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偏见017|从贝多芬和莫扎特看德意志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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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偏见017|从贝多芬和莫扎特看德意志世界(节选)
以下是本期内容节选,预计阅读20分钟
莫扎特与贝多芬各自代表了一个时代:
莫扎特属于德意志的启蒙时期,贝多芬是复辟时期的艺术家
高林
莫扎特可以看作启蒙时代德意志的一个象征,而贝多芬则是复辟时期浪漫主义时代的德意志的象征。
1791年12月莫扎特去世,其后利奥波德二世皇帝去世,再就是1792年上半年法国对德意志宣战。当时弗朗茨大公还不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因为利奥波德二世皇帝去世太突然,他既没有被选为罗马人的国王,也没有被选为皇帝,所以法国是向波西米亚和匈牙利的国王弗朗茨宣战的。1792年7月14日弗朗茨大公被德意志全体诸侯选为皇帝,特地挑选了法国大革命的纪念日来举行皇帝加冕礼,就是“德意志大小诸侯簇拥着这个年轻的皇帝带领我们去打败可怕的法国人”这样一种场面。莫扎特象征着德意志的启蒙时代,他刚好在这个场面到来之前去世了。
贝多芬刚好相反。1830年所谓“科学在我身后,历史在我眼前”时,德意志人已经对复辟时期的状态忍无可忍了,而1824年贝多芬创作时就处于一个即将感到忍无可忍的状态,这就是《欢乐颂》所诞生的时代。
所以,《第九交响曲:贝多芬与 1824 年的世界》和《莫扎特:黄金年代》这两本书虽然是彼此独立的两部作品,但你仔细观察会发现,莫扎特和贝多芬分别代表着德意志历史上的一个时代,前者代表启蒙时期的开明专制时代,后者代表既沉闷又令人感觉似乎最终的解放即将到来的复辟时期。
莫扎特与约瑟夫二世皇帝一样,其实也是昙花一现的人物
高林
当莫扎特决定离开科洛雷多大主教、留在维也纳的时候,大主教的一个大臣(贵族)就跟他说:你现在在维也纳的确能挣得更多钱,但是维也纳是一个朝三暮四的城市,你今天在维也纳什么都有,但是很快维也纳人就会去追求新事物,不再喜欢你这一套了,那个时候你可怎么办?但莫扎特觉得这不是问题,因为约瑟夫皇帝给了他一个宫廷音乐家的职位,每年有800弗罗林收入——到了维也纳后,他的收入就已经比在萨尔茨堡高了,所以他才可以在维也纳做各种各样的尝试,比如创作歌剧、举办各种音乐会、教授学生。但确如该贵族所说,维也纳是一个朝三暮四的城市,1791年时莫扎特的名望和影响都已经走下坡路了。在莫扎特有生之年,他从来就没有彻底征服过维也纳,从来就没有赢得过如同安东尼奥·萨列里一般高的地位,还有萨列里的意大利朋友们在维也纳始终占据统治性的地位。其实贝多芬也没征服过维也纳,维也纳人始终还是喜欢意大利人的歌剧。
同样地,约瑟夫皇帝对维也纳来说其实也是一个如昙花一现的皇帝。当他作为“玛丽亚·特蕾西娅女皇的共治者”出现的时候,其实女皇始终是在控制他的——他提出的所有主张都被女皇阻止了,他不想干的女皇都干了。到约瑟夫二世能够实权统治时,他以“推特治国”这种方式去发布革新法令,但他的法令基本上又都失败了。对其而言最残酷的一点是他自己把他的所有改革都废除了,这是最让一个理想主义者难以忍受的。约瑟夫皇帝在他生命的尽头发现,经过他的一番改革,整个哈布斯堡君主国已四分五裂:奥属弗兰德已宣布独立、匈牙利也准备宣布独立、与土耳其之间的战争陷入泥潭、普鲁士准备以其传统方式背刺哈布斯堡。
约瑟夫二世去世后,利奥波德二世继承皇位并展现其高明手段——在他哥哥统治之下已四分五裂即将崩溃的哈布斯堡君主国竟然又被恢复了,又成为欧洲列强之一,这也令很多人费解。纵然如此,利奥波德二世也没能统治多久。所以约瑟夫二世与利奥波德二世两位君主作为开明专制的启蒙时代的象征,其实对奥地利和德意志来说都只是如昙花一现。
1791年12月莫扎特与世长辞,1792年3月利奥波德二世皇帝逝世。不管是莫扎特还是两个皇帝,其实都不过是维也纳历史上的短暂插曲而已。
《第九交响曲》是复辟时期特有的作品;浪漫主义的基调
高林
在启蒙时代,德意志人从上至下都意识到了一个人的自由的价值越来越宏大,一个人对世界所能产生的影响、带来的改变越来越多。到复辟时期,本质上出现了逆转。经过1792-1815年法国大革命战争、拿破仑战争之后,德意志需要休养生息、百废待兴。此时期,德意志各邦君主的目标其实就一个,把时间调回1789年以前,让德意志变得和过去一样,所有人都希望能过革命前的生活,这就展现出一个非常沉闷、非常压抑的时代。以传统历史叙事来看,复辟时期德意志自上而下处于高压之中,审查不断。就如海涅的著名笑话所言:审查官把我的诗删得有元音没辅音,久而久之我自己写诗也有元音没辅音了。
但是,浪漫主义并非一种沉闷压抑之下的艺术趣味,也并非强迫人们去关注一个人的内心和情感,而是发现一个人的影响力和创造力之巨大。
固然弗朗茨二世是一个沉闷、压抑、无聊的君主,神圣罗马帝国晚期时人人都觉得帝国有问题,但德意志历史上在1792-1815年之间还有一位莱茵河对岸来的皇帝:拿破仑——他的存在让德意志人看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统治者,昔日启蒙时代和中世纪从未出现过。神圣罗马帝国耗尽了无数人,缓慢扼杀统治者的理想和才智。从中世纪起,腓特烈二世骑马带着骆驼和黑人,从意大利跨过阿尔卑斯山来到德意志,如此一位让德意志诸侯誉为“世界奇观”的君主也被德意志方方面面的问题、跟教皇之间没完没了的争执耗尽,最后变得何其孤独与无奈、绝望地死去。像他这样的人,在德意志历史上数不胜数,中世纪几乎每一位皇帝都是。启蒙时代其实亦如此。约瑟夫二世就是被其事业压垮的典型,志大才疏,最后把自己所有事业推翻,走进坟墓。利奥波德二世则是还没有来得及做任何真正有益于人民的事,就逝去了。对德意志人来说,神圣罗马帝国就是不治之症,一个连赫拉克勒斯也没法收拾的牛圈。
可拿破仑几年之间就消灭了神圣罗马帝国。1799年他当上法兰西共和国第一执政,1801年签署《吕内维尔条约》要求弗朗茨皇帝割让所有莱茵河左岸的土地。莱茵河左岸不光有哈布斯堡的土地,还有德意志各邦还有各个诸侯的土地,皇帝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所以只能召开等级会议,把莱茵河左岸全割让给法国,谁的损失大我们想方设法弥补。如何弥补?只能强制教产还俗,例如萨尔茨堡大主教过去是诸侯,但现在不再是了,还是主教,但萨尔茨堡此地的统治权归别人。如此一来,德意志所有的主教诸侯、修道院长全被消灭,神圣罗马帝国一夜之间变成空架子,其意义随之消失,到1806年神圣罗马帝国就终结了。耗尽了无数君主、无数聪明才智的神圣罗马帝国竟然被一个人几年之间就摧毁了,这对德意志人来说不仅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是何其神奇的一件事。
但是反过来,强大得几乎能用手带来闪电的拿破仑被德意志人给打败了,这是另一件神奇的事情。无论从后人视角怎么看、究竟是谁打败了拿破仑,但对德意志人来说就是普通人团结起来打败了如此强大的人。
两相结合,就是浪漫主义。人们第一次意识到一个普通人的爱、憎、理想和信念,一旦团结起来,能够创造出多么巨大的影响力。在莫扎特所处的时代,人们第一次意识到人的自由可以有多大的空间。到了复辟时期,通过拿破仑的演示,再通过战胜拿破仑,德意志人意识到了普通人的力量、思想和情感一旦团结起来可以给世界带来多么翻天覆地的改变,这就是浪漫主义的基调。
而在这种基调之下是什么呢?是复辟时期欧洲普遍相信的人类即将解放。贝多芬第九交响乐所表达的解放信念就是从这儿来的,因为有像拿破仑这样的人,因为普通人竟然可以战胜像拿破仑这样的人,所以一个人的价值变得前所未有地宏大,每个人都关心旁边的人如何生活、如何思想。在此之前,你根本不在乎你周围的人什么样,一个面包师一辈子就是个面包师,一个神父一辈子都是个神父,如果我是一个伯爵我永远踩在他们头上。但这二十多年里世界天翻地覆:他昨天是面包师,明天就可能是拿破仑的将军;从前他是箍桶匠,后来他就成了莫斯科亲王。对这样一个时代的人而言,写一部小说表达一个人内心爱憎或者欲望,人们有真切的兴趣去观看。身份社会中没人有如此兴趣,伯爵什么样还用你告诉我吗?我去参加一次沙龙见得比你书里写的多得多,为什么要看你写的呢?所以启蒙时代,小说一直都写有特定意义、教育意义或象征意义的东西;只有到了浪漫时代,大家才开始关注普通人,就是因为革命和拿破仑战争让普通人表现出了他们的价值,人们才会对一个人感兴趣。
高林,「青年维也纳」主笔、《皇帝圆舞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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