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电影《卧虎藏龙》狂揽第73届奥斯卡4座小金人。其中一座，给了跟在李安后面的美术指导叶锦添。
诸如《赤壁》《夜宴》《大明宫词》《橘子红了》等名作背后的艺术指导或美术设计，都是叶锦添。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哪部电影因为在美术指导上卡壳而被逼到绝路时，导演都会使出杀手锏：“把叶锦添叫来。”
导演李少红曾评价他：“像一个制造奇迹的矿藏，不停喷发。”
戛纳首映20周年那次，李安左手牵着杨紫琼，右手挽着章子怡（点击可查看），带来一部名字很奇怪的电影。次年，这部“中国科幻片”狂揽奥斯卡4座小金人。其中一座，给了跟在李安后面的美术指导——叶锦添。叶锦添（左一）与《卧虎藏龙》剧组在戛纳
叶锦添性格里有一部分和李安很像，话不多，有点反骨。当年拍《卧虎藏龙》时，里面就有一段戏吵得全体罢工。戏里饰演玉娇龙的章子怡要潜入王府偷李慕白的青冥宝剑，在这之前，她得翻墙。这段戏不算难，武术和摄影指导打算用一个单镜头拍摄。叶锦添跑到现场一看，坚决不同意：“这么拍不高级，不符合历史！”他搬了张凳子坐在那里不让拍，也不肯走。团队里大佬不少，脾气自然也不小。两边大吵一架后拍拍屁股走了，剩叶锦添和李安两个人干站着。好脾气的李安把叶锦添叫到一边，抬眼问他：“真的还是假的？”第二天，李安分了3个镜头拍完了那场偷剑的戏：蹬上廊梁，用脚反钩，身体倒挂，玉娇龙用一只手从外部打开最上面的窗户，跳入房间。倒不是有多精妙，但如果没有当时坚持坐冷板凳的叶锦添，我们看到的版本将会是另一个样子。拍摄《夜宴》那会，章子怡和周迅（点击可查看）凑在一起讨论一块红布，是戏中周迅出嫁要用的绸缎，算算有50米长。怎么办？为这场戏团队已经熬了几个晚上，如今开拍在即，冯小刚又是个急性子，恨不得马上拍完。倔脾气的叶锦添很坚持：“不行，我们还是要烫。”他拽着布不肯松手。冯导傻了，大概从没遇过这种事。两人对视了几秒后，冯导这才松口：“烫吧……”《夜宴》是继《卧虎藏龙》之后，叶锦添又一次大胆尝试“写意于有形”。青女一身素缟，婉后眉梢红烈，出场那惊鸿一瞥，托住了这场关于复仇的故事。那次拍摄时，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冯小刚坐在镜头后面，嘴巴半天没合拢。随后他缓过神来拍拍身边的制作人，很骄傲：“怎么样，我找对人了吧？”和《夜宴》不同的是，在《卧虎藏龙》出现之前，观众能看到的功夫片大多是成龙、李连杰式拳拳到肉的互搏。而李安镜头里那场玉娇龙和李慕白在墨色竹林的 “调情戏”，差不多满足了西方影迷对于神秘东方的全部想象。哪怕已经过了20年，叶锦添回忆起那场戏仍然感慨万千：那是种很深的寂静。那种“说了又好像没说，还没开口又好像说完了”的感觉，找到了。叶锦添大概是全世界唯一一个，要跑去西方找东方美学的设计师。他起步很顺，大学刚毕业就已经名声不小。前辈都劝他早点抓住接触大导演的机会，他偏不，说是要出国流浪。从记事起，母亲基本在病床上度过，父亲常年不在家，他像个没人管的孩子。每到周末，父亲就把他放在离家很远的一个铁皮房子里，和年迈的婆婆待在一起。小锦添没事就找隔壁智障的姑姐玩，两个人也能玩得很开心。他甚至觉得，姑姐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叶锦添话不多，独喜欢画画，一画就爱跟自己较劲。“画什么都一定要画到最好，做不到，就放不下。”因此拿了不少大奖。精神比肉体走得快。当所有人都在向往西方文化时，叶锦添偏对笔笔生发的东方美学着了迷。他心一横，“我就先出发，管他东方西方！”在香港看不到全世界，他一个人奔去了欧洲。买完飞机票才发现身上一点钱不剩。日子有点难过，他每天偷偷睡在火车上，从一个城市通往另一个城市，永远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天天泡在各大展馆，西方人文主义那一套倒是影响了叶锦添，从意大利的费里尼到日本的黑泽明，他骨子里的流放感，应该就是在那时形成的。欧洲待了几年，终于到了能大展拳脚的时候，叶锦添拿起背包飞回国一看，有点失望。上世纪80年代的香港影坛，大佬们忙着赶黄金时代的末班车，制作上来来回回炒冷饭，凑合了事。人人都说要向西方美学看齐，传统文化是什么，没人关心。眼看中国文化被市场推得越来越远，叶锦添心都碎了：“我要拍东方，说什么也得拍出来！”选中《阿婴》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王祖贤第几次演女鬼了。开拍前，负责剧本的蔡康永拉着叶锦添，体己话聊了好几回。就为了强调《阿婴》和《倩女幽魂》不同，这部戏“女鬼”的形象要艳丽、寂静，也要足够瘆人，听起来难度很大。偏偏女神很活泼，才第一次见叶锦添就混得很熟。每段戏下来，只要导演一喊“咔”， “女鬼”阿婴就跳到叶锦添背上，绕着片场到处跑。那段时间，一向闷葫芦的叶锦添像被点燃了似的，见人就喊“王祖贤最美”。为了凸显王祖贤身上的“鬼气”，叶锦添想了个办法，“用鬼的视角看世界”。 当时的邱刚健导演也是出了名的疯狂，两人一拍即合，找来一棵歪脖子树，让“女鬼”很自然地站到一边，再把头一歪，“哇，成了”。遇到《阿婴》之前，叶锦添只是剧组里一个寂寂无名的小跟班。他有个很土的故事。初到台湾那几年很穷，求知欲又强，下定决心要买一本书《中国服饰五千年》，书很贵，他一直没舍得买。他白天进剧组打杂，晚上跑去披萨店打工，抠抠搜搜省下一个月生活费，终于如获至宝。接过这本书的一刻，他觉得很沉。那天晚上，他步行十几公里回了家，因为口袋里的钱不够坐车，可他幸福得要命。那次以后，不管有钱没钱，他看见什么书都买，宁愿饿一天也要留着钱买书。书很沉，每天跟着剧组拎到东又拎到西，要是哪个导演对造型的真实性提出疑问，他就翻开一本指给导演看，笑眯眯的。当时，什么古代史都懂一点的他，对后现代的技术有种强烈的热爱。也是因为这样，才催生了后来的《大明宫词》。《大明宫词》开拍前的10天，导演李少红基本处在崩溃边缘。一头接到通告的宋丹丹（点击可查看）因为没演过历史剧，决定辞演；另一头，整个剧组的戏服还没着落。当时恰逢叶锦添在台湾做一个大型的服装展，李少红想去碰碰运气，带着大批人马杀到了现场。一只脚刚跨进安保闸口，李少红瞬间就兴奋了，熟练得像拎着篮子进市场买菜：“要这套，要这套……”选了半天，李少红突然想到了什么，猛拍大腿：“把设计师搬去剧组不就行了！”一旁没见过“大场面”的叶锦添有点被吓到了，几天后人已经进了剧组，脑子还迷迷糊糊的，完全搞不清状况。去了北京才发现，其实剧组的衣服早就做好了，只是导演一直都不买账。“导演跟疯了似的，半天就帮我找来做衣服要用的所有工具和布料。”这是当年，叶锦添对疯狂的李少红唯一的印象。李冰冰（点击可查看）、周迅、陈红一伙人每天排队等在门外，之前的试妆、设计、造型全部被推翻，重新来过。
当时，每天负责接送陈红上下班的陈凯歌（点击可查看）也在现场，试装时就在后面盯着看，什么话也不讲。陈凯歌导演把这套临时抱佛脚理论学得很快，后来拍《无极》的时候，还差10天开机才找来叶锦添“救命”。“只要你足够疯，把所有细节都弄对了，就可以找回一个时代。”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叶锦添算是明白一点儿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哪部电影因为在美术指导上卡壳而被逼到绝路时，导演就会使出杀手锏：“把叶锦添叫来。”毕竟当时他只是跟在张国荣（点击可查看）后面的“小跟班“，是临时被导演叫去摄影的。身为美术设计，除了帮演员们做造型，他还得负责拍照。有一次正化着妆，哥哥突然抬头问：“我额头漂不漂亮？”叶锦添透过镜子细看一会，回他：“漂亮。”他拍照角度刁钻，什么“主义”流行，他偏要抹去什么“主义”，独爱“镜中窥人”。有一张照片是张国荣坐在临时搭建的更衣室补妆，叶锦添闲着没事掏出相机随手拍下，却成了永恒的经典。照片左侧是梅姑（点击可查看），而右边坐着一位百无聊赖的大妈。一眼望去，分不清是戏剧，还是谁的真实人生。如今回头再看，叶锦添的个人风格在那时就已经形成了。他大半生都在与“东方美学”死磕，思考“虚无”，总是追着 “那个更大的东西”在跑，到最后发现，还是要回到最初、回到人心。拿了奥斯卡很多年后，叶锦添接受香港电台采访。记者问他：叶先生，您找到“东方美学”了吗？他突然想起，曾经因《大侠霍元甲》而红遍中国的黄元申后来遁入空门。有记者去少林寺采访黄元申：“法师，你现在还有烦恼吗？”他答：“当然有，我也是凡人嘛。”书籍推荐：《无时序的世界》，叶锦添 著，上海三联书店出版叶锦添是赢得了奥斯卡金像奖“最佳艺术指导”的首位华人艺术家，也是深受吴宇森、林怀民、李安、李少红、赖声川等大导演推崇的“新东方主义美学”诠释者。本书是叶锦添的最新艺术随笔集，呈现了他35年的创作之路，勾勒出一部融合经验与反思的个人艺术史，一个华丽流转的美学世界。他从个人的创作经验出发，大胆融合东西方元素，贯通古典美与当代感，影响着全球对东方艺术之美的理解。
本文来源：艺非凡（ID:efifan），发现美好，更多感动。在这个慢慢僵化的世界，我们想用自己的方式，给它温柔一击。图片来源于网络，本文内容仅代表原作者观点，与本平台无关。值班编辑：蔡雨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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