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不存在
真正严肃地来说,男女性别二分并不存在。因为作为男性中心之外的环形废墟,“女性”根本无法组织起一个有效的集体概念同“男性”那样对立起来。
大—小,远—近,轻—重,左—右……等等都是一些基本的对立词项,它们的意义总是互相建构的。但是“男—女”却不然——所谓“温柔—粗暴”,“胆怯—勇敢”,“情绪—逻辑”的“男女词项”的对立实际上并非男女对立,而是内涵着一种隐晦或显现的权力关系。
把它们一一在男女上对应起来的理由也是很牵强的:古人云既有妇人之仁亦有最毒妇人心。在这里女人的仁慈词项就断裂了,被恶毒取而代之。鬼怪传说里既有受诱骗的纯真贞女,亦有诱惑祸害男人的妖女。于是在这里,女人的被动性、屈从词项就断裂了,主动性和危险性围绕着她到处打转。
传统话语中的女人之细致又是和情绪化常常发生矛盾的:树根逻辑的特性就是对大小局部的序列规划清晰,而情绪化往往说明漂浮的零乱思维(它的可能性非常多)于是在这里又迎来了词项冲突……这一个个站不住脚的词项相继倒下之后,女人这个大词项就终于无法抵抗地自爆了。
可是我们还是能够知道一个最为深刻的对立。这个对立久久没有迎来可悲的自爆。在那些一吹就倒的经不起推敲的词项堆里站立起来了。那就是:高贵—低贱 。这也是男女对立的根本立足点,也是“男—女”对立不同于“远—近”对立的根本性差异,除此之外再无别的男女对立了。(一切其他的对立都在他们的互相重合相撞中自取灭亡了)
一个女人可以是主动性的,可以是攻击性的,可以是逻辑性的,可以是粗鲁的……等等,但一切都带有一个前提【一个女人必须是下贱的】。这个说法可能会使人不解,毕竟现代社会总是走向“开放”,因此相较于传统秩序,现代女貌似掌握了更多的性自主。(所谓的裸露身体/完整的性主导或者性退出的权利,这里不是力而是利)
但实质上,性作为一个男女产生权力差异的最根本的位置,作为一个千百年里被菲勒斯中心咀嚼了无数次又呕吐出来无数次的权力关系节点,谁内在的凝视会当它是纯洁无暇的呢?
于是女人变成了这样:穿着暴露地引诱男人,主动地开启或者退出一段性经验。可是这“性自由”又同我们的自由意志有什么关系呢?像齐泽克这个猥琐老吊毛描述的那样,女性只是主动地献出自己的被动性罢了。
换句话说这早就和主动、被动无关了,影响其行为性质的是另一种东西,是一种骨子里的偏见,是因为一个女人骨子里被文化秩序刻下了“下贱”二字,所以她无论做什么都会是以一种下贱的姿态展现的。所以她的主动性从来也都是一种“物件的诱惑”,面向自身处在权力社会科层位置的色情投资。
每当我看到电影里这样的桥段时,一切都不会给我什么奇特的感受,只不过感觉这个人已经没有了,她已经消失在好远好远之外的太空去了:她不在了。现在在场的那个舞蹈的色情表演者到底是谁呢?——那是一个笼统意义的女人。我对这写满了:温柔、妩媚、爱情、优雅、慈爱、性感、保守、情绪、艺术的《女人》这本书看来看去终于从缝隙间看得满满两个字:下贱。都是下贱。
于是这样结论可以得出,男权意义上的一个女人并非贤妻良母/温柔/慈爱,他需要她们成为的只是一个下贱的物化人。人与物件的关系有这种相似性,可是还并不足以表达这种严厉性或者复杂性:女人是物与下贱的人的融合体。物仅仅能提供它的经济功能性(使用价值/交换价值),而下贱的人能够同时提供阶级性。当两者重叠,就成了男权书写中的女人。
不同于远近和轻重,高贵与低贱的对立让我们联想到主体与客体,联想到中心与边缘。此刻情况就比较清晰了。女人和男人,它们不是两栋建筑,而是一个环围着一个塔。中间的塔叫菲勒斯,外边的一圈什么都不是,仅此而已。
这种情况不能够叫做对立,因为没有谁和塔对立,没有谁和塔互相建构——倘若塔外边的一切都是它的对立物,那它到底和什么对立?和那些浮动的分子、夜色茫茫、日光普照、风雪四季?还是遍地残缺砖石破泥烂瓦?在这里对立就没有了。对立已经消失了。男女的局面就是菲勒斯塔和塔外一切的关系。
高贵和低贱实际上是完全不可能对立起来的——什么叫做高贵而什么叫做低贱?权力的科层位置是浮动的差异,时刻都在因符号链条的漂移而发生微妙的变化。沉重的词项之间产生了巨大的缝隙,菲勒斯塔自身早就满是疮孔。到处都是话语错失拦截的漏网之鱼或者意外之事。到处都是崩裂。它早就惨不忍睹了。
男权法则是很有意思的:他首先是教导男人,但也不会放过女人。但是久而久之他发现女人的那一块儿实在不太好管。这里有一个小女孩,假若她本来争强好胜,他必得叫她沉默寡言。可是这不太好,沉默寡言似乎也容易成为一项高贵的品质,于是他说,在沉默中怀着下贱的心情祈求他人原谅。可是他寻思了一下又觉得不对——虔诚难道不是美德?那么就让她外向一些吧,去勾引男人,我艹,那她就能给男人制造了危险。这不行……那么怀着一种下贱的自主物化性勾引男人吧!接着一种有关性资本的权力赌注的议论纷纭又开始来了。(参考波伏娃有关高级妓女的论述)
总而言之一切都好像挺对又不太对。男权法则就开始懵了个吊,怎样单单靠抽象词项来使女人一直处于下贱中似乎是很难操作的。因为它和自身男权逻辑总是产生冲突。因此,我们现在可以看到的所有现实里血肉丰满的“下贱性”女人往往都是在无数个问答与选择中生产出来的。
简单的容易制造冲突的抽象对立满足不了高贵—低贱的对立要求,多重内爆。因此需要经过无数判断后再定义:测试题。无数道测试题,以及abcdefg的选项,这些问答选择的最终决定综合起来就缔造出了“女人”。一个合格的女人生产完成了。
而这个遵从下贱性的女人是无法参照简单抽象的二元对立的。她是一个复杂体。她不是那些对立。她的产生不是靠二元对立区别出来的。她是在一种复杂的指向低贱的逻辑下完美地避开所有“高贵”的选项而产生出来的怪物。
这种操作手段完全打乱了那些二元对立原则,可以看到她一会儿是这样的一会儿又是那样的,一会儿违反这个一会儿又违反那个。这个怪物可以主动可以被动可以被害也可以害人,但无论怎么说都是低贱的。
因此我们说,高贵—低贱不是对立,不是靠对立得来的,不是两栋建筑(稳固的,具有严密结构的)的神话。它是靠绕过一切对立进行有目的的计算的分割法(不是分成两堆,而是分出一堆,其余的都是散沙),一切又回到了塔和环的意象中去了:确实,这是最符合实际的。塔外的一切就是:什么都不是。不是好的,不是主动的,不是超越的,不是高贵的。完美的避开一切高贵结论。把高贵留在塔里面。
女人从妖魔鬼怪到贤妻良母的面目变幻莫测,她一会儿是这个,一会儿是哪个,让人畏惧,让人可怕。围绕着塔翻飞的沙尘和风暴——都是女人。在这个意义上女人是同性恋,是动物,是死人,是穷人,是黑人,印第安人……塔的门和窗都紧紧闭着,封的死死的,然而这依然掩饰不了它满身的伤口。对,又回到了这句话上。有关塔本身的。
女人从来不是构建的,波伏娃的说辞已经错了。女人是拿许多的诡辩问答测试综合出来的怪物,但这不是构建。同男人不一样,生产女人的每一块砖瓦和成分都不是可触而实在的,它们是漂浮、矛盾和善于撒谎的。为了得到测试结果可以组合无数个不同的测试答案,每一个答案都不是确切的该是什么,使结果达到目的的永远是答案的综合。所以女人的内部充满各种各样的矛盾和谎言。女人是空虚。说白了,其实什么都没有。
——那么男人是构建的吗?
作为存在于中心的塔,男人是被构建的。男人是勇敢的,权力的,好的,攻击他人的,自为的。在这里哭泣和多愁善感的男人不会得到什么同情,甚至那就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娘娘腔(女性化成为了对男人的侮辱)——所有男人一定得围绕着权力打转。
同妖女—贤妻良母的女人双重性不一样,一个被女人骗/诱惑/自主性物件的侵占的男人实际上并不被视为男人,他被排斥开去,变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人。娘炮这词就这样被发明了。
直到如今他们也不愿意承认,他们把一切不太好归类又遭到男权排斥的男人都扔到娘炮这个词,这个洞里去。什么东西都往里边扔,一切不好的都是娘炮,而无关于你同女人有什么关系。(因为女人什么都不是,根本无法形成参照)
接下来就有了男同性恋是女人,软弱男是女人,多情诗人是女人,哭泣者是女人,生活处境困难者也是女人。娘炮这个词就是男权的垃圾洞,他们每天都在这个洞里扔无数的垃圾。参照的标准仅仅是男人标准而已:不是男人的就是女人。女人就是娘炮,娘炮就是女人。没有中间性,就如同女人没有性别一样。女人不是第二性,女人是无性人。是没有菲勒斯的人。
第二件事,围绕权力打转不是意味着他们总是占据权力的优越位置。这又是一个男权欺诈之处。男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切严密的社会结构与阶级分化。权力是分层的,有统治就得有屈从,这些屈从并不仅仅是女人和娘炮做的事,男人之间也必须确立层层递推的屈从者。
屈从在权力法则里或许意味着不那么男人,可是如果他不屈从的话,他就绕开了权力了,必须确保所有男人都向着权力,所有女人都以附属物的姿态背对着围绕权力。(背对着围绕权力旋转,塔是一个磁体,万有引力。)
因此必须把屈从修缮成一种主动的屈从。父系饭桌文化的谎言就是这么来的。这是个修辞,这是一个硬币,它的背面就是屈从下贱。必须使用修辞。确保男人必须从自己的视角来看是一个主体,必须有自信。适度的屈从和合乎规矩的统治——怎样正确的对待权力,怎样在饭桌上合乎地位地炫耀自己的科层身份,怎样通过对“女拳”的嘲弄树立集体认同感,确保磁力把男人们牢牢吸住又不让他们发生相斥。
菲勒斯塔为了维护它的稳定废了不少功夫,然而它依然出了太多篓子——到处都是不男人的男人的游动,但他们有时无法指责他们是娘炮,因为这些行为是非常人性化的,于是他们低垂下脸开始不说话。只在必要时刻针对他们。一旦这样处于娘炮的洞和遭到磁力牢牢吸附的男人之间的次级男人多起来,塔就会看到它的磁力的削弱化。
塔也有一个中心,位于中心的是一个巨大的菲勒斯,它不是男人也不是别的什么,它只是菲勒斯本身而已。它不能够叫做人。菲勒斯具有磁力,它完全地来说对应的是:权力,所有的男人都围绕着它打转,但对于不同的人来说磁力的大小也不一样。
例如在吴京那里他距离塔核心的位置是3000米,而在你那个温柔腼腆不善交际没得大钱的男同学那里距离男子气概的位置就有300万米。他们都在塔内。距离越近自身“男性气质”的被建构性就越稳定,而距离越远自身的被定义性就越糟糕。这和阶级完全不一样:这是有关男子气概的层级分化。
离它越近的男人往往使至高的奴性和统治性得到完全统一和重叠:再无高贵和低贱之分。高贵和低贱重合了,变成了全盘低贱。接着我们又会发现其实也没有几个男人,现实中其实压根就不存在什么“真正的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就好像一个神话一样,而现实生活中真正存在的人都处于被推进娘炮洞的危险中。这个预示着一切灾难的洞。一切穷人不得利者或者不绕着权力打转转的没有饥渴心的人,每天都在他们身上发生着可能的不男人的威胁。
很少有人能够完全在奴性和统治性中完全重合(男人性的统一)他们在他们的男人身份里分裂了。他们知道自己是缺失者,哦,我没有钱,我受奴役……等等。而在有资格进入父系饭桌文化的人那里,在那个“相对真男人”的同等阶级人那里的说法却是:我没钱,可我受了主子的好,我虔诚,我还有别的人可奴役呢。
塔吸引着所有男人,并试图控制所有女人。但是作为外围的女人,总是有更大的可能性逃脱吧。在那里与塔一光年的距离保证了某种女人的反权力规避的合法性,女人是背对着塔的权力(菲勒斯)打转的。她是背对的。这个说法很重要。因为她不能向着它去,但必须处于被控制的轨迹之中。
但是总还是有很多女人想做男人的,这是没办法的事,总还是有很多女人渴望着接近塔,权力和菲勒斯。这帮人有很多,想要打掉孙女的恶毒婆婆,看菲勒斯脆皮鸭的腐女人士,假菲勒斯人或者铁T 。她们试图转过身来清清楚楚地看着塔的样貌。哦,这真是诱惑人。她们往内移动。
一些相对更男人化的女人,那些“女汉子”,她们已经比娘炮洞里的遭处刑的男人离塔更近了……接着还会比许多次级娘炮更近,接着是次级男人……她们会逐渐脱离自己低贱原初的定位一步步挪向男人性。因此或许定位也不是完全可控的。摆脱自己目前的磁力向前或向后——一种类似阶级流通的手段。跨性别者也是这样的。同所有的阶级流通没有意义一样,性别流通也没有革命意义。不过是玩些权力游戏罢了。
一切男人性的实际意义是向着权力而去的,面对塔。而还有一些女人在被迫的背对塔旋转的同时以后颈窥视着塔对它顶礼膜拜,即使她们永远无法触到塔。(那些男人也是一样)塔保持着这种控制的和谐。在经历无数自爆崩坏事依然能挺立着,这真是了不起。
还是之前的那句话,女人性是不可定义的,一切可定义的皆为男人性。那些可被定义的女人,那些为塔而生的循规蹈矩的女人,其实都是男人性的——尽管笼统意义的女人定义根本就不存在,但是她们听信了这些谎话并使它深刻起来,并且去琢磨着那套问答测试的正确结果,一步步地核对自己行动的答案。这该怎么办呢?结局就是,她们终于熟练地保持了那些下贱性。渐渐的这个男权谎话也不再显得像谎话了。
仔细一想,要做对那么多道测试题使自己的结果都指向下贱,实际上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我可是从来就不擅长做题啊。
她们难道没有在生活中感受到那种矛盾吗?无处不在的矛盾?难道没有感受到出题人的刻意吗?她们所坚信的合理的对立到底在哪里?那个同男人角色互相等价的女人角色到底在哪里?这些纰漏她们看不到吗?她们没有被自身所被要求做的事惊诧过吗?
塔的磁力是多么强烈啊,使这些边缘人保持着即被吸引又被排斥的尴尬局面并且又不感到尴尬……这真是让人不知道说啥才好。女人被要求献上主动的下贱性。这到底是个啥啊。都被视为下贱了还要人保持积极乐观。这种教化精神可真是无处不在。让人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最坏的地步。被动的下贱性也就不被视为下贱了。
下贱正是一种主动的态度。要求人跪着凝视菲勒斯塔的态度——而不仅仅只是被凝视。在这里男性凝视又讲错了。男性凝视远远少于女人对菲勒斯的凝视……菲勒斯负责吸引,负责发散磁力,可它不看谁,因为没什么好看的,它要别人看它。大家都是菲勒斯凝视主义者。大家眼里都只有菲勒斯——真相就是如此。不必多言了。
原本磁力在女人这里是更弱的,可是受到更严厉控制的女人比男人更多——操纵不需要借口,不需要逻辑,不需要修辞。它甚至都不拿主体性来忽悠你(在男人的妥协那里是这样的)它叫你下贱你就得下贱。自己去摸索做题的规律吧,就是这样。
可是还有那么一些人。“娘炮”或者女人。向外出逃,背对塔,试图冲破它的磁力。这样的行为是可行的吗?是否有一个未来可以预期?
在塔内—内环,高贵—低贱的完全统一和重叠导致高贵这个词又被全盘推翻。高贵没有了,高贵死了——现在围着权力打转,看着塔不再意味着是高贵了。与塔之间更近的距离不再是高贵了。谎言和借口的交织再度引起自爆。菲勒斯逻辑无法再自洽了。它终于闭嘴了——所有人已经看到真相。
现在一切逆行为即能再度重现在此死亡的高贵,好,超越,主体性。所以——向外出逃。远离塔。所有的定义被粉碎了,所有的价值被重估了。塔终有一天会彻底地倒下,只不过直到如今它都还在缝缝补补自身无处不在的致命缺陷,并害怕着人们看到它。至少先推翻你心中的那一座吧——解除自身的磁力。
于是高贵和低贱彻底得到了逆转:国王将军和士兵不再高贵,农人也不再高贵,(多少年来他们含辛茹苦的劳动赞颂啊),什么都不干的人,不爱宣传,不爱陈词滥调的人,另一种未定义人(不是诗人不是舞女也非行为艺术家,这些也都算定义者,只不过是后来才被定义的那个,他们本身已经死了)得到了另一种个人化的存在。
一切革命的意义即是粉碎掉以往的权力神话,国王和将军不再有了,士兵,妓女和工人也都不再有了。因为以上的所有人都是具有男子气概的人(包括妓女),但在我这里,这些人已经不存在了——因为我在向塔外出逃——要么被权力扔出去,要么我自个主动走出去。
这是使得一切浪漫开始的遐想——不再成为塔的内环和外环,不在塔的辐射之内了。我要待在更外面的地方——在荒漠的荒漠里,我要和兰波,阮籍,庄周待在一起了。
本文图片来自Adam T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