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左忽右241｜与StormXu、谷大白话复盘奥斯卡掌掴事件一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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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三月，克里斯-洛克的网飞脱口秀专场爆火，而在专场的最后他也回应了去年奥斯卡颁奖典礼上，因开玩笑而被威尔-史密斯掌掴一事。掌掴事件背后，威尔-史密斯家有什么戏剧性的八卦？作为一种特殊的艺术表现形式，冒犯式戏剧（Insult Comedy）的边界在哪里？在欧美文化语境下，饱受争议的种族、政治和性少数议题何以成为冒犯式喜剧的素材和对象？请听本期节目Storm和谷大白话的精彩分享。
内容节选
掌掴事件背后的中外价值观差异
程衍樑
当时奥斯卡打人发生以后，第一时间就传到了中文的互联网上，至少我个人当时通过社交网络看到这一段，包括底下所有的评论、弹幕都在夸威尔-史密斯，觉得早就该打了，维护家庭也很符合东亚人的这套价值观，觉得是很正面的事。但是整体上，从去年 3 月份一直到现在，威尔-史密斯因为这次事件其实承受的大部分评价还是非常负面的，美国的娱乐业、电影业，包括奥斯卡奖禁了他 10 年。我感觉两边的表达是非常错位的，这方面能谈谈吗？
Storm
当初我看到在中文互联网，很多人一下子说打得好，但看 YouTube 或者看一些美国名人在 Twitter 上的反应，其实也分两拨，并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股脑的都是说威尔-史密斯使用暴力。很多我喜欢的 NBA，NFL球星，甚至是一些美国说唱名人，他们的反应其实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很多人都说噢“ Oh snap! ” 尤其是在黑人群体中，他们讲街头智慧的圈子里面，他们觉得这还是挺酷的一件事情。
反倒美国白人站在克里斯-洛克那边的多，像电视台主流媒体是这样，白人在镁光灯前可能认为要反对暴力。当时我看了就很震惊，因为那些黑人本来也很喜欢开玩笑，但直接把妈妈、老婆、家庭关系带进去，他们会觉得打得好，渐渐到中国互联网也是这样。在不了解事情全貌和背后原委的时候，把道德、家庭凌驾在喜剧的语境之上，所有人都会一下子觉得打得好。说实话，如果我不是喜剧圈的人，我也不会说打得好，但我不会对威尔-史密斯有那么大的反感。所以我能理解有些人说打得好的原因，这当中确实一把家庭、妻子、男人的责任拿出来，就像一杆道德的权杖。
谷大白话
对，我也赞同。因为其实又回到原点了，威尔-史密斯他本人能不知道吗？不光是奥斯卡颁奖礼主持人的尺度，而且两边的梁子或者过节已经有几年的时间了，不是没有事就挤兑一下。再说，他还挤兑别人，所有主持人都会挤兑下面的明星，而大部分明星都会觉得就无所谓。像约翰尼-德普当时跟瑞奇-热维斯在金球奖，一开始被挤兑得特别严重，瑞奇-热维斯会当面直接说梅尔-吉布森反犹、喝酒这些事，人家要揍他一下都没有，当然就是特别好的。梅尔-吉布森脾气这么暴，约翰尼-德普大家觉得也是非常奇怪的一个人物，但后来他跟瑞奇-热维斯拍一个小短片继续恶搞这事。就有点像美国总统似的，如果你这都承受不了，你当什么公众名人嘛？
当然不是说这是一件好的事情，是一种常见的事情。你们一年已经挣了好几个亿了，就这 4 个小时让全天下的人看着挤兑你们一下，不行吗？所以在前提之下，我觉得网友可以去骂克里斯-洛克，可以说祸不及家人，你就是没品的段子，你是一个人渣，都可以。但是威尔-史密斯在公众面前扇了一嘴巴子，有一个问题在于这是违法行为，所以当时洛杉矶的警察就到了，是克里斯-洛克决定不起诉的。后来很多人就说，大哥你用不着啊，很耻辱的一个事儿，而且是挺疼的一件事，你就该起诉就起诉。
其实在事情之后，威尔-史密斯明的暗的已经失去了一些机会，因为造成的影响非常坏。不管是前因后果是怎么样，在这么大的有无数人观看的场合使用暴力肯定是不对的。但后面克里斯-洛克就很聪明的，大度一点，没有去起诉，攒了一年段子，上了一个专场，拿了 2000 万美元走，这个专场网飞给他 2000 万，所以你再说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当初你也没起诉。
Storm
Netflix 网飞还是挺聪明的。我觉得真的君子报年报仇十年不晚，克里斯-洛克一年内他从来没有上任何电视节目，他就为了把这 2000 万给赚实了。谷大白话
我觉得就这一场的效果，他接着还能续约 2000 万，真的是特别爆，一票难求。而且当时我有朋友托了各种关系到现场，说现场比我们看的在线直播和剪辑后的录播好 100 倍，现场大家都乐疯了。但是仍然有史密斯的支持者说，你看，下边都没人笑，你讲什么破玩意。那就没有办法了。我确实特别欣慰，这一个专场以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比网飞这几年大佬们的专场质量都要高一些。不是别人不好，但我个人觉得质量非常地不错。所以人家气也出了，仇也报了，嘴也爽了。2000 万美元，赚了1亿多人民币，结局很好。
Storm
我觉得一开始威尔-史密斯那一秒就上头了，但他其实不是那种街头感。这件事情到最后变成克里斯-洛克是一个街头模范了，因为他没有去告密。其实如果克里斯-洛克起诉了，其实在黑人圈子里面混不下去，反感告密的精神，但克里斯-洛克没有告密，他最后就是在一个公开的场合让你得到羞辱，他又赚到钱了，我觉得一年多之后克里斯-洛克成为真正的胜利者，无论从街头文化还是在一个公众形象都赢你了。
我也很喜欢克里斯-洛克，从小就看他的一些表演和他当时做的喜剧 Everybody Loves Chris Rock（《人人都爱克里斯-洛克》），但他人到中老年突然因为这事翻红了。包括他的巡演，网飞第一次直播的专场，他现在的名气又回来了，都90年代的老将了，到现在仍然能在突然之间翻红，也是因为这个事情因祸得福。
“冒犯”是颁奖礼上的保留剧目，
更是喜剧人的天职
程衍樑
刚提到，不只是奥斯卡，美国很多奖项典礼都有一种传统，就是请单口喜剧艺术家们来进行一系列冒犯式表演。刚说到像克里斯-洛克，好像前些年他自己有一个算是针对于亚裔小孩的冒犯，当时在国内也引发了很多的反弹，但可能今天很多网友忘了这事，我也不知道过去一年有没有这事被人再翻出来谈论过。
Storm
有，很多人说打得好，说这就是当初嘲笑亚裔的克里斯-塔克。这里有个双重的讽刺，我先把自己排除出那个喜剧演的身份。克里斯-洛克嘲笑亚裔的刻板印象，其中有个就是亚裔的脸都不能让人分清，但他们又在骂克里斯-洛克的时候把他认成了克里斯-塔克。我看到很多人说，这人当初就是嘴很贱，6年前嘲笑亚裔，这次打得好，威尔-斯密斯替我们出头了。谷大怎么看这件事？
谷大白话
因为当时我做了那个视频，那个时候大家对视频本身或者是对我还算比较善良，现在我肯定不敢做视频。我觉得其实那件事情之后，不光是国内的网友，其实在欧美推特上也引发了很多的不满，因为你其实是针对亚裔的一种直接的讽刺。但我个人觉得，它仍然是一个没品或者无聊。他的问题在于你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吗？我觉得没有。你说算是亚裔学习好吗？我不能说他很差很没品，从我观众的角度来说并不好笑，还得罪人了。因为我们都是亚裔，事情是从少数族裔的角度，如果放在几年后，现在 Asian Hate（亚裔歧视），尤其是你们黑人兄弟上街去打亚洲人这种情况之下，你如果再说这个事情，其实是有很大问题的。结合美国的情况，我个人是不支持一个段子的。
但是说回来，单口喜剧演员能不能在主持的情况之下讲这样的段子？我觉得是可以的。你可以为此去骂他，你可以觉得不好，但是你不能说他不能讲。还是我说塞思-麦克法兰当年的《 We Saw Your Boobs 》那首歌，放在现在的话那不疯了吗？但在那个时候大家都觉得是开个玩笑而已。当然我没有代别人去原谅的意思，只是说要放在一个场景之下，他在跟你开玩笑，他是以吐槽出身的一个人，你就不能说，你说话怎么冒犯呢？冒犯是他的工作，尤其是做这种颁奖礼开场的。有人曾经分析过他们是干什么，甚至瑞奇-热维斯就说过，我今天的任务就是好好羞辱你们这些光鲜的聚光灯之下的挣了这么多钱的人。我觉得克里斯-洛克当时那个亚裔梗的问题在于，你应该吐槽的是下面那些有钱人，你拿人家小朋友上来说事干什么？我觉得这是非常不合适的一段。
Storm
我觉得这里面奥斯卡组委会也有问题，克里斯-洛克要说什么你是阻挡不了的，但是要请这么多亚裔小孩来，就没有一个其他的导演发现有问题吗？
谷大白话
我觉得当时肯定是合作过的，这他肯定是同意的。
Storm
肯定同意了。因为我们喜剧演员不可能请道具的，不可能为了讲段子找一些亚裔小孩。我觉得更有可能是那些导演，几个很想挑事的犹太白人给他建议的。好莱坞是被犹太人控制的。开玩笑。而且是有人在当中操作的，不可能是克里斯-洛克团队自己去找这些亚裔小孩的，当中肯定有权力比他高的人来做。其实我觉得到最后让克里斯-洛克一个人来承担是不合适的。段子我觉得不大好笑，但我永远是一体两面的。如果作为一个普通的亚洲人来看，我觉得这确实是对亚裔的一种讽刺刻板印象段子，我不会愤怒到去骂他，但我肯定是觉得不好笑。
但我作为喜剧演员，我肯定会觉得，他只尝试了一次，然后失败了。这就相当于每个人都在期待刘翔每一次都能夺冠，他只要失误一次，受伤一次，别人觉得刘翔你怎么能这样。但其实我能想象，作为一个运动员看到刘翔这样，肯定只是他千百次成功当中的一次失败。其他行业为什么能出错？刘翔为什么不能出错？就像喜剧演员，其他人讲话都能讲错，喜剧演员就不能讲话讲错吗？我作为喜剧演员我就这样看的。
谷大白话
我个人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评判标准，不是说别人也要去这么做，就你要看他出发点有没有恶意，他是不是要煽动群众去欺负亚裔？或者他是不是鄙视所有长得胖的人了？是不是某句话说黑人们都不好了？是不是说某个地方的人一定都是好吃懒做了？不见得。他可能只是用来折射一个更大的荒谬，或者就只是用它讲一个烂梗。有的时候我们现在能看到的一些网络上的新闻媒体，有时美国的极右派或者极左派的一些媒体，他说东西真是为了煽动人，最后带来的结果可能是一些弱势群体或者少数群体受到伤害，但是一个讲笑话的人他可能就没想那么多。我觉得应该从这个角度来去想。
Storm
谷大说得很对。有些时候喜剧演员只是想出一个烂梗，真的没有想了那么多，会不会引起什么样后果。克里斯-洛克就算是一个很成功很伟大的喜剧演员，但本性逃不了他想出一个烂梗。我是觉得像在喜剧场和克里斯-洛克，不能就孤立的事件看待。因为说实话很多人只是在网上看到这件事情，我能理解那些人就觉得他在攻击亚裔，但如果我作为一个对克里斯-洛克的事业有长期了解的人，我知道他对每一个族群都是不放过的。他对亚裔、非裔、黑人、白人、犹太人、阿拉伯人，对他来说任何种族、宗教是没有禁忌的。就像谷大刚刚讲的，美国或者世界上有些媒体，如果他只是单一的，长时间地在刻意丑化某个群体，我觉得这就是背后有一种企图了。但克里斯-洛克在我看来是没有企图，因为他是公平的、无差别的。
程衍樑
一视同仁的讽刺。
前苏联笑话的魅力：
政治生活越困难，喜剧效果越惊艳
storm
我觉得生活条件或者政治条件越困难的地方，可能它创造出的喜剧越是让人意外。我可以举几个例子，我认识一位白俄罗斯的喜剧演员，没有名气，叫米西亚，当时住在中国苏州。这家伙的喜剧你就觉得，哇，这不就是白俄罗斯版的乔治-卡林吗？他当时是在中国讲白俄罗斯的政治，那些前苏联的东西，他对人性的思考和考量让我们大开眼界。然后，我去年看了他在 YouTube 上的直播，他在乌克兰防空洞里讲单口喜剧。所以你能想象，如果他的安全随时是命悬一线的状态，他其实就是无拘无束的，什么都敢讲。其实我们的生活还是有点安逸的，无论是在中国还是美国，喜剧演员的生活都有点安逸了，所以烂段子多。东欧、伊拉克、阿富汗的喜剧演员可能随时有被人砍头的风险，对那些人我是充满极大的尊敬，越是在那些地方，越容易出现让人咋舌的喜剧。
程衍樑
对，因为我自己看《人民公仆》感受到的一点就是，这跟我们看英美西方的无论是喜剧还是单口，其实很不一样。从体制本身的角度上来说，你会发现有很多能让你共鸣的地方是不言而喻的。比如都住在那种赫鲁晓夫楼里面，因为毕竟乌克兰也是个前苏联国家。他嘲讽的官僚制度以及比较低效率国营企业，中国人去看可能会无缝带入。反而如果长期生活在一个不是这样体制的国家里面，你到底能不能 get 到？还是说你只能去围观一些很猎奇的东西，产生比较外围的感受？所以这是我当时看《人民公仆》的时候乐子特别多的一个地方。
谷大白话
对，它里面折射出来很多东西。比如我们小时候看过前苏联笑话，整个风格跟英文写的笑话真的不一样。像刚才 Storm 说的，因为它背后承载了很多的困境，生活的困境也好，环境的困境也好，所以他讲出来的是悲剧，但讲完了以后你就一边笑一边觉得心里疼，甚至还有思考。这和讲一些日常生活、男欢女爱的段子，或者是所谓的第一世界问题，那些吃饱撑了没事干的段子是不能相比的，当然相对来说也比较少。
storm
确实。我记得好多年前，有一次在上海的英语演出，那次我在看，没上台讲。一个美国演员讲了之后，他知道前排有个观众是来自俄罗斯，他就问：你们俄罗斯人是不喜欢笑？俄罗斯人在英语世界有英美人加给他们的刻板印象，他们对他们眼中第三世界国家的刻板印象就是这些人活得很惨，人民不懂得享受乐趣。那个俄罗斯人最后一句 “Because we’ve seen the worse”，我们看到更加惨的东西。我印象中那个人有 40 岁左右，所以他应该是 1980 年之前出生的感觉，他应该见过那些最困苦的时候，或者是最光怪陆离的东西。所以他的笑点，我不能说高低，但我会觉得有一些扭曲，他可能更懂得欣赏那些前苏联笑话，你要经过一些社会捶打之后，越会发现它很有道理。
程衍樑
我这几年一直跟大家推荐一个档案文件，当然东西是合法出版的，《苏联检察院对5810例反苏维埃鼓动宣传活动案件的司法复查》，有上下卷，很严肃的一本书，但是里面的苏联笑话浓度极高。
谷大白话
The joke arises itself（笑话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这拿出来直接摘录就好了。尤其是当时伟大慈父去世的那几天，集中出现，苏联大哥喝着酒突然说了一句“真好啊”，都不算是调侃，就被抓走了。我觉得好多都是类似于这种的案情记录。我当时我就专门买来看。还写什么段子？这就是段子。
程衍樑
但这批苏联笑话好像始终都是在文字里流传，很少被真的搬到表演当中去。
谷大白话
里根讲过。
程衍樑
讲大量勃列日涅夫的笑话，天天讲。
Storm
对，这还需要一个适合的场合。其实像黄西调侃拜登也有些苏联笑话的影子。这适合在政治场合或者深夜秀里面讲，并不适合在一个单口喜剧的特别专场里。
程衍樑
或者在一些比较早期的年代。我看过金-凯瑞的模仿秀，90年代初叶或者80年代末，他模仿过勃列日涅夫。那个时代美苏争霸还是一件大家会上心的事，可能今天的人就没有兴趣去做了。
Storm，单口喜剧演员谷大白话，脱口秀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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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检察院对5810例反苏维埃鼓动宣传活动案件的司法复查》/《胜利的困境：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最初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