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丨香港电影音乐外援二三事：日本、主流与小众
香港电影音乐外援二三事
──日本、主流与小众
文/罗展凤
香港电影评论学会会员，专研电影与电影音乐，著作包括：《无常素描：追忆奇斯洛夫斯基》《画外音》《画内音》《必要的静默：世界电影音乐创作谈》《映画x音乐》
2009年，香港电影金像奖的最佳原创电影音乐大奖，入围名单如下：
（1）黎允文《三国之见龙卸甲》（李仁港导演）
（2）柴维耶·杰摩、弗雷德·艾薇儿《文雀》（杜琪峰导演）
（3）岩代太郎《赤壁》（吴宇森导演）
（4）藤原育郎《画皮》（陈嘉上导演）
（5）川井宪次《叶问》（叶伟信导演）
五部提名作品，四部中港合拍电影，只一部由本地音乐家操刀，其余均为外援之作，占五分三者，更是日本音乐家。踏入两千年后，以小观大，足见资金充裕的合拍片，多找外援音乐家操控这“听觉领域”，三部电影尽管有关中国历史文化，合乎这班香港导演的音乐口味，却来自东洋，又是另一个有趣现象。
《香江花月夜》本届影展展映
其实早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邵氏电影已积极引进外援，偷师学艺，强化东南亚电影市场。最著名有擅长拍歌舞片的日本导演井上梅次与作曲家服部良一，二人合作均为歌舞片：《香江花月夜》（1967）、《青春鼓王》（1967）及《花月良宵》（1968），为当年震撼亚洲影坛之作。
原来近半个世纪，起用日本音乐家为香港电影配乐，已是一个值得细味采究的题材。此文抛砖引玉，先从几位日本音乐家说起。
喜多郎：挟名气之效
“找喜多郎做此片音乐，是因为当年影片找不到任何值得宣传地方，斯琴高娃在香港未算很红，顾美华是新人，找喜多郎做音乐，有宣传效用。”
──严浩
2012年，香港电影资料馆主办“百部不可不看香港电影”活动，其中一节，有导演严浩出席《似水流年》（1984）映后座谈会，谈到当时如何找来日本新世纪（New Age）音乐大师喜多郎（Kitaro）做电影音乐；今天听来，甚堪玩味。
喜多郎
挟《丝绸之路》这经典成名作（日本NHK纪录片），喜多郎的名字平地一声雷，新世纪音乐逐步为各地观（听）众认识，严浩乡土写实之作，配上喜多郎迷幻飘渺电音，为画面作艺术升华，延伸更宽阔的想像。
找来当年报刊广告，市场推广集中三大关键名字；除监制夏梦与导演严浩外，就是负责音乐的喜多郎，如此两位女主角名字也得放在右下角靠边站。冯礼慈当年一篇音乐专栏，更道出另一趣味现象：“普庆戏院那块巨型的画牌上，喜多郎的名字排第一，字体最大──比严浩斯琴高娃的还要大。”
那是极少有的处理，香港电影向来以明星与作者导演挂帅，喜多郎这回却成了市场推广第一号召亮点。有说当年他的酬金二十万元，对比本地配乐师的两三万元，根本不能同日而语。直接推论，喜多郎理应在当年香港电影金像奖突围而出，谁知原创音乐最终由《倾城之恋》（林敏怡）获得，电影歌曲则由《少女日记》的《偶遇》当选。《似水流年》挟十项提名，半数获奖，惟喜多郎的音乐奖项提名却名落孙山。
《宋家皇朝》去年香港影展曾展映
事隔十年，凭着美国导演奥利华史东（Oliver Stone）的《天与地》（Heaven & Earth, 1993）夺得金球奖最佳原创音乐得主的喜多郎，风头更盛，获邀与Randy Miller合作参与张婉婷、罗启锐的《宋家皇朝》（1997）。这次合作，令喜多郎终于吐气扬眉，连夺台湾金马奖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原创音乐。
罗启锐在当年访问中，直言喜多郎要求甚高，包括一度希望在东欧、捷克或苏联找乐师演奏音乐，以保持水准严谨，最终因片期赶急，改用西雅图管弦乐团。又聘用喜多郎的费用非常昂贵，罗启锐称根据原本预算，更好的折扣也请不动他。后来多得有份投资电影的日本公司Pony Canyon Inc签了喜多郎，才换了另一合作方式，好为这头炮电影壮声威。
多产下的启示：王家卫与梅林茂
“梅林茂是我的老朋友了，因为他也替许多的香港电影做过音乐，常给我听他过去的作品，像森田芳光和松田优作的《其后》（1985）也是他的作品，我一听过《梦二》（铃木清顺，1991）的主题音乐之后，我就觉得它和《花样年华》的节奏韵律很对，我就告诉他说我会用这段音乐。”
──王家卫
香港影迷最熟悉的外援电影音乐家，名字最大，许是久石让，但真正跟香港导演合作最多的，理应是梅林茂。
梅林茂
梅林茂的名字都因王家卫得以普遍熟悉。《春光乍泄》（1997）后，王家卫的电影音乐都交由自己全权控制，继续选来自己喜爱的音乐或歌曲，确认选段出入位置，原创音乐（家）自此在王氏电影更见被动，有欠主导，惟同样深得王迷芳心。
因王氏出品而熟悉的电影音乐家，除了陈勋奇，就是来自日本的梅林茂（Shigeru Umebayashi），后者更成了王家卫《花样年华》（2000）的“听觉霸权”，看过《花样年华》的，谁也忘不了片中出场共八次的华尔滋主旋律《梦二》（Yumeji’s theme）──尽管是“既存音乐”（pre-existing music）的挪用，经过王家卫的悉心安排，要比米高·加拉索（Michael Galasso）为片中原创的Angkor Wat Theme抢耳，论风头与印象，这“罐头音乐”带来外界更高度注目与赞扬。
《花样年华》
王家卫与梅林茂的合作有着不一样的火花，《2046》（2004）与《一代宗师》（2013），梅林茂正式获邀参与电影原创音乐，更为人津津乐道。不同版本电影原声带（日版美版港版台版欧洲版等），在原声乏人问津的年代，是王导作品才能展示的排场，成为一众影（乐）迷珍藏。两部电影先后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原创音乐大奖，跟王导作品一样，成为电影以外的热烘烘话题。
梅林茂不独是王家卫的御用音乐家，早于1995年，区丁平明显受《其后》影响，拍出日本文学改编作品《南京的基督》，找来梅林茂为音乐操刀，是梅林茂首次参与香港电影制作。
本届影展《不夜城》有望在之后的城市展映
自此梅林茂与香港电影合作络绎不绝，风格亦不局限于文艺片种：像《不夜城》（李志毅，1996）、《G4特工》（林超贤，1997）、《公元2000》（陈嘉上，2000）、《慌心假期》（张之亮，2001）、《恋之风景》（黎妙雪，2003），《满城尽带黄金甲》（张艺谋，2006），还有新生代导演周显扬的三部作品：《杀人犯》（2009）、《大追捕》（2012）及《黄飞鸿之英雄有梦》（2014）。
清晰可见是，梅林茂跟王家卫的合作，明显散发出与别不同、不容忽略的光芒与个性，影像与音乐都得以借着同步，得以升华。
从主流到小众：久石让与大友良英
“我希望可以跟所有香港导演合作呢！哈哈！”
──久石让
“大抵是由于很多导演一开始已经颇了解我的风格，他们希望我用上我最擅长的前卫音乐。”
──大友良英
久石让
两千年前，从来没有人谁想到久石让的名字会与香港电影扯上关系。
2005年11月，即电影上画前一个月，久石让亲临香港观塘一所录音室，为刘镇伟的中港合拍片《情癫大圣》（2005）录音，吸引大批记者疯涌到来。录音室内，有久石让跟片中男女主角谢霆锋蔡卓妍合照。
根据蔡卓妍所说，三人用上四十八小时闭关，完成全片主题曲录音，适时为电影收宣传之效。有报导指，吸引久石让首次为港片创作音乐，除了是刘镇伟的剧本新颖吸引，是电影公司“英皇”的七位数字酬金。
《如果·爱》本届影展展映
此片入围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原创音乐，可落败于金培达与高世章的歌舞电影《如果·爱》，天时、地行、人和，没紧扣得奖时机。相比之下，久石让跟许鞍华的两次合作──《姨妈的后现代生活》（2007）与《明月几时有》（2017）──尽管被视为文艺之作，均在香港电影金像奖获业界肯定，轻松夺奖。
事隔十年之久，许鞍华说再次邀请久石让为电影配乐，就是希望增添一种史诗式的感染力。商业考虑以外，可以肯定是，刘镇伟与许鞍华本人都是久石让粉丝，港台两地的久石让音乐会上，分别拍得二人悄悄现身捧场。
主流以外，日本音乐家的小众音乐也曾留下痕迹。
大友良英
田壮壮《蓝风筝》（1993）中的哀思静美令人留下深刻印象，1997年前，擅长前卫音乐的大友良英一连为多部港产电影创作音乐，依然叫人回味。许鞍华的《女人，四十》（1995）与《阿金》（1996）、舒琪的《虎度门》（1996）、严浩的《天国逆子》（1995）与《我爱厨房》（1997）。
《虎度门》本届影展展映
游走于传统旋律与实验风格，间或注入首本名作──噪音音乐，大友良英为这个“前九七时代”注入独特情调，以音乐展示独立精神。
后记
电影音乐可以是一种时尚。承着《悠长假期》（1996）与《恋爱世纪》（1997）之势，九十年代时兴的日剧音乐大师日向大介被邀得为周星驰《喜剧之王》操刀，就是明显一例。
电影音乐可以是一种风格类型。以重型民族乐见称的川井宪次，结合民乐与交响乐，以浑厚大器见称。难怪多部具民族味的合拍片重型之作，都邀来川井宪次创作：《七剑》（徐克，2005）、《墨攻》（张之亮，2006）、《叶问1&2》（叶伟信，2008/2010）；至于2013年《李碧华鬼魅系列》的《迷离夜》及《奇幻夜》，展现是川井宪次音乐中鬼魅冷崚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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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盛夏，
香港电影展，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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