲,历史学者的使命不是预测未来会发生什么,而是弄清过去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只有在弄清过去的基础上,才有可能对未来做出一些建议。

事实上,美军斩首苏莱曼尼事件是十分复杂的,我们从国际政治的三个层次分析。

美国-伊朗的对立是由于霍梅尼推翻先前亲美的君主政权巴列维王朝而形成,时间上早在冷战中后期就成为定局。美国-伊朗的对立却没有随着冷战的终结而发生转变。在地缘政治的层面,美国-伊朗的对立一直比较稳定,自伊朗伊斯兰革命以来,不论是美国为遏制伊朗支持其的世仇伊拉克时期,还是与伊拉克开战的两次海湾战争时期,亦或是共同打击伊斯兰国时期,他们的关系都没有出现缓和或好转。至多说他们的矛盾在某个时间点上不是首要矛盾而暂时被双方搁置。

那么,苏莱曼尼事件中起决定作用的是特朗普的个人作用。首先,特朗普的立场不同于其前任奥巴马,对伊斯兰世界是一种宽容和暧昧的态度。其次,敢于对敌国军政要员下达斩首指令不仅需要慎重的考虑,还要求总统有冒险精神。再来,这一事件的制造还与美国即将到来的大选年息息相关。虽然特朗普9年前曾明示奥巴马或许会为谋求连任而不惜与伊朗开战,并认为这种做法是“可悲的”。世事难料,9年后他却开创了属于自己特朗普氏的“真香定律”。

再考虑苏莱曼尼反复试探美国人的底线和其恐怖主义手法,可以说中东问题的开端事件由很多因素促成的,而该斩首行动本身也是一个巨大的偶然性事件。在此之前,以预测未来为追求的各种国际政治学者和民间写手却没有一个人预测到了美国会采取极端的手段。那么,围绕苏莱曼尼之死做的分析的客观性和后续预测的有效性就让人难以信服。

然而,我基于历史学对这类文章和他们的作者提出的质疑和批判并不会影响他们继续写作的热情,为什么呢?因为本质上我和他们的思维方式不一样,不幸的是我恰好又看清楚了他们的逻辑和动机。


大众渴望了解世界

临近过年,有很多朋友找我吐槽职场上的事情。其中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我和他是研究生时期的同学。其实我们分别才仅有半年,但就这段时间内我们都经历了思想上的变化,或者说都感到了异化。这个朋友在毕业后回到家乡所在的省份,作为一名选调生奔赴基层,他说在县里工作的半年,有一个感觉,感觉世界变小了,世界就是他工作那个县城。由于公务繁忙,他不像在学校时有空关注国内社会、国际政治的新闻。后来,世界上发生的事都是从同好会的小群里看到的。

举一反三,大多数同学在研究生毕业后也都走入了职场,也不断的有好友来找我吐槽职场的困境和烦心事。再将这个情况推至整个社会,步入社会的人们大多是被束缚在996常规时间中的上班族,或为事业绞尽脑汁、疲于奔命的创业者,他们被工作的压力压的没有时间去看原始新闻报道或阅读书籍。想了解世界,接收新的动态是人类天性,他们的求知欲和自由学习时间的缺少就构成了一对矛盾。在这种矛盾让各种公众知识份子和民间写手有了市场。

公知和民间写手将自己掌握的一手资料整理后制造出简洁明了、适合大众阅读的文学产品,并把它们推送到各大媒介中去。大众读者会根据自己原来的知识构成选择自己喜好的公知或写手,并形成阅读偏好。

但问题就出在这,西方有一句谚语是这么说的“You are what you read.”(意为:你的阅读构成决定了你是怎么样的人)。来自各个阶层的写手们会受到自身的知识水平局限、立场的局限以及获得材料途径的局限,因此他们的文字产品不可避免地会存在解读肤浅、立场固化、观点片面或扭曲的情况。根据链式反映,这将进一步影响喜好他们作品的读者大众。这些作品中,国际政治又是最有市场的,为什么呢?因为对公众知识界的写手来说相关国际政治领域有着其他领域没有的便利性。


简单的国际政治写作


自由

国际政治领域受写手们的青睐很小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国际上发生的事件容易吸引人们的注意力,更多的则是这个领域给了写手们极大自由,拥有充分发挥的余地。因为国际政治多不涉及到本国问题,所以不存在敏感话题,也不怕被有势力的团体的公关针对。一些不属于政治层面的社会问题讨论,比如私企员工被冤入狱、高校性丑闻、军二代恶子恶行,都有可能遭到删帖警告。相对,对于发生在其他国家的事情,上至政府要员遇刺下至森林大火,故事都可以写的十分精彩,或骇人听闻,或冷嘲热讽,给读者身临其境,酣畅淋漓的感官体验。所谓别人家的事不嫌大就是这个道理。


易操作

相关国际政治的写作其实并不需要多高的门槛,也就是说他的写手的知识水平并不要求多高。一般国际政治的文章可以分为三大块:资料的搜集和整理、信息解读和做出预测。

资料的搜集和整理十分简单,现在任何有一定文学水平的人都能做到。通过搜索引擎输入关键字即可获得大量的资料信息来源,有时候甚至不需要自己去查找第一报道、一手资料和原始数据。其他写手很可能已经完成了这一步,他要做的就是找三篇同类文章,用A篇的结构,套B篇的数据,再用自己的语言逻辑去写出C篇来。

说出来,大家可能不信,这种方法仍然算聪明的方法。比嫁接拼凑低端比比皆是,之前有个著名的民政,自诩“国内最有深度的政治周刊”因虚构历史,歪曲事实被我批驳后,又被人扒出十几篇文章涉嫌严重抄袭或洗文。(洗文:简单来说,就是把别人的东西只阅读一遍后就完全根据自己的印象照搬复制原作者立意和观点,并彻底用自己的语言再写一遍!

信息解读可能需要一点知识储备,但在就很多粉丝众多的国际政治写手的微博或公众号里我并没有真正看到几个有深度的。大多停留在基于材料和信息做一些谁都能看出来的解读,水平仍停留在形而上学的层次。一些有想法的写手,会向读者介绍事件的背景,追溯事件相关的历史。这种方法是很好的,却有时候暴露了其历史知识的缺乏或对史实把握的偏差。

针对未来的国际政治局势做出预测就更简单了。国际政坛上发生的时事具有特殊的一些性质,比如复杂性、偶然性、不公开性、不透明性。很多事件的发生涉及深层次的历史问题,另一些事件的发生又是偶然因素决定的。加上国际政治涉及他国国家机密,事件的表象上可能与真实内在有一定差距。因为在国际政坛上仍存在时效性,涉事国家在维护国家利益和形象的考虑上不太可能选择公开内部情报。所以,这又反过来影响到了资料信息的获取,也就是说写手们能在互联网上找到的有且只有公开的信息,而这些信息可能只是很片面的一小部分。如此,要完整还原事件就有一定难度,在信息和情报不完整的情况下做出的对未来的预测往往是没有依据的猜测,或者是笼统的泛泛而谈,要么就会沦为背离事实的谬论。

不需负责

如果一个国际政治写手写的东西经常是泛泛而谈或背离事实有没有责任呢?这个问题非常好,但非常不幸的是,我的回答是:没有责任。结合之前谈到的自由,由于是发生在别的国家的事,别的国家不会知道中国有这么一个人写了一篇不符合实际情况的东西,也就不会有人追究他的责任。

进一步,考虑这些写手的背景来自五湖四海的各个领域,却没有几个是有学术背景的。为什么大家会认为民科和民政很厉害,一个大号看似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今天可以在美国政治领域发表“专业评论”,明天就去讨论中东局势;上午还是冷战史专家,下午又成了印度社会学的大师?一个有修养,有尊严的学者要为他写的东西负责,所以每当国际政治上出现热点新闻,学界的学者们普遍都跟不上节奏。他们得按照学术规范来,严守规则和技艺,尤其是历史学者,没有确切的资料和数据是绝不敢下结论的。(个别学术小丑除外)

公众知识界的政治评论员和写手则不同,他们他们的写作不受学术界的规范和操守束缚。他们可以找人代笔,然后冠自己的名;他们可以拼凑,嫁接,抄袭,洗文;他们可以开局一张图,故事全靠编;他们可以没有依据出结论,没有数据下定义;他们还可以先有结论,后出论证……

可能他们唯一的损失,就是写的东西因为离谱或不可信而流失粉丝。


廉价却高产

 

下面让我们来看一个例子,占豪是现在国内较为有人气的国际政治写手,自伊朗事件以来,他几乎每一天都要发表一篇相关的政治评论。我翻阅了近期几篇,可以说占豪的路数很简单,就是基于事实本身陈述做一些解读,再做一些预测。基本上不涉及历史追溯,所以在这一方面我没法找他的错误。但每一篇的结尾部分的评论和预测都让人觉得这是一只太阳能手电筒,能在有太阳光的地方发亮。


所以,美国这次斩杀伊朗高官的行为,不代表伊朗势力将会被从叙利亚、伊拉克挤出,恰恰相反,这反而会促使伊朗展开对美国的报复,加大对伊拉克和伊朗的支持力度。如此演绎的结果就是,美国在中东的空间会被进一步挤压。

炸死伊朗高官,美国这次真捅了马蜂窝!2020-01-05 橙字部分都是占豪文章的引述

自冷战时期美国把势力范围延伸至中东的第一天起,就受到当地大国的排斥和挤压。伊朗的报复,就是挤压美国在中东的势力,只是突出在“进一步”?进一步会有哪些可能的具体表现,也没做进一步预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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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实力已经严重衰退,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眼前利益不惜抛弃国家权威和信誉,未来长期的负面影响就是调动资源的能力大幅被削弱,成本会大幅提升,这显然是对美国国家利益的重创。特朗普的上台,对美国的国家信誉和权威打击是巨大的,他不仅仅频频“退群”,撕毁各种协议,这一次斩杀伊朗高官也是突破国家价值认知底线的。所以,这当然是短期美国得利,长期则是损害。

升起复仇的红旗!伊朗连出5招2020-01-06

美国怎么又严重衰退了,具体表现又在哪?向来信奉保守主义的共和党人,进行一些战略收缩能否作为美国综合国力衰退的表现?斩杀苏莱曼尼如何在长期来看是损害美国利益,也没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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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美伊搞得很紧张,不要因为美国和伊朗关系的变化而有太大心理变化。当前世界的局,美国是实力正在难以维系其全球霸权的格局,这必然会带来全球的部分权力真空和政治经济秩序的重组加速;中国则相反,中国的实力在国际影响力方面体现得还远远不够,所以这个局无论怎么演化,中国只要保持战略定力,影响力都是不断向外扩大延伸的,完全是实力使然。

(美国伊朗真打起来,中国该干什么?2020-01-07)


占豪指出中国的可以做的两点,我只要用8个字“保持中立,随机应变”就能说明的意思,占豪强行多用好几段,还要配上大段的下象棋的不伦不类的类比。另外,这两点是非常本能和尝试性的观点。一个大字不识的人也懂远处有人打架,自己应该隔着距离看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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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美伊现在针尖对麦芒,但只要中俄能保持住战略定力,还是有希望避免爆发军事冲突。对全球经济来说,的确经不起中东再爆发大的军事冲突了。中俄,正在努力稳住局面!

当然,对中俄来说,能稳住全球稳定的大局,不让中东爆发战争就已经算不错了,而私下美国和伊朗彼此之间的激烈报复,中国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也劝不住。毕竟,美国已经把伊朗的高官给炸死了!

中俄联手挡住美国肆意欺压伊朗,全世界都看着,意义重大!2020-01-08

这一篇的就更糊弄读者,文章标题说中俄联手挡住美国肆意欺压伊朗,结尾又说两国努力了,却无法阻止也劝不住,毕竟美国要真的忌惮中俄两股势力会借题发挥,苏莱曼尼的斩首行动都不可能发生。这就等同于,找了一堆材料,进行一系列论证后来证明自己的预设条件都不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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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豪的看法是,特朗普接下来很可能会打击在伊拉克、叙利亚的伊朗革命卫队或亲伊朗武装。所以,就像之前占豪分析的那样,接下来很可能是一个准代理人战争状态,即美军会和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在伊朗本土以外继续爆发冲突,会和亲伊朗的武装爆发冲突。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因,特朗普才无法快速做出决策,而是选择讨论后再给选项。

 

美国和伊朗既然在军事上已经出现了直接对抗,那么接下来双方不可能就此罢手,而是会向纵深发展。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至少接下来的一年,美国和伊朗的较量都会不断深入演化,会因特朗普的选情需要而有变化。至于未来,美国和伊朗的博弈关系会和特朗普是否连任直接密切相关。

伊朗打击美军,后果严重!特朗普下得什么决定?2020-01-09

如果准代理人战争没有爆发,如果伊朗内部出现政治危机,占豪又作何解释?

从以上几篇的节选中我们看出,每一篇用了几千字描述事件,进行解读,最后不是得出的预测是一个人人都知道、或者多年前就明了的客观事实,就是没有依据的、没有数据支撑、片面的、主观性极强的猜测。这种文章,很可能就是只花了半个小时生产出来的廉价次品,但由于占豪已经拥有大量粉丝,而且他的读者在长期阅读他的东西已经形成思维固化,所以没法察觉其中存在的问题。占豪大行其道并代表了一批这样的人,同时也带动着新一批人投身国际政治领域写作,他们从不注重文章质量,也不愿花时间提升自己的知识水平,而是纷纷探寻着多快好省的方法追名逐利。这类写作最根本的目的不是分析、预测国际政治局势,而在于批量生产廉价文字来刷流量,赚取广告费。本质上,他们不是是知识传播者,而是自媒体时代的广告商。



我并不是反对公众知识界和民间写手,其中也不乏有高手和饱学之士,但实在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广大读者可以看看不同风格的文章,兼听则明。可以看,但不必信,培养独立思考和批判性思维,审问文章的举证、逻辑、结论,大家可以有一定鉴别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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