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偏见015｜聊聊倪匡这个人
聊聊倪匡这个人（节选）
以下是本期内容节选，预计阅读16分钟
倪匡与金庸的二三事
郑诗亮
我记得您当时拿给倪匡一本书，是您自己做的，叫《天涯折剑录》。
鲈鱼脍
对，我是从《东南亚周刊》上面摘下来的。《东南亚周刊》是《明报》每期附送的周刊，实际上就几页，而且保存下来的太少了，我也只是偶尔一见，后来我就留心，但根本找不到，过了很久才见过两期。
后来天津的武侠收藏家马哥正好从香港拍回来一批，他很慷慨地借给了我。我一整理，发现还差几期，没有办法，等到后来，通过一个新加坡的朋友找到了，新加坡国家图书馆正好有。所以书做了好几年，最后终于做成了，带给了倪匡。
那本书有个特别之处，它上面写的是“金庸、岳川合著”。岳川也是倪匡的笔名之一，他在《明报》上写武侠小说，有时同一期的同一版面有好几个专栏都是他写的，所以他得用不同的笔名。有时用“倪匡”，有时用“岳川”，当时连载科幻用的是“卫斯理”。
《天涯折剑录》写的就是“金庸、岳川合著”。我把书带给他时问过他，金庸和你合著这本书，你俩谁写得多谁写得少？结果倪匡说：金庸一个字没写，都是我写的。虽然他一个字都没写，但他同意把自己的名字署上，这对我来说就非常荣幸了，就这一件事都够我吹牛的呢，你还看见有谁跟金庸合著过？
郑诗亮
对，金庸一辈子没跟人合著过，唯一合著的作品就是和倪匡。
鲈鱼脍
对，实际上他没写，但他同意挂名，那就很了不得了。
郑诗亮
说到合著，还有一个著名的公案，就是倪匡和金庸“合著”《天龙八部》，其实是金庸有事，让倪匡代写《天龙八部》，这事您可以跟我们聊聊。
鲈鱼脍
我问过倪匡这个事，他说这事一点不假。当时金庸要出国开会，但《天龙八部》的连载又不能停，就找到倪匡，说我出国这一阶段，你替我写，但我有个要求，你怎么写都行，我现在写的情节你可以岔开去，也可以重写一段你的故事，但就是不能把现在书里面的人物给我写死了，一个都不能死，这些人物我都有用。
金庸还不放心，当时有个著名的作家董千里，金庸就对倪匡说，老董文笔好，我让老董给你把把关，你写完了让老董看看，然后再发。接着金庸就放心地出国开会去了。
倪匡说，金庸前脚刚走，他正好写到阿紫和丁春秋那一段，后脚就把阿紫写瞎了，因为他非常讨厌阿紫。金庸回来一看，就问他，我不都给你说了吗，不要把我的人物写死了。倪匡还“强词夺理”，他说我没写死啊，不就写瞎了吗，武侠小说打打杀杀，哪有不受伤的，瞎了也正常。这个时候，故事已经通过报刊发表了，金庸想改也改不过来了，所以他没办法，只能顺着瞎眼的阿紫这个路子往下编。
实际上，金庸对小说人物下一步的活动都是安排好了的，但被倪匡这么一“捣乱”，就改了不少。但倪匡说，幸亏是金庸这种大师来写，阿紫虽然瞎了，但最后她和游坦之的那段爱情是书中的亮点，大伙对那段故事也非常满意。
郑诗亮
对，所以故事情节反而更动人了。
倪匡吐槽乔峰打死阿朱的情节不合理
郑诗亮
我听您说，倪匡对《天龙八部》的很多情节有他自己的想法和吐槽，他好像觉得“塞上牛羊空许约”那一章里乔峰打死阿朱的情节不够合理。
鲈鱼脍
现在老说“香江四大才子”——倪匡、金庸、黄霑、蔡澜，实际上并没有这一说法，不知道怎么传出来的。而且倪匡说了，真才子只有金庸一个，我们都不是，他也从不承认自己和金庸并列为四大才子。倪匡对金庸非常崇拜，到了八十多岁，差不多每年还要重看一遍金庸的武侠小说，所以他对情节非常熟。
2016年我去香港的时候，我们一些爱看武侠小说的人，也算是“武林同道”，晚上一起吃饭，又聊起金庸的小说。倪匡就说，“塞上牛羊空许约”这一章里，乔峰打死了阿朱，我不服，虽然金庸写的是下雨天，书上还写得很明显，阿朱脸上化妆的泥都没冲掉，乔峰不可能认不出来。尤其是当时电闪雷鸣，两人面对面，就算没看清脸，也能看清眼睛。
“塞上牛羊空许约”的前一章正好叫“双眸粲粲如星”，写的是阿朱、阿紫还有她们的母亲阮星竹，母女三人双眸都是“粲粲如星”，这么明亮的眼睛，乔峰怎么会认不出呢？所以倪匡是越说越不服，他说金庸不讲理，为了编故事，非得要以这种方式让阿朱离场。
郑诗亮
他给金庸挑了这么一个硬伤，有没有想出什么解决办法来？
鲈鱼脍
他没有想出来。但当时我们一起吃饭的人中还有另一个香港的武侠小说家，西门丁，他算是比倪匡晚一辈的武侠小说家，西门丁、黄鹰、龙乘风号称“香江武侠三剑客”。西门丁当时就说，如果是我，我就不写大雨天，我改成大雾天，伸手不见掌、对面不见人，反正那边朦朦胧胧来个人，我这边就已经发掌打死人了。这种改法，倪匡很赞同。
当时我们聊了很多，还有一个问题，我刚刚也聊到了，金庸出国开会，把写《天龙八部》这个事交给了倪匡，他说因为倪匡写得好，但是写完之后还得交给董千里把把关。我对倪匡说，你没问问金庸，既然让你写，就不该找董千里把关，要让他把关，为什么不直接找董千里来写？——虽然董千里是以写历史小说成名的，但他也写了很多武侠小说。
我这么说完，倪匡就乐了。因为金庸对他这些好朋友的性情和文风都非常了解，董千里写作的路子和倪匡是两码事，董千里文笔好，但倪匡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正好符合《天龙八部》的路子，要是让董千里写，肯定就写得四平八稳、不够精彩了。
说起为金庸代笔，倪匡是很自豪的，大家可能看过一副对联，“屡替张彻编剧本，曾替金庸写小说”，这是他非常自豪的两件事。
古龙老断稿，倪匡一直替他续稿
郑诗亮
之前鲈鱼老师帮我写过一篇关于楚原导演的文章，里面有个段子我觉得特别有戏剧性。楚原当时拍的片子票房不好，拍一部扑一部，特别惨，然后他跟邵逸夫老板吃饭，本来想把古龙的小说《流星蝴蝶剑》推荐给老板，但因为邵逸夫对他的票房成绩不满意，直接就要把这部也ban掉。幸好当时那个饭局倪匡也在，倪匡说，这不是我哥们儿的作品嘛，这个东西很好的，剧情跟《教父》那个电影是一样的。
鲈鱼脍
邵老板不知道《流星蝴蝶剑》是什么，但是《教父》那个电影，邵老板太熟了，这部片子现在也是经典。所以倪匡很会找东西来类比，让你听懂，比较有说服力。而且，邵老板虽然对楚原没信心，但他对倪匡很有信心，倪匡说没问题的东西，就没问题。
郑诗亮
我看倪匡跟古龙的交往也特别有意思，您之前去见他时，是不是也听他讲过一些古龙的八卦。
鲈鱼脍
对，我记得倪匡是1967年第一次到的台湾，当时和古龙就一见如故。后来古龙四十八岁早逝，倪匡说自己在这事上有很大责任，如果当时在香港，他没有那么大力推荐古龙的作品，帮他挣了这么多钱，他或许也不会搞那么些事情，不会离开得那么早。他对这些事情感到很后悔。
倪匡到台湾时，古龙对他非常尊重。你要是了解古龙这个人，你就知道，他是非常自傲的，和金庸一样，但古龙始终管倪匡叫“大哥”。
郑诗亮
我在想，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一点比较功利的原因，因为古龙是断稿大王，倪匡是“不断稿大王”，然后倪匡还帮古龙续稿。
鲈鱼脍
对，实际上倪匡帮很多作家都续过稿，像我们刚才就说了他帮金庸写过《天龙八部》。最开始时，倪匡帮台湾一个叫司马翎的作家续稿——他是先替别人续写武侠小说，后来才开始写自己的武侠小说的。但是古龙断稿断得实在太厉害了。倪匡说，我也不给你续了，我有这功夫我都自己写小说了。
有一回倪匡又到了台湾，正和古龙喝酒呢，报社打电话过来催古龙，说他又断稿了，赶紧写稿。古龙那时正在喝酒，加上他名气大了，对催稿也烦，就说，断几天稿有什么了不得的，哪有不断稿的作家？倪匡正好在旁边喝酒，按现在的话来说，很会补刀，他直接来了一句“我就不断稿”。古龙愣了一下才回答，我的朋友不算。
本期嘉宾
鲈鱼脍，香港武侠文化研究者，酷爱搜集香港武侠小说、电影史料，正在写作《香港武侠小说简史》
本期提到
倪匡 / 金庸 / 梁羽生 / 蓝手套 / 董千里 / 西门丁 / 黄鹰 / 龙乘风 / 倪亦舒 / 张彻 / 李小龙 / 沈西城 / 邵逸夫 / 古龙 / 楚原 / 司马翎 / 黄霑 / 蔡澜 / 卫斯理 / 魏力 / 岳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