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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左忽右121|与刘怡一起回看阿拉伯民族主义百年

正在听播客的 忽左忽右Leftright 2022-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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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刘怡一起回看阿拉伯民族主义百年(节选)

以下是本期内容节选,预计阅读14分钟

巴勒斯坦人失声的背后是全世界民族主义的低头

刘怡
今年2月,新冠疫情刚刚在国内开始大规模爆发。三里屯那时候非常萧条,但是有一个很平价的德国啤酒馆还开着,我就在那儿喝啤酒。我站在门口抽烟的时候,来了一个阿拉伯人跟我借火。

借完火我们就搭上了几句,我问他是哪国人?他说是为科威特一家电视台工作的巴勒斯坦人,拉姆安拉人。我说拉姆安拉我去年还去过,是阿拉法特的故乡。然后给他看我在当地拍的照片,他给我指认他家在拉姆安拉的哪个区域,这样我俩就算是认识了。

认识了之后,我们就经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站在他的角度看,中国去过巴勒斯坦领土的人不多,所以我们会经常交换一些意见。这位老兄是在中国民族大学读的博士,他在中国已经待了大约七八年时间,年纪跟我差不多,为科威特一家电视台做驻中国的记者。 

当然他其实还有另一个身份是一个比较活跃的巴勒斯坦社会活动家,一直致力于让中国有更多的人,乃至中国政府去支持巴勒斯坦人的反以事业。他自己在巴勒斯坦的一些报纸上写文章,也起草了一些宣传材料,有时候会请我帮他看。他会问我在中国应该做什么或者说什么,才能让更多的人和中国政府去承认巴勒斯坦人的解放事业。 

我说站在我的角度,作为一个对阿拉伯人比较亲近的一个国际记者,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今天的绝大部分中国人并不知道谁是巴勒斯坦人,以及巴勒斯坦人的利益诉求是什么?如果目标是让中国人、中国政府去承认巴勒斯坦是一个独立的国家,那三十几年前就已经做到了。

另一方面,中国的主流社会对于巴勒斯坦人的诉求和现状的知识缺位,已经持续了20多年的时间。1990年代巴以问题全世界都关注。阿拉法特被围困在拉姆安拉官邸的时候,可能中国人也知道。之后我们已经不了解巴勒斯坦人到底想要什么了,这一点非常关键。 

但是站在我的角度,我会反过来想另一个问题。在过去的20多年经济全球化席卷全球的阶段,民族主义,尤其是像以巴以矛盾为代表的阿拉伯民族主义,在整个全球化的浪潮当中,声音被急剧地削弱。阿拉法特去世之后,巴勒斯坦的领导人是阿巴斯,但是关于阿巴斯中国人知道得很少。我去年刚好在耶路撒冷跟一个中国旅行团一块同行,这个旅行团里有好几位著名的企业家,也包括一些退休的高级政府官员。

跟他们聊天的时候我发现,哪怕在这样算是见多识广的人眼里,巴以关系依然被视作一出冗长没有意义的肥皂剧。天天就是空袭扔石头、发射火箭。这几点没有什么实质性改变,至少在他们的印象里是这个样子的。

前几年我还在跟同事聊到马拉多纳,一个结论就是民族主义在经济全球化鼎盛时期的失语是一种非常显著的现象。马拉多纳在1986年战胜英国,会被认为是阿根廷民族的这种胜利,足球会被认为寄托着一种民族主义的诉求,但是在梅西身上就看不到这一点。梅西假如今天在国际赛场上带领阿根廷队击败了英格兰队,依然是一个巨大的胜利,但不会有人把它上升到民族国家的高度。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变化。 


阿拉伯民族主义争论从未停歇

刘怡
今天我们所说的阿拉伯人或者阿拉伯民族,一方面是一个非常宽泛的概念,另一方面它作为一种带有政治色彩的概念进入到19和20世纪历史的时候,其实是非常混乱的。

在土耳其统治之下,阿拉伯人的生活比较松散。土耳其人统治下的阿拉伯半岛上的不同部落保有自己的习俗,他们的宪法跟土耳其人推行的奥斯曼帝国法其实是同时并存的。所以阿拉伯人可能并没有一种先入为主的“我是阿拉伯人”的意识。阿拉伯民族这种概念是19世纪后半叶,半岛尤其是半岛西部一些懂英语和法语、接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人为建构起来的。

何为一个独立民族?这种概念在欧洲也是大概到了启蒙时期才开始萌芽,在拿破仑战争之后就变得比较清楚了。接下来又从文明中心的西欧开始,先传递到巴尔干东欧,再外延土耳其阿拉伯地区,包括东亚。到了这种世界闻名的外延地区,尤其是这种外延地区只有一部分知识分子受到了比较高等的教育,他们理解并且想利用民族主义的概念。

于是土耳其在19世纪末开始有了青年土耳其大革命,开始建构关于土耳其突厥民族这个概念。之后阿拉伯人作为学生和模仿者,也开始建构阿拉伯民族这种观念。但实际上这种建构从一开始就陷入冲突,因为阿拉伯世界的边界和阿拉伯民族的边界在哪,谁也说不清,所以产生了文化阿拉伯主义和历史阿拉伯主义。 

文化阿拉伯主义就是讲阿拉伯语和信仰伊斯兰教的人,不论肤色、人种、所在地,都属于阿拉伯民族的一部分。如果按照这种观念,伊朗人和阿富汗人可能也算阿拉伯人。第二种历史阿拉伯主义,我觉得它的划分太大了。毕竟像伊朗的某些地区,或者阿富汗,哪怕是在阿拉伯帝国的鼎盛时期也没有长期占领和统治过。 

另一部分人提出民族成员的确要有文化和宗教认同,但是又认为只有在历史上曾经被四大阿拉伯王朝统治过的地区才算是历史阿拉伯地区。实际上四大阿拉伯王朝统治过的地区还有很多其他民族,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在这个问题上谁也没搞清楚。

实际上今天的阿拉伯民族主义很大程度上是融合了两派观念。一方面它认为不管你属于哪个人种哪个肤色,只要认同就可以是阿拉伯民族的一份子;另一方面是你还是得生活在过去传统四大阿拉伯帝国统治过的固有领土上。

但是这种讨论的范围是特别小的。我刚刚提过只有很少的一部分阿拉伯知识分子,加起来可能是几百个人,他们认为这个问题很重要,他们不断地在大马士革、麦地那、伊斯坦布尔,争论这个问题,但是没有什么社会影响。 


冷战影响了阿拉伯社会主义的路线

刘怡
埃及对20世纪阿拉伯民族主义最重要的贡献就是阿拉伯社会主义,即种族上的民族主义又被加上了经济的新框架。阿拉伯民族主义虽然是在埃及萌芽和成长,但是实际上在1940年代后期的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也都有呈现。很多后发民族主义国家都有这样的特性,其实中国也一样:知识分子们试图建立一个独立新国家的努力失败后,接过火炬的都是年轻军人,因为大家都觉得独立失败是因为军事力量不强。 

在一个传统社会根深蒂固、教育不发达、文盲率很高的地区,军人是相对而言受过良好教育而且有团体意识的这群人。所以也就产生了年轻军官这种群体。从1940年代后期到1950年代后期,其实10年左右的时间,一系列阿拉伯国家都爆发了军官团领导的共和革命。

在埃及,纳萨尔领导的革命废掉了法鲁克国王。在伊拉克,1958年革命把费萨尔国王的孙子,哈希姆家族的伊拉克分支成员全部枪毙了。在约旦一度也发生过想颠覆哈希姆家族的政变尝试。 

所以1940年代后期和整个1950年代是阿拉伯社会主义开始兴起的阶段,因为阿拉伯这些年轻军官成长起来的年代,整个世界格局已经进入了冷战,都面临在世界秩序当中定位的问题。这些阿拉伯世界的年轻军官掌握政权之后,第一时间面临的是走什么样政治道路的问题。

当时对于这些经济落后、有大量农业地区的国家来说,他们对于苏联产生亲近是很自然的。毕竟他们的政变带有非常强的反殖民色彩,尤其埃及在1956年打退了英法和以色列的联合入侵之后,再去突然跟美国接近是不太可能的。站在他们的角度,普遍对苏联了解有限的情况下,军官们的确会认为苏联式的农业集体化是解决农业问题的最终方案。 

通过这种集体化解决了土地所有制和农业生产的问题,再把节省出来的农业劳动力投入到工业生产当中,工业化就完成了。斯大林时代,苏联对于阿拉伯世界的这些民族主义者其实是带有疑虑的,因为斯大林骨子里都觉得民族主义者特别不可信。

程衍樑
列宁所谓的“只配枪毙”。 

刘怡
没错,但是在后斯大林、赫鲁晓夫的时代,苏联要建立反帝阵线,在中间地带有这种反美反英的民族主义,苏联是乐见其成的。所以阿拉伯社会主义差不多是在1950年代开始,在阿拉伯世界风起云涌,把农业和工业领域的国有化,包括苏联援建项目,都带到了整个阿拉伯世界。 

50和60年代差不多是阿拉伯社会主义的鼎盛时期,发生过非常重要的一个政治变化,就是1958年埃及和叙利亚一度合并成立阿拉伯联邦共和国。大家如果去看一些比较旧的地图册,1950年代末和1960年代初的中东地图都会在埃及和叙利亚的领土上写“阿联”。 


巴勒斯坦难民问题改变了约旦和黎巴嫩

程衍樑
2010年发生了阿拉伯之春,当时看起来会觉得那是一场走向民主化的运动,更偏制度化的运动,似乎跟民族主义的关联没有那么强。那么新世纪以后的阿拉伯民族主义跟上个世纪相比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吗?

刘怡
20世纪后半叶,跟激进的宗教主义并行的另一个问题其实是巴以问题的不断上升。虽然第一次中东战争在1948年爆发,但是巴以问题真正成为整个阿拉伯世界的共识和一个巨大的社会问题,其实还是到了1967年战争之后。

在第一次中东战争失败之后,约旦国王立马把今天的西岸地区整个吞并了。他的终极目标就是把巴勒斯坦的领土统一到自己所统治的国家的范围内,跟以色列达成一致把西岸吞并了,也没有什么不好。

约旦的第一代侯赛因国王1951年就在阿克萨清真寺门口,被一个阿拉伯的民族主义者开枪打死了,人家觉得约旦不仗义。巴勒斯坦人打了败仗,约旦第一个反应是把巴勒斯坦剩下的领土吞了。 

但是1967年有一个重大的变化,以色列获得了全面胜利,把整个约旦河西岸甚至包括西奈的一部分都吞并了。这就造成了巴勒斯坦难民的大量外流,涌入周边的阿拉伯国家,巴勒斯坦难民问题其实才是改变整个阿拉伯世界政治格局的非常重要的一个内部因素。 

前面已经提到,阿拉伯各国已经接受了现有的领土安排。巴勒斯坦人跑到约旦去,或者跑到埃及和叙利亚去,都会得到这些国家政府的收容,暂时让人住下来。但是第一,这些国家不会承认你是国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加入它们的国籍;第二,从西岸逃出来的巴勒斯坦人也不愿意当约旦人或者当叙利亚人,而是想回到故土,结果这些巴勒斯坦人在周边国家成为了非常大的政治议题。 

所以我跟一些巴勒斯坦朋友交流时,他们一定程度上也认同阿拉法特本质上是个埃及人的说法。阿拉法特的父亲就是个埃及人,所以他除了出生在巴勒斯坦领土上,几乎一直生活在埃及。后来他在西北非一些国家的生活也一直受到埃及政府的支持。阿拉法特的活动也主要是在巴勒斯坦领土以外展开的。 

巴勒斯坦人在领土之外去做反以的活动,实际上对各国的国内政治造成了冲击。比如1967年到1973年之间,巴勒斯坦的政治活动家和游击队最喜欢干的一件事情是劫机,而且是政治性劫机。劫持一个国际航班,然后带到约旦。因为当时约旦有最多的巴勒斯坦难民,而且巴解组织的总部设在约旦。他们在约旦把乘客放下,然后找来记者,在全世界面前直播发表政治宣言说我们是巴勒斯坦抵抗组织,目的就是劫持这架飞机。

这架飞机是英国的,而英国支持以色列吞并巴勒斯坦领土,我们则要向全世界表明我们的诉求,然后就把飞机给炸了。这种事情不断发生,站在约旦政府的角度它肯定不能容忍。 

随后英国政府给约旦方面施压,不能老让巴勒斯坦人把英国飞机和美国飞机劫持到约旦去炸掉,然后让我们承担损失。约旦政府对巴解组织在约旦的存在提出了异议,而阿拉法特的回应就是准备暗杀约旦国王,把约旦政府变成巴勒斯坦人控制下的一个基地,再跟以色列对抗。

这个暗杀阴谋被挫败之后,约旦国王派兵进入巴勒斯坦控制区,这就是1970年的黑色九月事件。约旦出动重兵消灭了在他们领土上的巴勒斯坦游击队,打死了几千巴勒斯坦武装人员,把剩下的人给驱逐出境了。 

黎巴嫩其实也面临过类似的问题。黎巴嫩其实在独立时候,政治共识非常脆弱,就建立在基督教跟伊斯兰教的人口均衡的基础之上。但是巴勒斯坦人涌进来之后,均衡就打破了,这就迅速反馈到黎巴嫩的国内政治生态当中,两个派别的矛盾开始激化,继而发展成为内战。之后叙利亚以黎巴嫩内战为借口介入黎巴嫩的国内局势,一直持续到2005年。

叙利亚1975年往黎巴嫩出兵,在黎巴嫩领土上驻军30年。你今天到黎巴嫩去,在贝鲁特街头,看到一些叙利亚难民在乞讨,但黎巴嫩人不同情他们。尤其是中产阶级以上的黎巴嫩人,他们对这种巴勒斯坦人的看法就是巴勒斯坦人赶紧走,越远越好。站在他们的角度,我们本来过得好好的,巴勒斯坦人涌进来把我们过正常生活的希望也给弄没了。 

所以就是说巴以问题之所以如此突出,不仅仅是因为阿拉伯世界和以色列本身就有这种民族和领土方面的矛盾,更因为巴勒斯坦的难民问题。巴勒斯坦人在国外的存在问题一天不解决,它周边的这些阿拉伯国家的政治稳定和社会稳定也没有办法恢复。 



|||END|||



节目后期:hotair | 制作总监:王若弛
文字整理:Hualun | 排版:李文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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