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成长｜五四之际与青年法律人讲几句心里话

春秋吕释

在中国政法大学第九届法律硕士成长论坛上的讲演

成长不能超越过程，平淡铺就通往卓越之路。法律这一行太容易把人心肠变得太硬了，保有一些人文情怀才能保持我们内心的柔软。

法律人要不断积累人力资源、人气资源与人脉资源。要努力打造专业的自我，做一个忠诚能干活的人；要努力打造丰富的自我，做一个有趣会生活的人；要努力打造高贵的自我，做一个勇敢能担当的人。

社会深刻变革之际，法律人的良知与责任，就是要在权力无度与民粹暴戾之间构建起理性的防火墙。互联网时代的当下堪称中华民族“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需要探悉真相，需要普及常识，需要汇集声音。在此基础上形成共识，形成公众意志，推动社会进步。

——题记

导语：成长不能超越过程

感谢身健院长（法大法律硕士学院院长许身健教授）邀请，非常荣幸能够参加今天的论坛。

刚才骆电法官（最高法院第二巡回法庭审判长）提到《公司法》第十六条，那条讲的是公司对外担保效力的问题，是试图解决公司内部程序的瑕疵对担保效力的影响问题，并以此归纳法官思维与裁判的原则与特点。徐进法官（海淀法院刑二庭庭长）则是结合刑事审判中的程序常识缺失，受贿案件当中官员利用小三受贿，P2P暴雷及互联网金融的相关问题，来阐释法官视角的法律逻辑与规律。从前当法官、现在做仲裁员时我会跟骆电法官一样根据立法本意结合案情对具体案件作出判决；而作为律师，我则更多可能根据客户的需求利用法律规定的模糊性寻求法官作出对我方有利的自由心证。作为法律人，大家既要了解、理解和尊重不同法律职业之间思维逻辑与工作原则的共性，也要学会如何通过这种理解与沟通来解决实际问题，实现自身诉求。

刚才保国校长（法大党委副书记、副校长）的话语重心长：法律是一门知行合一的综合性学科，需要复合型的人才；终身学习是我们保持自信与不断成长的最重要因素；法律硕士成长空间巨大。对此我有特别深刻的体会：

大约二十年前我考进武汉大学，象各位一样攻读法律硕士学位。那时候我三十来岁，在江西一家中级法院担任审判委员会委员；今天在场的最高法院骆电审判长当时是我们江西高院的法官。因为是在职攻读法律硕士，所以我总自黑为“水硕”——就是水平不高、不那么硬气的硕士的意思，也一直不好意思自称是武汉大学毕业的，我这人爱自嘲——直到人大法学院、法大商学院都聘请我做客座教授、硕士生导师，直到武大校庆举办论坛也专门邀请我与西南政法大学校长付子堂教授等校友回去一起去做演讲（才有这样的信心）。

法律硕士毕业后不久我辞职来北京做律师。来北京后第一个周末，便有幸在时任《中国律师》主编的刘桂明师兄（现为《民主与法制》总编》）率领下，与公安出身的钱列阳，检察出身的徐家力，法院出来的钱卫清和司法离职的王宇等诸位律师来昌平与法大“准律师协会”的同学们沟通交流。那以后，我相继在北大，清华，人大，武大，同济，中财等很多高校都做过专题演讲。做法官之前做过三年律师，所以来京重新拿到律师执业证后半年内便成为大成的合伙人——当下在国际知名大所做合伙人、在北京顶级写字楼有自己的办公室、每年可以做着有意思的法律事务也有着不菲的律师费收入、著书立说到处讲学......似乎一付蛮事业有成的样子，但我想跟同学们说的是这些都不难做到，律师没有任何“级别”与权力，“大律师赚不过小老板”，法律人真正令人尊重的是你的修养、担当与贡献。

回顾重新做律师这十多年，格外深刻的体会便是：心态决定状态；定位决定地位；思路决定出路。大家莫要着急，一急就会如央视芮成钢那般膨胀与变形。法律硕士并不低人一等，更何况英雄不问出处而是要看我们的努力、修养与作为。这世上没有捷径可走，无非聪明人下笨功夫。法律是一门知行合一的科学，是一种综合多元的复合性学问。——接下来的三年，我建议大家能够学会求爱，学会求职。前者是学会生活的开始，后者是成就事业的开端。学会谋生，可以更好地谋爱；学会谋爱，自然可以提升谋生的手段与品味。

如何做好这两点？给大家三点建议：

第一：打造专业的自我，做一个忠诚能干活的人

成长不能超越过程。

我们总是在学习过程中不断丰富自己头脑中的“见识”形成“信息”；这些日益积累的“信息”，经消化吸收后便可成为系统化的“知识”；这种“知识”与特定领域法律实务相结合便成为未来的职业“技能”；而所谓“能力”则是专业的“技能”不断提升与经验不断积累的产物；部分天份、勤奋与缘份兼具者有机会将“能力”总结上升为“智慧”。

成长需要“优术”、“明道”、“取势”：

优术：是指能干活，会做事；要成为内行；要能解决实际问题；专业技能必须是实用、高端而稀缺。比如我刚才给大家讲到的针对不同的情形如何写合同（案例略）的问题，要学会根据受众的不同选择适当的表达方式。

明道：是指有头脑，会做人；要具备从容不迫、宠辱不惊、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人生智慧，情商高。比如我刚刚结合案例（略）给大家讲到如何洞悉和了解地方领导的心思、公司实际控制人的现实需求、希望借壳上市者的诉求、如何平衡职工利益平息职工情绪，从而提出各方都能够接受的解决方案。

取势：一是大家开始事业的起点要尽可能高，工作平台要尽可能好，无论是不同的律所还是不同的法院。二是我们切入市场或做其他事业视野要高一些。三是在工作过程中要有相互抬举的本能，人抬人高——虽然任何行当竞争都注定非常激烈，甚至要上去就得把你身边的人踩下去。我刚刚讲到我所在的大成自身成长的历史和与同事相处的例子，就是希望大家在学习生活工作的合作中，学会如何相互帮助。

当我们积累了个人能力之后便需要得到组织与社会的认可，这就是所谓的声誉与名望。一旦一个人被组织被领导所认可就可能得到更多更重要的发展机会，比如骆电法官从高院到了最高院，徐进法官这么年轻就成为庭长，许身健老师成为咱们的院长；被同事同行所认可你可能成为大家心目中的领路人，比如周塞军律师；被社会被公众所认可，你可能会成为某种名人；被市场被企业家所认可，可能会给你带来巨大业务。这种名望、名声，其实是社会地位与社会公共资源的赋予。现在律师的名声常常有一个专业化的问题。在我看来专业化方向其实也包括三个方面：其一，将业务做精做专，就是专注于某一类型专业；其二，将平台做大做强，比如大成、金杜、君合、中伦的当家人们；其三，将影响力做深做远，比如老一辈的张思之先生、以及业务并不局限于某一特定领域的陈有西先生、斯伟江先生。——我只希望大家既要有自己的专业领域，但也要有足够的生活阅历和智慧，律师不要成为专业性太强强到只专注于某一特别细致领域而没法给人看病的专家。

曾国藩曾讲成就事业必须“广有替手”：一是一起做事业的工作伙伴要配合默契，大家要在成长过程中积累兄弟；一是要善于利用各种社会公共资源来成就事业——我们与官员交往，背后是权力；我们与企业家交往，背后是资本和市场；我们与教授学者交往，背后是智慧与声望；我们与媒体交往，背后是舆论的力量；甚至，我们与黑社会交往，也是某种反社会规则形式的公共资源。至于我刚刚结合案例（略）讲到的如何利用并购重组解决上市公司实际问题、化解相关刑事风险，如何利用市场和资本的力量去应对所谓败诉危机并重新获得商业机会，则是希望大家了解，法律事务绝不仅限于法律领域，需要大家不断积累和善于利用各种公共资源来服务客户，解决问题，成就事业。

以上人生的术、道、势可归纳为我们的人力资源，就是所谓的才；社会认可的声誉与名望可称之为人气资源，亦可称之为名；广泛利用社会公共资源成就事业则可总结为人脉资源，这便是某种实力吧。——相当程度上，人生的成长过程便是不断积累这样三类资源的过程。而人的成功可能有三个层次：一是自己取得成功；二是帮助他人获得成功；三是搭建平台、创新机制让更多的人能够一起帮助他人成功。我想补充的一点是：决定一个人成就与境界的根基，归根到底往往是“品德”——大成靠德，绝非空话。

第二，打造丰富的自我，做一个有趣会生活的人

未来的三年大家应该如何度过？我非常老套而高大上的建议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经万千事，阅万千人。后来想想，这是我对自己这代人的期许。对与你们年岁相仿的女儿，我则希望她能够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去她想去的地方，吃她爱吃的东西，跟她喜欢的人在一起，做她想做的事情，感受到生活的压力但莫要时刻为生存揪心，看得清人间的丑陋但依然热爱生活，健康平安，大抵诸如此类的东西吧。总之，尽量跟有趣的在一起，尽量做有趣的事情，让自己和身边的环境都能变得有趣一些。

怎样让自己有趣呢？让自己做一个丰富的人。

怎样才能让自己丰富呢？建议大家做三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学会跟自我跟灵魂沟通，努力让自己通透不纠结。

前段时期某些大学的学生会干部引发社会关注，从社会环境上来说，是我们的价值观和教育导向、教育方法出了问题；从个人角度讲，是没整明白自己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怎样在社会上做人。这样讲不是否定学生干部的意思，毕竟做官、做大官、做事、做大事是中国人家国情怀最典型的体现。我想说的是：当大官，发大财，出大名，是生命非常饱满的样子。而读书，吃茶，听风，赏乐，出游，看电影，三五知己自在交流，则是生命的滋润。——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人生无非各得其所，而成功的标准也是多元的。我们要学会与不完美的自我妥协，要明悉自己内心的渴望。

我自己从法院辞职出来以后，就不再谋求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或是律协领导之类的公共职务，因为我理解律师是国家的在野法曹，是国家赋予公民抵御公共权力侵害的自卫之剑，是全社会的法律雇佣军。律师需要与权力合作的庙堂之高，更应保持独立于权力的江湖之远。而且，司法行政机关原本就处于权力的最边缘，律师更是不可能去享受真正的权力的味道。律师这种法律人的政治价值与使命在民间而非官家。所以，我总倡导律师届开会不要设什么主席台，律师从职业文化到律师个体都要尽可能摆脱官本位文化的影响。——所以我敬重周律师们的杰出，也坚守自己的价值追求。

发呆，冥思，瑜珈，跑步，游泳，念书，习武，远行......我们都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式。我建议大家每天至少用五分钟来想些事情。年青人们，我建议大家尽可能养成一种非功利性的爱好，有一些非功利性的交往。

第二件事情，学会跟他人跟社会沟通，努力让自己通达有价值。

怎么跟社会交流呢？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谈恋爱，找工作。有句老话说：男人通过征服世界而征服女人；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无论如何，谋生与谋爱总是相辅相成的。

恋爱是什么？追求异性，张扬生命！张扬年轻生命的里比多，才能充分激发人的创造力。你若不无比动心地去喜欢一个女生怎么可能充分激发生命的潜能呢？你若不是跟自己心甘情愿的女生在一起又怎么可能避免出现婚外恋呢？——恋爱让你学会付出，学会体谅，学会克制，学会沟通，学会设身处地，学会换位思考。

求职是什么？追求事业，成就自我！希望大家能够不断提升自我，坦然面对挑战与挫折。2017年六月，美国联邦法院首席大法官约翰罗伯茨参加儿子初中毕业典礼的致辞非常有意思。他说：

我希望你能时不时地遭遇不公，唯有如此，你才能懂得公正的价值。

我希望你尝到背叛的滋味，这样你才能领悟到忠诚之重要。

我希望你们时常感到孤独，这样你才不会视朋友为理所当然。

我祝你们偶尔运气不佳，这样你才会意识到机遇在人生中扮演的角色，从而明白你的成功并非天经地义，而他人的失败也不是命中注定。

当你偶尔失败时，我愿你的对手时不是地会幸灾乐祸，这样你才能懂得得互相尊重的竞技精神的重要。

我希望你被人无视，唯有如此，你才懂得倾听他人有多重要。

如苏格拉底所说：未尽自省的人生没有意义。——诸位年轻人，尽你的全力才能无悔；经受挫折你才可能坚强与成熟。

第三件事情，学会跟世界跟自然交流，努力让自己健康而阳光。

与大自然的交流，美妙无比。你在泰山之巅看到日出，你在峨眉金顶见到佛光，你在布达拉宫门前看远处磕长头而来的朝圣者......这种力量扎进你内心的震撼，再多的语言都不够，再少的文字都多余。

啰嗦这些，是觉得法律人需要懂得一些文史哲，需要多一些人生丰富，并以此涵养自己的内心。懂政治但不要有政客气；懂商业但不要有市侩气；有文化但不要有呆子气。这样，我们才可能保持法律人理性而克制的力度；高端而丰富的维度；淡定而平和的温度。——法律这一行，太容易把人心肠变得太硬了。保有这种人文情怀，才能保持我们内心的柔软。

第三，打造高贵的自我，做一个有份量能担当的人

法大有着高贵的文化土壤。

首先，这里有仰望星空，让我们不至于沦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里有法律界的泰山北斗、法律人的精神领袖江平老师；这里有理性深刻而坚定执着的陈光中先生。这里有煎熬于身居高位与坚守法律人专业理性之间的徐显明先生。这里有焦洪昌老师的尖锐声音：禁锢思想会使假大空盛行，让谄媚者上位。

其次，这里有承接地气，让我们不至于成为法律的书呆子。这里有黄进校长长者般的指导与忠告：希望你们在今后的生活中精于自我管理，做到自律、自省、自爱、自信，不断超越自我，成就精彩人生。这里有梁凤云教授的谆谆教导：对法律敬畏，对良知俯首。不要让你的技巧、你的智识，浇灭你的执念，超越你的美德。

而且，这里有深刻警醒，让我们坚守底线不至于堕入深渊。这里的何兵先生讲：你做不成包公可以，但你不能陷害忠良。这里的王涌教授说：如果有一天，你无力抵御沉沦，沦为鹰犬，逆行在法治的道路上，母校将会喊你回家——去抄宪法。这里的丛日云教授说：中国将大变，要站在人民一边，要站在正义一边。

儒家讲拿得起；佛家要放得下；道家说想得开。我们则要HOLD住，保持法律人应有的淡定与尊严。大家在追求卓越的人生道路上，或者以职业的方式成就自我，无论做法官、律师、检察官或是教授、学者乃至经商、从政；或者以政治的方式成就事业，政治不仅仅限于“货与帝王家”的庙堂之高，法律人的政治在庙堂更在民间——互联网时代，如何普及常识、推动启蒙、改良社会、团结民众、凝聚各方力量，都是法律人所应该关心的政治；或者以文化的方式推动社会进步，无论是作为公共知识分子的担当还是专业知道分子的责任。

结语：法律人当具贵族精神

今天是“五四运动”一百周年的纪念日。一百年来对五四“精神”的理解各异，“运动”则始终没有停止过。——某种意义上，这也是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华民族苦苦探寻复兴与富强之路不可避免的历史组成部分，遗憾的是五四所倡导的“德先生”与“赛先生”始终没能真正融入中国。

当下中国正处于一个社会深刻变革的空前伟大也空前复杂的时代；中国政治，也正经历从威权时代政客密室决定的权力政治，走向民主时代民众有效参与的权利政治的伟大转折。而中美贸易战则深刻揭示着国际环境的复杂，预示着“开放倒逼改革”的机遇与凶险。——我始终认为：社会深刻变革之际，法律人的良知与责任，就是要在权力无度与民粹暴戾之间构建起理性的防火墙。互联网时代的当下堪称中华民族“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需要探悉真相，需要普及常识，需要汇集声音。在此基础上形成共识，形成公众意志，推动社会进步。

面对理想丰满与现实骨感的分裂，我建议大家要有足够的勇气去改变我们所能够改变的；要有足够的坚强去承受我们所不能够改变的；还要有足够的智慧去区分前二者。

我们有幸经历历史，见证历史，甚至创造历史，而我们自身，也注定将成为这历史的一部分。历史的转折关头，法大学子当如何作为？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责任。中国的民主法治事业可能还需要几代人不懈的努力。我的愿望就是能够成为你们这代人前行道路上的铺路石，从而让我们伟大的事业得以不断前行。——这是我们这代人的宿命；也是你们这代人的责任。

最后，再次衷心感谢各位忍受我们这些人在这里侃了这么久。我素来敬畏后生，习惯向年轻人学习。很简单，事业需要薪火相传，你们的未来一定会比我们这代人要强，否则社会怎么可能进步呢？！

【敬畏后生】今天五四，前些年每到这个时候或是再往后一个月的日子里我都习惯跟年轻人在一起交流。众所周知的原因，今年情况比较特殊，与年轻人交流也容易受到各种因素影响。想起前些日子受邀参加政法大学法律硕士成长论坛时作的这个讲演，还有此前写给年轻律师的一封信，其实也比较系统地表达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再次整理出来发在这里。上面这张照片是某次会议时与江平先生在一起，此生最大的遗憾是当年没去读先生的博士，所幸一直在坚持学习、努力发声。身后与张明楷先生合影的年轻人是我在人民大学指导的硕士生钟以桢同学，现在也在中仑深圳做律师。事业总是这样一代一代薪火相传的吧，我们都是这个事业乃至生命链条中的一部分。——阿呆注

【精气神——云居山暮鼓】

【参考阅读】

中国当代律师论纲（目录）

第一编律师职业价值论

导语｜律师这种东西......

第一章职业属性论

职业属性｜律师十大“职业原罪”！

职业属性｜法律人的角色正义及其冲突——公检法与律师为何如此“恶语相向”？

职业属性｜律师高尚，可能吗？！

第二章职业价值论

职业价值｜律师，不仅仅关乎正义

法律价值｜律师为何专为坏人说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