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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忘《四个春天》|“感知者”陆庆屹和他的潜行之旅

二十二岛主 Ifeng电影 2019-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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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半年,我又见到了陆庆屹,并和他好好聊了聊天。


我还是习惯叫他“饭叔”,上次见面还是去年7月27日在西宁,那天中午我和他一起吃了个饭,恰好晚上他就在颁奖典礼上凭借《四个春天》拿下了最佳纪录片奖,我给他发去微信祝贺,并和他打趣:“是不是中午跟我吃饭,获得了好运气?”饭叔回了个憨笑的表情,并回我:“谢谢你,北京见。”


这当然是玩笑,《四个春天》能够获得FIRST的认可、入围金马、走上院线,这一系列的成绩,都来源于电影本身的高质量和传递给观众的情感共鸣,而我,只是万千喜欢这部电影的人中的一个。看着他和他的片子被越来越多的观众认可,我们这些饭叔的朋友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老友相见,饭叔仍然很亲切,还嚷嚷着要给我带家乡的盐酸菜。这次聊天,我们没有太聚焦《四个春天》的制作过程,毕竟影片现在大家都看到了,幕后的故事饭叔也在各种专访里聊得差不多了。所以我们的焦点是——饭叔本人


2009年1月13日,这是一个普通的,没有大事纪的日子。但对于陆庆屹来说,“注册豆瓣”这个小小的意外,却成了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从此,陆庆屹变成了“饭叔”。友邻们通过饭叔之眼,观察落日晚霞,感受花草发芽的魅力。


但大多数人并不会预见到这个乐于在网上分享自己拍摄的花草,发表生活杂感的亲切友邻,居然成为了豆瓣红人中把自己的片子推广上院线的第一人。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成功”,饭叔却显得格外淡定。也许是一天至少跑一个城市的高强度路演和铺天盖地而来的工作让他没有时间去反应消化,“甚至要多,前天去了四个城市”,饭叔“诉苦”道。


又或许是他自身性格所致,毕竟,从离家北漂,到去矿山打工,之后又回到北京尝试各种工作,拍电影,对他而言不过是他成长轨迹的一次意料之中的“偏轨”。


叛逆少年的出走与回归


回溯饭叔的成长轨迹,似乎总掺杂些许悬念感,一个十几岁的小小少年,因为受不了同学的欺辱就决定离家北漂,初中文凭,不爱与人交流,只身来到北京,到了北京才见过足球的他一下子爱上了足球,在疯狂踢球的那半年时间里,饭叔成为了清华的球星。



但两年后,腿骨骨折的他不得不放弃了职业足球的道路。


之后,饭叔拿着朋友给的“一个拷了几张图片的软盘”找工作,这一找,就是两年。



而本来应聘封面设计的他却应聘上了编辑。“他拿着我那简历就看,他说你还喜欢看书是吗?还写东西,你写什么?给我看看。然后我当时正好帮一个朋友,搞声乐的,帮他写了一篇作业,叫什么《浅谈中国流行音乐现状》,然后就给他看,写的字也很难看,那个纸也皱皱巴巴的。他就看,看完之后说,后天来上班吧。当时我就愣了,我说干什么?他说当编辑。”



但第一个月只有800工资的他,很快就涨到了3500,可惜这来之不易的第一份工作却因为老板不让他踢球而告终。


那天,饭叔带着鼓鼓的背包像往常一样以搬家为由请假踢球,老板没好气的说:“你这个月都搬几次家了?”,年少气盛的饭叔当下就用了两分钟决定:“我不干了。”



之后,他在各种岗位上留下了身影,画画、唱歌、写作,去过矿山,也曾对自己的人生不抱有期待,青春就在一次次的出走中渐渐蹉跎,就像《蓝色大门》里在树荫下乘凉的少男少女讲的话一样:“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做,但是总是会留下一些什么吧”。



在矿山,一次雷管爆炸给他的生活带来了转机。在矿洞里意外发现的水晶,“没有人知晓,仍然朝着最纯净的方向生长”,饭叔想:“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终于,他坚定了重新开始的信念,最终,他扎根在北京这块土壤野蛮生长了起来。



那些消逝了的时光并没有随风而去,而是让他渐渐沉淀,去感知闲杂生活的美妙。


这份超乎常人的敏感与细腻,在逆境中保持乐观的心态,也是他的《四个春天》触动人心之处。



我睡过天桥,睡过公园,当过流浪汉,找不到工作。那种时候我都没有觉得我不行,总是觉得可以,我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就是有这种想法。


“感知者”的画地为牢


面对人生,饭叔总是显得那么随性,“我不是一个思想者,我是感知者。”饭叔的这句话可能是他电影人生的最佳注解。


在路演的时候,饭叔也格外重视和观众的交流。每一次的交流,都是一次珍贵的心灵碰撞。


“你回到酒店,你想起那些观众,那些面孔,还感动地流眼泪”。饭叔深情地说。



路演的第一站贵阳,正逢饭叔的生日,对着蛋糕闭眼许愿的他想:“希望爸妈身体健康。”结果一睁眼看到父母站在自己身边,他一下子瘫了,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就这么激动得哭了。


或许这份敏感又柔软的内心也正是创作者的动人之处。



饭叔也坦言:“像伯格曼那种片子我特别喜欢,但你不可能去接近的,因为他太高了,成天就是思想,我不是那种人。”


伯格曼的影片,工整规范,冷峻严肃,影像风格简约,他用沉郁严谨的理性思维来探讨存在与虚无的哲理问题。



所以或许可以说思想者是先感知,然后将抽象的感觉凝练概括成哲思。


而感知者,则是捕捉引起心动的风动,对导演而言,就是将这些美妙的瞬间呈现在荧幕上,这些影像传达出的情绪是真实且动人的,但也是略显琐碎的。



所以在《四个春天》中,我们也能因此看到一些“硬伤”:剪辑上的快节奏、对姐姐去世的过多描绘、过分追求美感的构图等,而这些,似乎都是一种“思想”在向“感知”倾斜的过程。


饭叔曾说自己的剪辑参考的影片是《七武士》和《谍影重重2》,所以我们会看到在《四个春天》中不同于大部分纪录片那样的快节奏。



而这与纪录片所要展现的父母二人意趣盎然,优雅缓慢的乡间生活略微有些格格不入。


同时,对姐姐的去世的展现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所要展现的“四个春天”的主题节奏。



但以上的“缺点”,却又正是能让大部分观众能迅速带入引起共鸣的“优点”,这二者的矛盾之处,以及饭叔最后权衡所作出的选择,在某种意义上是否可以说是创作者的一种巧思或者讨巧之处呢?


跟随感觉的行动派


问及计划,饭叔坦言自己没有计划。但与偶像周浩导演的合作的《一年》的剪辑工作将是他未来这段时间不得不做的一件事。


"饭叔"的偶像周浩导演


学习和拍片,这两件事越来越胶着了。“是,我没有具体计划,但是有些事情摆在那,你就一定要做,比如说给周老师剪他的新片子,这算是计划吗?这不是计划,这是你一定要去做的事情。”


但饭叔就像开始接触电影那样,依然怀着雄心壮志。



起初,因为偶然看到侯孝贤的电影访谈,“想拍就去拍,你不拍怎么知道如何开始?”侯导如是说,饭叔就这么下了拍摄电影的决心。


因为经常在豆瓣上分享摄影,得到不少友邻鼓励的他,就想着以纪录片的形式开展自己的处女作。


先是在豆瓣影评里寻找蛛丝马迹,再不断构建自己的观影体系,那一年,他一口气看了800多部电影。



出于对父母的爱以及对他们健康的忧虑,饭叔决定将第一部影片献给父母。


之后,他就马不停蹄地开展拍摄工作,为了拍到更多想要的内容,还背着20多斤的背包从山上山下跑来跑去。



而当时连剪辑软件都不会用的他,却在一群中年男子的KTV上“大言不惭”道:“我想做中国最好的导演”。



饭叔也承认:“其实在那个时候,肯定是有一点赌气成分”,听得有些腿软的同学没有料到,这还真不是中年大叔在酒后大放的厥词。


或许饭叔与豆瓣上大部分狂热影迷所不同的地方,就在“做”与“不做”的一线之间。想到了,就去做,或许没有计划,但在一个个小目标的实现中,成熟所需要的条件,就这么一点点积累了下来,在你没有料想的某个时刻,就完成了质的转变。



截止至今,《四个春天》已获将近1024.6万的票房,这对一个成本只有1500(购买三脚架的费用)的纪录片来说,可以说是一个不小的胜利。



更多的,是它在这个寒冬带给了我们别样温暖的感觉,让我们用久违的深情去注视陪伴在身边的亲人,观察他们身上令人有些鼻酸的变化。


而灌腊肠、养蜜蜂、学剪辑、拉提琴,这些生活的闲杂共同谱写了一曲生命的赞歌:“人物艺术身不贵,不会娱乐是蠢材”。



感知者陆庆屹说:“我不强迫自己要做出什么好的、伟大的作品,做不到的。但是我会朝我自己觉得最好的方向去考虑”。


而我们也相信,饭叔的电影之旅,才刚刚拉开序幕。

 


Q&A


看到自己的电影在大银幕上放映,心里是什么感觉?


次数多就没感觉了。



那起初呢?


起初在First,那个时候是怔了一下。因为那是第一场,我也去看了,去的路上我还有点激动,在想会发生什么,但之后就没有太多心情上的起伏了。

另外,在第一站贵阳路演的时候,还有一个事情,起初我问我妈能不能去,想不想去,然后她说我爸身体不是特别好,就说不去了。当时那天是我生日,工作人员给我准备了大蛋糕,就告诉我说,你吹蜡烛的时间长一点,给我们一点时间来拍照,说反正你就闭着眼睛许愿,主持人会提醒你的。然后我就一直在许愿,心想许半天,该完了吧,怎么还没完,那会儿估计都过了半分钟甚至更长,我想怎么还没拍完照片,结果突然之间周浩老师扶我起来说,你妈妈来了,我当时以为是假的,我以为他开玩笑。


其实真的来了。


对,当时看见我妈的那一下我瘫掉了,一下子我就哭了。因为我许的愿就是希望我爸妈身体健康,结果就看他们下来,我爸在后边,但行动不是特别好,那种激动说不清楚,甚至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那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很久。



我觉得你其实完成了很多人没有完成的一个梦,最基本的一个梦就是,你的偶像周浩导演,在First上给你颁奖了,而且现在你又可以为他剪片子,那你觉得他对你的影响大吗?



我很难说的出这个大的概念,我也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因为我看《棉花》的时候会泪流满面,片子里上火车的那些场景就发生在我以前流浪的时候,我经历过那种拥挤,所以就会牵扯到那种情绪,我会感觉人真的活得挺辛苦的。

但是它过去了之后,你再回头看,可能就是你的一段经历,它可能就会代表很多东西,我的思维是像一根线似的,特别容易一拽就会连带牵出一串。

《大同》里边有一个镜头,我觉得对我的拍摄有一个启发性。也就是有一段他先拍了一个小学生,再是几个小学生,镜头慢慢摇到上边一个大锤子打着那个墙,很有承接感。这些拍摄方法,我觉得是改变了我对所谓调度的一个想法,也就是从一个小的状态,让你看到一个大的环境,你才会想到他们身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面,这是有一个对应关系的。

其实我觉得这有点像镜头的悬念感,也就是从周浩的这些镜头里,我突然意识到,我要是开始拍视频应该是什么样?虽然起初拍的时候掌握的不好,但是我是一直都有这种意识的。



你现在也在帮助周浩剪片子,能跟我们透露一下吗?


我不知道他让不让我透露,这个片子叫《一年》。

就是平常人家一年当中发生的事情,他觉得这个题材跟《四个春天》还挺相似的。我也看了这个片子的素材,我觉得还能从中挖掘出更好的情感,比如从画面里,包括从那种状态里去挖掘到超出日常状态的一种表现,对这个片子,我有信心。



能让全国观众看到自己的影片,从这点来说,其实你已经很成功了。


其实我对成功这个概念的判断不太对,因为我看前几天有人在广播里问我说,你现在成功了是什么感受?


你怎么回应的?


我没回应,因为我一直认为,我对成功这个概念的想法跟别人想的不太一样。我突然想起来,我当时在矿山的时候,我觉得我每天都比那些矿工多弄两车矿,我就觉得我很成功,也非常愉快;踢球的时候,绝境当中我能进一个球,我觉得也极其成功。

所以成功这个概念对我来说,一方面就是阶段性的,你在做任何一件事情都可以达到成功,这个成功不需要跟别人比较,不需要跟普遍的社会价值去比较,所以你说成功不成功,我当然认为这个片子是成功的,但它也只是我在做的所有事情里边的一件而已。所以我说我心态上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所有朋友也觉得我没有任何变化。



不论是你的片子,还是你在豆瓣的表现,都给大家传递出一种你是一个很阳光积极的人,但你有丧的时候吗?有没有心态崩了的时候?


从来没有。


这是因为你个人原因,还是因为是父母传递给你的这样一种精神?


我不知道,其实当我现在回想起我度过最艰难的那段期间,我也从来没有要崩的感觉。


那段时间是在北京?


对,当时找工作找了两年没找到,然后睡过天桥,睡过公园,反正就是流浪汉,但那会一直找工作找不着。那种时候我都没有觉得我不行,总是觉得我可以。



我看到你在之前的采访里说了很大的一句话,你说要做中国最好的导演。这是你说的话吗?


是,但是这个话如果是单独拿出来,你就觉得很傻。

但那句话是跟我同学在KTV唱歌的时候说的,也就是一帮中年三四十岁的人在里面劲歌狂舞、喝酒时说的话。


所以是吹牛?


也不是吹牛吧。我当时就觉得挺无聊的,我就出来在门口抽烟,两个跟我玩的还挺好的同学,看我在那发呆,说你怎么闷闷不乐?我说在想事情,想未来,那时候我是很真挚的,我就是在想未来。

当时我已经想要做这个片子了,我想做的特别好,我就说我想做中国最好的导演,不是我能做,是我想做。

我不知道后来有没有媒体写成“我要做”,其实不是这样的,只是在此情此景下,你对自己是需要有一个激励的,你就是要朝这个方向去努力,可能才能离你希望的近一点吧。



所以你是在KTV里喊出了这句话?


当时是在门口,也没有喊。

然后我同学就说,陆庆屹,你还是做我们独山县最好的导演吧。然后我当时的反应也没什么,我就说拭目以待,因为我以前做任何的事情,我都会努力地朝我最好的方向去发展,我觉得最少得希望自己往这个方向去走吧?能不能成功,或者说这个标准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我自己就这么说了,可能他感觉我有病,两个人掺着我,就说唱歌去了。其实你现在想想那个场景,觉得也挺荒诞的。然后后来,其中有一个同学,给我发了信息,说我现在相信了。

但你要说,以后我能不能成中国最好的导演?我还是希望可以,能不能做是一回事,你希不希望是一回事。


那既然有了这个目标,你想怎么做呢?你说过,你没有计划。


是,我没有具体计划,但是有些事情摆在那,你就一定要做,比如说给周老师剪他的新片子,这算是计划吗?这不是计划,但这是你一定要去做的事情。

首先我觉得我还需要学很多东西,像上次跟曹郁老师聊的时候,他4月份可能有一个片子要上。然后我问他说,能不能去跟班学习一下?

这些事情是未定的,你说是计划吗?我当然想要去做一些事情,我也要去学习这些。比如剧本现在正在打磨,这些东西你怎么计划?我说没法说计划是什么,计划能列成每天干什么,那才是计划,对我来说是这样,因为我现在需要去考虑,做的事情太多了,每个事情我都要去做,可能中间有一些变化调整,那怎么计划?我确实没有具体的计划。


但是你有这个雄心壮志。


对,肯定是要往这个方面去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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