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到弥留之际，就让我再吃口缙云烧饼吧（飞刀抗癌记3）

我发现一个语言学规律，同一句话，特定职业的人说出来，意境往往是天壤之别。

如果有人对你说：“哎呀，你还很年轻啊”。

我们往往会得意于自己驻颜有方，心里不慌，岁月如飞刀，但刀刀关我毛啊。

如果有人对你说：“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我们往往会感到一股被关爱甚至溺爱的暖流，伴随哈喇子，沁人心脾。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是医生对你说这两句呢，来，你用心体会下。

医生仔细看完检查报告对你说：“哎呀，你还很年轻啊”。

……

当聊到在饮食方面应该注意些什么时。

医生：“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想”字重音，其他轻音）

……

如何？爽否？

飞刀我从去年开始，就不断和医生群体友好交流，听到最多的，基本就这两句话，水火不容的中医西医在这方面的口径倒是完全一致，就像被中宣部和广电总局约过咖啡的媒体。

刚开始听到这两句，心头难免一紧。周瑜、王勃、孙策、张雨生、李小龙、邓丽君、黄家驹、武大郎、陈世美等英年早逝者的音容笑貌会在脑海里玩快闪。想吃什么，也偏偏想不起来，后来也就不想了，任人摆布吧。

真正从灵魂深度思考“想吃什么”，是从今年5月份。

由于免疫疗法的罕见反作用，不但没压住我的肝部恶性肿瘤，居然直接将其激增到将近20cm（好大好威猛好刺激）,面对这样的全人类罕见案例，主治医生无法解释，我更是不明觉厉。

本来我觉得凭实力得个肝癌晚期，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百里挑一的角色吧，没想到免疫疗法直接把我推到几乎亿里挑一的角色，简直就是人生巅峰体验，傲视病界群雄，睥睨癌症天下，独孤求败的寂寥感油然而生。

那段时间。我几乎终日卧床，厕所就是我常去的远方，蹲坑是我常有的体态，腹痛呻吟是我常伴的诗意。我婆娘扶我起来喝中药的时候，我总想给她配上台词：大朗，起来喝药了。

那天，主治医生看着葛优瘫在轮椅上的我，听完我婆娘的各种医疗请求，最后说了几句肺腑之言，我归纳如下：1.除非出现奇迹，否则我们将重新评估继续治疗的意义。2.病人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对于第一句话，我知道是句正确的废话，我相信上帝自有安排，我在人间还有任务呢，我会让你看到奇迹的。

对于第二句话，倒是深深打动了我，多么深刻多么具有人文关怀，这是味蕾解放的号角，这是感人肠胃的乐章，这是直击灵魂的暖流，这是那啥啥啥，反正从那天起，我开始美食觉醒了，“明天吃什么”是我乐于思索的应用题。

在《马可福音7:19》中，耶稣告诉我们各样食物都被洁净了！都可以吃！（估计广东人就是受到此经文的鼓励，但我坚决反对他们吃福建人）

于是，我挣脱“自然饮食疗法”的锁链，彻底和沙拉及果蔬汁分道扬镳割袍断义。我开始时常下馆子，教会的兄弟姐妹也是变着法子的送来菜肴关怀。

于是，原被限制的牛羊肉海鲜甜品成寻常物什，肥肠牛蛙黄鳝鲍鱼鹧鸪等亦安然落肚。

但繁华落尽千帆过后，我到底最最想吃的是什么，是什么呢，它一定存在我的灵魂深处，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

很快，我觉得自己快不行了，油尽灯枯时日不长，气若游丝双眼无神。婆娘在旁强忍悲伤，问我：“你最想吃的是什么，你总得吃点儿东西啊”。

我莫名滴又想到了武大郎，对，武大郎，对！烧饼！不对！不是武大郎的烧饼！我要的是正宗的缙云烧饼！缙云烧饼！！

……

就这样，我把自己从噩梦中喊醒了，醒来后我知道自己最想吃的是什么了，没错，缙云烧饼。

世界上有两种缙云烧饼，一种是缙云烧饼，一种是开在外地的缙云烧饼。好的食物有根，谁也搬不走。（改编自陈晓卿评重庆小面语）

而缙云烧饼除了空间上的根外，还有灵魂上的根，几乎尝过正宗缙云烧饼的吃货，从此就是曾经沧海了，任由燕参鲍翅穿肠过，最念想的那一口，还是缙云烧饼。

我敢保证，如果陈晓卿刚吃过缙云烧饼，他太太问他：“还想重庆小面吗”，他一定会一脸陶醉滴回答：“这位女士好面熟，敢问尊姓大名”。

那么，为何缙云烧饼会如此卓尔不群，它到底是来自上帝的吗哪，还是来自魔鬼的诱惑，且听我飞刀细细道来。

欲识其味，先观其料。

请看：小麦粉、菜干（以雪里蕻即九头芥为原料，经腌制、发酵、多次回卤、晒干，呈酱褐色，并具独特香味的干菜）、鲜五花肉（缙云土猪肉最佳）、糖油（麦芽糖、蔗糖、少量植物油为原料煎煮而成）、鲜葱及食盐、小苏打等。

但同样食材，经不同的制作手法所出品的食物有云泥之别。

飞刀我从小就喜欢观看缙云烧饼的制作过程，就算囊中羞涩，光看看就让我口水横溢到脚尖，离开之前会狠狠滴闻上几口饼香才算过瘾。

烧饼师傅出摊的时候，就一个烧饼桶和一张桌子。

烧饼桶里的炭火正明着，桌子上摆好已经秘方酿好的面团和调制好的馅料。

老食客们早已在凉风中缩着脖子等着专属于自己的美味。

“老板，我要全瘦肉。”“我的那个要葱多一点哦。”“我不要葱，但要放点儿辣粉。”有特别要求的食客们挨个亮话。

烧饼师傅将酿好的面团放在桌子上，添加适量小苏打粉去酸，反复搓揉均匀成圆条状。

按需掐取适量，压成中间厚、边缘薄的面坯。再填入根据客户需求的不同食材比例的馅料，均匀包裹，收口捏拢成球。

再用大力金刚掌在球形状中心多次轻压至扁，再用擀面杖多次擀压正反两面，直至形成馅料分布均匀、两面面坯厚薄基本一致的圆形饼坯。

最后，饼面涂糖油撒芝麻，当当当当，生饼成型。

接下来就是最引人入胜的“生米煮成……”哦，不，是“生饼烤成熟饼”的戏份。

只见烧饼师傅打开烧饼桶上的盖子，木炭或竹炭所蕴含那红通通的能量就冲将而出，此时烧饼桶芯壁温度达到200℃左右。

师傅将饼坯一面涂上水后挨个迅速贴实在炉壁上，这里需要用的武功秘籍是“火影手”，如飞刀般眼疾手快，既要贴对位置，又不被烫伤，老师傅的手可都是火里炼出来的。

3～4分钟后，炉中饼面出现金黄色，通体发福（如同中年的你），饼底稍稍翘起，香味溢出，食客骚动不安之时，表明饼已烤熟。

师傅操控烧饼铁钳的两片嘴皮稍稍张开，一片嘴皮贴到已烤熟的饼底轻轻地一铲，另一边嘴皮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及时衔拢夹紧，迅速出炉，这气势如同美猴王蹦出炼丹炉。

废话不叙，我要吃了，要吃了，惊涛拍岸的口水必须用烧饼来泰山压顶！

双手捧着热乎乎的烧饼，一脸敬虔的我轻轻咬了它一小口，这一小口虽说面多馅少，但外脆内糯麦香十足。

再对着缺口吹几下，把饼内的热气散去些，免得烫嘴。热气往外跑的同时，麦香肉香葱香菜干香糅合而成的烧饼香360度流淌而出云又蒸霞蔚而上，猛嗅几下，精神抖擞。

接下来的每一口，糖油之甜、饼面之酥、饼身之糯、五花肉之肥瘦相间、菜干之独有咸味以及葱之鲜，就像配比好的烟花原材，以“咬”引燃导火索，瞬间在口腔绽放各式绚烂烟花。我们可以闭目吧唧嘴，全神贯注去感受这味蕾上的烟花大会。

不消多时，一只烧饼就妥妥香了嘴，暖了胃，温了心。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白居易用这句诗告诉我们，好吃的食物总是嫌少。所以，我们应该再买一个，让那烟花不冷……。

缙云烧饼最好吃的光景，就是刚出炉之时，百步之外，口味就走递减线了。

去年出院后，在山里短暂疗养，我初中同桌阿剑特意给我带了他们家做的一箱烧饼，我大快朵颐之时推算着这烧饼刚出炉的俊模样，赞叹又遗憾。

期待着有一天，能坐在缙云溪滨北路鹿园巷口子的“东门老字号”烧饼摊那，左手握着温厚的烧饼，右手掌匙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的缙云小馄炖，对溪当歌，惬意当下岁月，遥想当年风华。

说到烧饼和同桌，想起我有一小学五年级时的同桌，男，父母均县城小干部，家境不错。那个年代很澄净，就像瓦尔登湖，就像我们之间的同窗情谊，所以，我们之间不谈钱，谈烧饼。

考试时，给他“仅供参考”一次，他支付我一个烧饼。

有一次，我接到一个“大单”。他让我代写情书一份，三个烧饼为酬金。

情书送出后，那女生再没理过他，事后得知是情书出了幺蛾子。原来情书里有这么一句：“你那错落有致的小雀斑，在别人看来是美中不足，但依我看，如同烧饼饼面的芝麻，煞是可爱。”

这下他不干了，要我把烧饼还给他，这可怎么使得。

我只好和他探讨爱情，告诉他，如果一个女生无法接受自己的雀斑，无法包容自认为的美中不足，那么也一定无法包容他。因为他和我一样，一身的毛病，他两就算在一起，也不会幸福，何必要把英年早爱交付给一段不快乐的时光呢，何必呢，何苦呢。

听完我一气呵成的演讲，他深情而崇敬地对我说：“谢谢，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明白了”。于是，我们又勾肩搭背直奔烧饼摊。

我心里感慨他真是一个有悟性的人，烧饼真是个好东西。

上述文字随意识流自然落纸，我对缙云烧饼的思念，也算有了个情感出口，否则，日思夜想，憋着难受。

所谓乡愁,在面上是对故乡亲友的思念，对特有美景美食的垂涎，以及对旧情谊的余音未了；在里子，是月光下那相隔千万里的一声叹息。

故，余英时说自己没有乡愁，我理解，但不全信。

至亲好友，不要为我的玉体担忧，呼吸至今，已是恩典；也不要为自己的明天忧虑，自有神掌管明天。

等吾归乡，同食烧饼，共论真理。

我谨记这些事，所以我要耐心等候。

《耶利米哀歌3:21》

谢阁下慷慨赏银 期来日共食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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