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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左忽右179 | 高林漫谈十九世纪「四大发明」

忽友功德箱 忽左忽右Leftright 2022-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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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林漫谈十九世纪「四大发明」(节选)


以下是本期内容节选,预计阅读12分钟


民族主义是铁路和轮船的副产品

 

高林

铁路有一个重大的影响是民族主义,民族主义是一个铁路的副产品。你想想看,在人类以时速10英里的速度移动的时候,其实很难意识到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反正交通工具都是一样的,也就是驿站、公共马车。

 

你看18世纪的小说和电影里,比如一男一女私奔,坐的是里面全是人、上面全是行李的驿车,大家都是同路人,只要问一下就知道旁边的人会坐到什么地方。在这个过程里,大家会聊天、会瞌睡、会吵架,甚至可能打一架,甚至于一男一女在这擦出火花,都是有可能的。

 

歌德从法兰克福去罗马,走了好几个月。透过和你同路的那些意大利人,你早就感受到了罗马的生活方式、风土人情,你可能连意大利语都会了,你到了那,都可以用意大利语和当地的人讨价还价了,你还会觉得这个地方与法兰克福有什么不一样吗?等你回到法兰克福,又是几个月的时间。当你的邻居问,你觉得罗马怎么样?你肯定会说,“我觉得其实意大利人跟我们差不多”。

 

每个地方的人其实都差不多,只要你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去认识,你就会发现,其实人都差不多。


那从什么时候开始,人就没有这个时间了呢?没有机会再去认识不同的文明、不同地方的人?

 

就是从火车和轮船被发明开始,通行时间大幅度缩短。从法兰克福到罗马,过去要几个月,现在可能只要几天,维多利亚女王就经常这么干,她去意大利旅游,就从佛罗伦萨坐火车一路到罗马,去看自己的女儿和女婿,在这中间,弗朗茨·约瑟夫皇帝还会在萨尔茨堡见她一面。

 

这么漫长的旅程,可能只要两三天就解决了,你哪有时间去学意大利语?你哪有时间去认识意大利的女朋友,甚至于和她分手?你们就算闪电恋爱,这也太快了。那你这个时候到罗马,你看到的是什么?就是两眼一抹黑,你什么也不认识,一个人也不认识,他们说的所有的话你都听不懂,那你怎么办?你就只有预先做功课。

 

今天喜欢旅游的人都有印象,你每去一个地方,都会弄一本《孤独的星球》,先看看这地方的风土人情,这个地方有什么好玩的,这个地方的人什么样,然后你照着旅游指南到了这个地方,你能做的是什么?无非是用你的切身感受再去深化。

 

旅游指南上说,意大利人都热情、奔放,你到了罗马,看见一个热情、奔放的人,觉得他说得真对。那这东西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就是大家越来越意识到不同地域的人和我之间的差距。而在19世纪,这种世界性的旅游指南还不太多,那有什么呢?民族志博物馆,就是埃菲尔铁塔对面的特罗卡德罗宫,后来改建了之后,依然是民族志博物馆。

 

程衍樑

和英国的水晶宫一个性质,是法国人为了1867年的世界博览会造的。

 

高林

那个地方为什么不招人待见呢?是因为它不但有标本、有画,还有些活物,里面的空气就特别恶劣,很多巴黎的绅士不喜欢进去,但是一旦进去了,就会深感震撼,毕加索就是这样。毕加索就进了一次特罗卡德罗宫的民族制博物馆,然后就被这里面所展示的充满原始情调的艺术品给震撼了。

 

还有一个受到更大震撼的人就是高更。高更到那看了以后发现,这个就是艺术的未来啊,然后他就跑到塔西提岛去实践。有好多人都说,高更真的在塔西提岛上面找到了他的梦想,其实没有,他只是在那找到了民族制博物馆而已。高更跑到塔希提和我们拿着《孤独的星球》跑到布拉格,是一个道理。

 

这些东西好的一面就是人类的见识越来越广,但是它还有恶劣的一面。每个人都开始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这是天经地义的,欧洲人觉得,我是法国人,他是德国人,我是浪漫的,我是多愁善感的,我是喜欢谈恋爱的,他就是刻板的,其实你们俩就隔着一条国境线,甚至在阿尔萨斯-洛林那地方,虽然讲德语,但他们很多人内心深处都觉得自己是法国人。但就算这样,他都会觉得虽然我们只隔一条边界,但我们不一样。

 

这就是民族主义的诞生,两个国家的人通过地图就会觉得对方和自己不一样,因为铁路把《孤独的星球》、把旅游指南的所有刻板印象直接塞进每一个人的眼睛里。

 

这个东西如果透过轮船载着殖民者来到殖民地,意味着什么?那些19世纪的人会相信,我是文明的民族,我要教化这些野蛮人,我有教化的使命。一个英国旅行者在尼罗河上航行的时候,看着埃及人建造的巨大的神庙,正常人都会深感震撼,他也深感震撼,但是他的评论是什么呢?“野蛮人造的东西都是这么大而无当。”

 

凡尔纳梦想当中的那种刻板、冷酷还毒舌的英国人就是这么诞生的。他已经没有了对每一个人的生活、每一个民族的文化的深入认识,就是这种浮光掠影的东西。旅游指南上说野蛮人造的东西都是大而无当的,然后我跑到尼罗河上看着这个宏伟的神庙,我就敢直接说这个东西大而无当。实际上,如果你没看过旅行指南,你就会觉得这个东西真是震撼、真是伟大,古代的人可以造出这样的东西。可是一旦你看了这玩意,你的殖民者的傲慢就来了,这东西就是野蛮人的大而无当。

 

这就是铁路和轮船对19世纪的人类的改变,它不但改变了人对自己的认识,也改变了人对别人的认识,还改变了欧洲的阶层、改变了欧洲的国境、改变了欧洲人的生活方式,所有东西都被它改变了,这个时候你就能理解19世纪那种剧烈的变化了。

 

19世纪的革命虽然非常吸引眼球,但它其实是这种技术进步的副产品。这个东西深远地改变了人的生活,把整个欧洲推进到一个疯狂向前飞奔的状态,让整个欧洲的人感受到站不稳脚。在这种感受里面,不管是皇帝还是人民还是革命者,不管是革命者还是革命对象,每一个人都在疯狂地想要做点什么,为什么?就是因为世界正在快速地旋转,这就是19世纪一系列的革命战争的根本原因。

 

不管是拿破仑三世还是俾斯麦,梯也尔还是巴黎公社的那些社员,他们都是这个剧烈变化的附带产物,都是因为他们想要在这种热潮里面站稳自己的脚跟。世界在前进,我必须跟上它,我为了跟上它,要么我打败你们,要么我就要战胜对手,他想消灭我,我就必须战胜他。这就是19世纪的革命和20世纪初的世界大战的根本原因。

 

程衍樑

这段太牛逼了,这么一大段道理和论据居然给圆回来了。

 

 

自行车和汽车让“自我”被消灭

 

高林

自行车和汽车,意味着19世纪进步的一个不为人所注意的方向,那就是个性、自我。最不为人知的东西就是自我。在19世纪,人的生活被这种新的交通工具和催生这种新的交通工具的近代机械化大生产所改变,在这种生活里面,人的生活变得空前的整齐划一。

 

今天,阴性、阳性是我们每个人生活里面必不可少的东西,凭什么那个东西变个色就会决定我的命运,就是因为19世纪出现了一个正常人的标准,人第一次可以量化了,一个人的血脂什么样、血糖什么样,一个人的心理什么样,人的思维方式什么样,都有了标准,这个标准是怎么来的?其实就是工厂决定的。

 

你只要能跟上工厂的节奏,早晨7点、晚上7点,一周工作6天,776工作制,这是德意志帝国的劳动法,和996只差两个小时。只要你能跟上776的工作步伐,完成你的工作量,你就是一个正常人,如果你跟不上这个节奏,你要么是生理上有问题,要么是心理上有问题,那你就去查。然后大家就逐渐积累出了各行各业、各种指标的正常值,只要你的血糖高于这个程度,你就跟不上这个工作节奏;只要你的血糖低于这个程度,你叫低血糖,你也跟不上这个节奏;你只有在这个值之内,你才能跟上776工作制的脚步,你才能成为一个正常人。

 

同样的,别人都七点钟到工厂,你八点才醒,你为什么晚上睡不着?你是不是有问题?想想心理学是怎么开始研究人的内心世界的,就是要保证你能跟上工厂的需求,这就是人的整齐划一,人变成机器了,而且还是最便宜的机器,像摩登时代里的那个人,那个没完没了的拧螺丝的人,在流水线上的那个人,他才是最便宜的那个,他才是最没有价值的劳动力,他是可以忽略、可代换的,机器反而比他要贵的多。这就是人的自我被消灭。

 

人只有被消灭了自我,成为一个各项都符合正常值的劳动力,它才是一个合格的劳动力。同样的,不单单人作为劳动力要整齐划一,你作为消费者也要整齐划一。想想看今天的广告,但凡上过广告课的都会告诉你,最简单的广告方式就是生活方式。你是现代生活的一份子,你就应该买这个;你是中产阶级,你就应该买这个;你是一个职业女性,你就应该买这个;你是成功白领,你就应该拥有这个;什么叫你值得拥有?这个身份的你应该拥有。

 

如果你没有,你就有问题,这就是广告的一个潜台词:人人都有,怎么你没有呢?你就得去买。在我们这个时代,有多少这样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存在的规则?那为什么要这么去规训人呢?去让人变成整齐划一的消费品呢?就是因为机械化大生产创造出了成百上千万一模一样的东西。

 

今天我跑到4S店,销售会跟我说,“大哥你真有个性,你不买5系你也不买7系,你想要看看6系,但6系没有了,现在我们是8系了,100多万”。你看看,你想买8系就是你的个性,可是8系年产多少量,凭什么你想和十几万人拥有同样的产品,就是你的个性?为什么这些东西会变成你的个性?就是因为近代机械化大生产,需要你用这种整齐划一的玩意儿来彰显你所谓的个性。

 

这个时候再来看自行车和汽车,你就会发现它的独特之处,尤其是汽车,它代表着所有这些规训无论是让你成为整齐划一的消费者还是整齐划一的劳动力之外的一种东西,那就是自由和自我。汽车与蒸汽机车还有轮船的最大区别在哪里?就是自由。在轮船、火车和后来发明的飞机上,你就是个货物,你被塞在这里面,你和所有的货物一样老实呆着,不许乱跑乱动。而在汽车上,它就有一个你在任何公共交通里都找不到的东西,就叫自由。

 

为什么这么多人都一定要买汽车,比如在上海,一个车牌是要拍卖的,花那么多钱买一个牌子,但是好歹你可以买,在北京是要摇号的,而且中奖率都快赶上双色球了,也就是说,你坚持买双色球和坚持摇号不一定哪个先中,但就是这样,大家还想买车,为什么?它固然是身份的象征,是某种生活方式的象征,在这方面你是被规训的,但它也意味着另一个东西,就是一段属于你自己的时间。

 

你想去哪就去哪,想在哪停就在哪停,当然扣分另算,但我想停,我真的可以停下,这就是近代机械化大生产规训所有人的时候,留下的唯一一个出口,是唯一的一段属于你自己的时间。

 

为什么明明坐地铁是最快的方式,但很多人还是愿意多花一个小时开车去?因为在这一个小时里面,我是可以独处的,我想唱一些莫名其妙的歌,比如我很多朋友就说我是著名的脑残歌歌手,我会把一些口水歌配上其他的词,唱一些莫名其妙的歌,唱脑残歌这种行为在公共领域是会被人带走的,你只有买一辆隔音好的车,在车里面,你爱怎么胡唱就怎么胡唱,甚至于你还可以说点别人不能听的话都可以。

 

有一个网上流传很广的耳机广告文案,我印象特别深,不用看我都能背下来。“你今年40,你的工作不上不下,你的老板看不起你,新来的人更看你不顺眼,你的老婆也不爱你,你的孩子根本就不拿你当回事,你到家还得给她检查作业。你现在到家了,你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熄了火,你坐在车里没动,那种安静让你想哭,这就是降噪耳机的效果。”车是一个人的最后空间,也是这个人能带给别人的唯一的一种自由。

 

朴树那首广告歌《Colorful days》,“忽然间想要去很远,和你去看繁华世界”,它意味着你可以在某一瞬间自以为超越了社会对你的规训,超越了社会对你划定的范围。

 

车是属于你自己的,是属于你想留给的那个人的,这是你们的世界,这也是大工业生产里面,唯一留给人的空间,而这个东西刚好就预示着人类的未来。现代生活规训一切、标准化一切的时候,留给人一个出口,这个出口就是人出于一些非理性的目的,出于虚荣、出于懒惰、出于想要耍帅而创造出的两个东西,而这两个东西竟然也能大行于世。

 

当整个世界标准化的时候,不标准的两个东西竟然也成为这个标准化的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正是这个东西预示着人类的未来。当19世纪滚滚向前的时候,这两个发明和一开始发动人类的那两个发明,分别代表着人类的现在和人类的未来。

 


本期嘉宾

高林,「青年维也纳」主笔、《皇帝圆舞曲》作者


本期提到


严锋


弗洛里安·伊利斯 / 卡尔·波普尔 / 雷蒙·阿隆


古茨柯夫 / 黑格尔 / 腓特烈·威廉四世 / 梅特涅 / 海因里希·海涅 / 乔治·雅克·丹东 / 俾斯麦 / 威廉二世 / 特奥巴尔德·冯·贝特曼-霍尔韦格 / 彼得·阿尔卡季耶维奇·斯托雷平 / 亚历山大三世 / 高更 / 毕加索 / 卡尔·弗里德里希·本茨 / 雅克·亨利·拉蒂格 / 夏尔·傅立叶 / 亨利·德·圣西门 / 提图斯·弗拉维乌斯·维斯帕西亚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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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后期:hotair | 制作总监:王若弛
文字整理、排版:Knight
资料延伸:禾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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