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学者微观史新作：一个无名家族五代人讲述的300年法国巨变

Editor's Note

现代化的浪潮从西欧席卷全球，在所到之处引起政治变革、经济转型和社会生活变迁，带来机遇的同时也引起新的社会冲突。这一进程在中国自改革开放起才全面启动，40年来的社会经济变迁深刻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水平、选择偏好和思维方式，时代的洪流将每一个体都卷入其中。

欧洲的现代化早在工业革命时便已正式开始，经过整个19世纪臻于成熟。对于法国来说，现代化意味着大革命的动荡与理想，意味着大工业生产和巴尔扎克笔下资本主义社会的物欲横流，也意味着法兰西海外殖民帝国在非洲和亚洲的建立。见证这一时代的不只有活跃在舞台之上的罗伯斯庇尔们和拿破仑们，无数生活在法国市街角落、偏僻乡村和帝国边陲的无名人物同样亲历了时代的希望与不安。哈佛大学历史学教授 Emma Rothschild 的新作 An Infinite History: The Story of a Family in France over Three Centuries 所关注的就是这样一群小人物。她立足于数量庞大的史料，以小说大师般的语言讲述了一个普通女性及其后世五代人的故事，从个体和家族的微观视角出发，立体地呈现了近代法国300年间的激荡以及重大的社会变革。

 无尽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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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偏远小镇昂古莱姆的故事，也是欧陆大国法兰西的故事；是不识字的平庸女性玛丽·艾马尔和她的家族的故事，也是一百余年中所有法国人的故事。An Infinite History 所讲述的故事开始于1764年的昂古莱姆，这个法国西南部的小镇似乎从未发生过任何大事。玛丽·艾马尔是一个居住在昂古莱姆的不识字的寡妇，1764年的两份法律文件给了玛丽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机会：一份关于她亡夫财产的委托书，和一张她女儿的婚前契约。这张契约上有着83个人的署名，其中既有儿童稚嫩的签名，也有诸如“马尔谢·德·拉夏贝尔”这样气派的名字。“玛丽·艾马尔是谁？这些署名的人又是谁？他们为什么要在1764年12月的一个昏暗的下午聚集在一起？”——当哈佛大学历史学教授 Emma Rothschild 在昂古莱姆档案馆偶然看到这两份文件时，一个个问题在她脑中浮现，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契约上83个人的签名长达两页图片来源：https://www.infinitehistory.org/en/signatories.html
为了弄清这83个人的身份和他们聚集的缘由，Rothschild 利用当时教区的名册考察了1764年昂古莱姆4089位居民间的社会关系，用图像化手段还原了小镇内的社会网络。然而，要了解这些人的生活，还须脱离静态的社会身份标签，关注他们未来命运的走向，于是 Rothschild 又将目光转向了18世纪60至80年代在昂古莱姆发生的财产法权纠纷，进而开始探索玛丽·艾马尔的孙辈在大革命时代和拿破仑时代的命运。她不断延伸问题的触角，最终将整个十九世纪法国的政治经济动态纳入叙事之中。
左图：以玛丽（Marie Aymard，图中心的灰球）为核心的社会关系右图：昂古莱姆4089位居民的关系网络缩略图图片来源：https://histecon.fas.harvard.edu/visualizing/angouleme/overview.html
二十世纪起，许多学者开始了“自下而上视角”的历史研究，以特定的个体、家族、地点或职业等微观事象为媒介讲述宏大的历史。An Infinite History 也从这一路径传统中汲取了灵感。用作者自己的话说，本书是一次写作“由邻接性组成的历史（a history by contiguity）”的尝试。她灵巧地利用了历史人物在空间、时间和社会关系上的邻接性，以此实现问题意识的深化和研究视野的拓宽，最终编织成一张以一个家族的命运与经济生活串联起的、包罗法国社会变革方方面面的叙事网络，拼接起“近代世界的个体命运与集体生活、政治与经济、还有底层视角的历史和由重大事件组成的历史”。玛丽·艾马尔及其家族的历史，也是一部关于法国大革命和19世纪经济革命的宏大历史。一位革命英雄成长于玛丽·艾马尔家族的周围，一位反革命女干部同样出身于此地。大革命期间，玛丽及其家族的生活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他们的财产、宗教活动、未来生活的道路、乃至结婚对象都受到公共事件的直接影响。在19世纪飞速发展的资本主义经济浪潮之中，大家族成员内部的命运出现了显著的分异：在玛丽的玄孙辈中，有人过着在巴黎街头摆摊叫卖的穷苦生活，有人成为了富裕银行家的妻子。殖民帝国的地理空间也影响着家族成员的人生轨迹与空间分布，玛丽的亡夫作为契约奴工前往加勒比海的格林纳达岛，在返回大陆的途中去世；在他们的后代中，有人作为军医踏上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有人成为了阿尔及利亚的红衣大主教，而另一些人则留在昂古莱姆继续着小镇的传统生活。这些小人物多种多样的个人境遇是一块棱镜，折射出了19世纪法国社会生活各个维度，革命、全球化和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后果在他们的生活中生动可见。本书还揭示了女性在经济生活中被掩盖的地位。在婚前契约上的83个署名中，有43个出自女性之手——她们或经营着商店，或售卖着衣物和粮油。女性位于玛丽·艾马尔家族经济生活的中心。玛丽的大孙女一度是大家族中最为富裕的成员，她和四位姐妹共同创办了一所女子寄宿学校，并严格地将自己的遗产留给家族的女性成员。在这部聚焦于一个无名的大家族的著作中，作者编织出了时代小说般的宏大叙事。她不仅充分利用了地方档案中的新发现，还使用了社会网络图像化工具等最新技术，开创了宗谱研究的新方法。她深感关于普通人生活的信息片段无穷无尽，因此映照历史事实的史料证据也是无限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她将由普通的经验编织出的法国近代社会史视作一部“无尽的历史（an infinite history）”。

 PUP 作者简介

Emma Rothschild 是哈佛大学杰里米&简·诺尔斯讲席历史学教授，主管历史与经济研究中心，参与了哈佛大学和剑桥大学关于经济、法律、政治思想的传播以及历史网络图像化的合作科研项目。她的代表作有The Inner Life of Empires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1) 和Economic Sentimen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1)。

 PUP 名家推荐

“历史学家们把逝者分为留有大量记录的‘大人物’和‘只可计量不可理解的小人物’。Rothschild 正当地拒绝了这种被她称作‘意识形态式’划分的做法。相反，正如这本书所显示的，对‘普通’人的聚焦可能提供了解重大变革时代的新视角。”

——Laura O’Brien, 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 

“人们无法不将 Rothschild 和左拉进行比较，因为只有写作技艺的大师才能够从一个不识字的平庸女性起笔、又运用最新方法重建一个过去的社会。这本如挂毯般华丽丰富的著作打碎了长期存在的关于内陆生活非流动性的假设，必将在未来成为历史写作的经典文本。”

——Lynn Hunt, History: Why It Matters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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