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盐专访｜2023年，我们决定用邮件向惘闻发起一次对谈
惘闻乐队似乎对“时间”这一元素有特殊情结。2016年发布的专辑《岁月鸿沟》以史诗般的恢宏壮阔，呈现了这个时代失控般的发展速度，以及随之而来的眩晕感，如深深坠入时空堆积过载又不断撕裂的缝隙中；而2022年以天干地支纪年法命名的新专辑《辛丑壬寅》，则是我们在这两年中心照不宣的共同处境与感受——“历史变得并不遥远和模糊，它一下子就跳到我们面前。”
今年七月，惘闻官方网站进入公测，这又是惘闻与时间的一次交手与尝试。对惘闻来说，或许是三年的疫情，坚定了要持续记录的决心，并想要把不同时期的记录留存下来，而更重要的是通过它汇集到更多人关于自我、音乐、所处环境、所处时代……更多的个体记忆记录。
从网站公测这个契机出发，银盐向惘闻乐队发起了一次邮件对谈。让我们进入惘闻的隧道，一起逃离母宇宙，在时间轮环碰撞淬出的火花之间，拾获从岁月鸿沟的罅隙掉落的碎片。
也许其中某一块上，就镌刻着你对这个时代疑惑的解答。
网站地址👇🏻
https://wangwenband.com/
推荐使用电脑端进入
● 辛丑壬寅巡演南京站，摄影貳偽馬
所以，接下来请跟随我们进入惘闻的时间，进入惘闻用记忆建构的世界。
网站目前记录着惘闻乐队2020年-2023年期间的创作历程，每一次更新都会往后迈一步，直到把日子拉回1999年。“我并不是想用它来对抗新的交互传播方式和习惯，我只是想这些属于乐队的记忆和经历不被轻易地抹去。”
● 左滑查看更多，期待后续开放
银 盐 筹备网站的过程中是否遇到过困难？
惘 闻 技术方面的困难倒还好，毕竟对专业人员来说网站这个“上古建筑”并没有太多的搭建难度。最主要的困难还是到底要做一个什么样的网站，我们不想它和大部分网站一样，成为一个荒芜而无人踏足的庭院。把自己的歌、照片，自己的演出视频、纪录片上传到自己的网站上，然后售卖自己的实体唱片和周边、演出门票……
如果做乐队网站只是做这些，我想它在这个时代的确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在过去的几年我们和很多朋友们在一起探讨了这些困惑和问题，他们给了我们很多有建设性的意见。而其实目前最大的困难还是要克服自身的时间因素和惰性，把记录内容和新的展览这些变成持续日常化的习惯。
● 专辑《辛丑壬寅》郊眠寺录音现场
银 盐 其实很多国外乐队都有自己的网站，而在国内鲜有人做这件事，你们认为有什么样的原因导致了这样的情况？
惘 闻 我们习惯追求快速的东西，这个习惯也扩大到了读书听音乐看电影上。在手机上听别人用五分钟帮你概述一本书的内容，十分钟看一个电影剪辑和解读，在流媒体音乐平台上切来切去，而不再从头到尾完整聆听完某张专辑。这些片段和碎片化的信息当然也是信息内容，但它很难让人更深入的理解作品，也很难带给自己思考的环节。
回到乐队网站上面，当我偶然听到一个感兴趣的音乐作品，我去网上检索乐队的名字，如果这个乐队没有自己的网站，那我找到的只能是维基百科上一些基本的乐队人员状况以及专辑出版信息，另外就是流媒体平台上他们所有的出版专辑和单曲。但如果我检索到了这个乐队的网站，我所获得的信息和感受完全不会是扁平化的。
除了音乐本身外，我能找到更多这个乐队的艺术趣向和音乐思维延伸，对我来说，整个乐队的信息内容变得立体起来。当然，我想外部的环境和个人习惯这些也只是表面的原因，根本来说还是自己想要什么。
2008年夏天 欧洲
WANGWEN
2008年夏天 欧洲
银 盐 在生活中，乐队成员们有什么“过时”的习惯（比如写信，发短信）？
惘 闻 不用微信也并没有活在上个时代。乐队成员间沟通很方便，因为我们基本都是固定的时间排练，所以平时即使不联系大家也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工作室。我的电话号码一直都没换过，所以和朋友们联系主要就是电话、短信和邮件。
不过现在大家似乎都在避免直接打电话，而是发微信信息，着急一点就发语音，不是很着急而且需要某种确认性质的时候就发文字。好像这样能给对方一点缓冲，这似乎变成了这个时代新的一种社交礼仪。
银 盐 对你们来说，门户网站时代最令人留恋的是什么？在那个时代，有什么难忘的冲浪经历？
惘 闻 很多网站的BBS经常会有很多有意思的话题和讨论，那时候大家也不会担心内容写的长了没人看。而且2002年左右，我的音乐来源大部分都是某几个网站上大家分享的下载资源。
银 盐 谢玉岗老师在先前的访谈中提到自己卸载了微信，主动与互联网时代“断联”，而惘闻成员对互联网时代的态度，与制作网站这件事有着怎样的关联？
惘 闻 我自己就是疫情封控期间的个人的行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相信那段时间大家都很愤怒且无助。不过注销之后好像对创作的专注度友好了不少。我前面提到了，现在互联网发展的新模式新习惯并不是我们反对或者抗争目标，而且这种演变也是不可逆的。我们只是想把自己的记忆尽可能地留存下来，不因为平台们的变迁被洗刷得一干二净。
● 辛丑壬寅巡演深圳站，摄影林源森
“渴望被看见”或许是每个自媒体运营的初衷，15秒的浏览点赞仿若用低电流不间断地刺激着实验小白鼠，而后从主创到平台再到身为受众的我们都得到了短暂的愉悦。
再然后呢？所有人都会思考到这一步，却不会做出任何举措，而惘闻开放了他们耗时十个月搭建的网站，其中包括演出记录、乐队专访、主创笔记等等。惘闻不是不期待“被看见”，只是他们更需要“被听见”，更需要将掷地有声的表达面向自身，面向这个扁平的时代。
更为有趣的是，这里有很多乐迷浏览后留下的私人珍贵记忆：
一群惺惺相惜的伙伴。他们“恒温，明亮，无话不谈。”
在所有音乐人都被流量裹挟和收割的今天，惘闻似乎更懂得如何与更迭迅速的时代对话。疫情前我们的生活在兴奋与窒息的加速度里无限上升，疫情时期大量糟糕的情绪集中爆发，从恐慌到麻木到绝望的枯坐，进入2023年所有人都希望能够再愉悦一些，轻盈一些。在与惘闻乐队的对谈中，我们探寻到一些“生活”的出路。
银 盐 惘闻的采访中曾提到“为什么一定要惘闻去娱乐呢？”以及“我不认为我们的音乐是严肃的。”为什么“娱乐”和“严肃”这两个标签放在惘闻身上都是不合时宜的呢？
惘 闻 娱乐和音乐是两个东西，每个人都需要娱乐，不同的娱乐方式。泛娱乐化的今天很多人把他们喜欢的音乐也等同为了娱乐。惘闻只是不想成为娱乐的一份子，就是做自己的音乐而已。我们的音乐也的确不是严肃的，因为它很个人化，情绪化，只是一种自我的表达而已。
银 盐 两年一专固定高效的速度，是出于自身对持续创作的要求，还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
惘 闻 其实只是尽量设定一个乐队的节奏。乐队的每个人都步入中年了，自身家庭的事情越来越多，有一个设定的创作和出版计划，会让大家提前安排好自己乐队工作和家庭生活的时间分配吧。
● 图源@SpaceCircleMusic
网站制作并不是惘闻第一次表现得如此“过时”，如果说乐队网站是一片自留地，那么实体唱片的发行更是惘闻搭建的一隅安全区。数字化堆砌的大楼里，音乐需要一个会呼吸的空间，而在惘闻的音乐里，呼吸节奏变化的频率更高，从无望辗转的黑夜到静谧的破晓时分，从神性到地狱，从沉寂到步入爆炸，唯有实体专辑能稳稳地托住这样的情绪。惘闻乐队在实体唱片上的设计往往是结合音乐本身气质，将每一次聆听时的触动都延伸向更远的地方去。
● 2023年经典专辑CD《看不见的城市》&《0.7》大陆首次再版上新
● 2022年《辛丑壬寅》CD唱片&三色复古配色LP唱片
● 2020年专辑《十万个为什么》实体唱片
银 盐 以你们的视角来看，在“用娱乐的态度放纵生活和拘谨规整地度日”之间，到底哪种才是生活的出路？乐队成员的日常生活状态是什么样的？
惘 闻 短短几十年而已，自己怎么选择都OK。没有什么对的，而且每个人所处的环境和处境也不一样，根据自身情况做自己想做的就好。我们六个人都生活在大连，这里相对平静，波澜不惊。所以生活状态也比较简单，看起来日复一日如出一辙，也还没觉得无聊无趣。
● 惘闻辛丑壬寅巡演大连站Seaside Video视频截图
● 辛丑壬寅巡演，上图为广州站，摄影陈介从；下图为深圳站，摄影林源森
惘闻长期以来保持着两年一专的创作巡演频率，可以感受到这几年惘闻的创作难免被外界环境牵引。比如在专辑《十万个为什么》中，《假若明天来临》经历过两三年的打磨，最终在经历20年初的疫情隔离后基调变得明亮；而《辛丑壬寅》中加入了表达迷惘与愤怒的人声，也让不少乐迷惊呼“连惘闻都开口唱歌了”。时代的情绪，众人的愤怒我们还不够通晓，《辛丑壬寅》不仅仅属于惘闻乐队，更属于在时代破船上乘载的我们。
创作没有标准答案可供参考，创作者不需要对创作时理性还是感性的状态做出分析。在惘闻乐队的音乐里有这样的变化我们理解为，这是受到音乐本身的牵引，无论是什么样的情绪，惘闻一直表达的都是——“所有人都是不孤单的。”
银 盐 惘闻成立至今已经24年，从创作生态到外部环境都发生了剧变，这些年来，有什么让成员们感到“21世纪不适症”发作的时刻？
惘 闻 似乎每过两年到三年在中国就如同进入了一个新时代，没人知道两年后又会是什么样子，没有什么经验可以帮你做出预判。每个领域有着要从石头中榨出血来的姿态，一头是极端的亢奋，一头是极度的抑郁。
银 盐 当创作走向不可避免地被外界环境或情绪牵引，竭力抵抗负面情绪或是努力表达一种愉悦的姿态，这对惘闻而言，是一种主动还是被动的姿态应对？
惘 闻 也许只是一种应激反应，我们没有试图通过音乐改变什么，音乐只是和我们的身体与心理在一起对外界产生了反射。
银 盐 如果没有经历过前几年的疫情，你们会做什么样的音乐？
惘 闻 在一种更放松的状态下或许会做一些更氛围化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而且这个假设或许会被其他的洪流替代。而且音乐本身的情绪往往都是多重指向，也伴随着矛盾性的指向。
● 2019年欧洲巡演dunk festival后台
银 盐 谢玉岗老师曾在一次采访中曾经表达过对后摇的观点，他说“音乐可能会给你一些想法和感染，但音乐什么也不是，后摇更不是，狗屁不是，它不是你的庇护所，都是扯淡。”多年过去，对曾说过的话会有什么新的态度想法吗？
惘 闻 音乐改变不了任何东西，在音乐中产生的共鸣更多也是因为音乐本身巨大的抽象性和包容性。在过去的这几年里，音乐也不是我的庇护所，我只是在心里用它替代了时间的概念。我也试图用音乐当做表达的武器，结果是徒劳的，一切的伤害和伤痕依然在那，什么都没有改变，唯一的就是记录下来。
邮件最后，我们还是附上了一些“闲聊”，一些身为乐迷会好奇的问题。好比在长途跋涉后将透凉的水尽饮下；好比8月27日阿那亚日出现场那只奔跑晃动的摄像机下，人群中交错着这样轻盈的话语，和我们一起从时间的长河中钻出，松快地走进明天。
Are you suffer all the pain?
Punch it!
对惘闻乐队网站创立的惊喜和赞叹并不是在否定当今短视频发展的意义，关于这个话题，惘闻也有自己的理解。“关键是内容本身吧。虽然短视频的这个风潮让很多无聊的东西泛滥，但也不乏一些利用这一新的流行方式制作出来的有意思的东西。关键是你想要什么，别被这种模式支配控制你的手指全天机械式的刷刷刷，取自己所需就好。”
很多人试图对惘闻的音乐进行“阅读理解”，逐字逐句地去理解每一次螺丝刀摩擦琴弦的声响。当然这是不合理的。惘闻的绝妙在于真挚地用力地托住时代赋予我们的情绪，在污糟的暗河里打捞起每一个挣扎的人类。在大厦倾颓之前，拿掉陈述痛苦陈述事实的羞耻症。像呆坐在贫瘠的山脚下，像游离在流淌的山雾外，料峭风声经由惘闻穿过你我，交托同样盛大的意志。那些残缺的记忆，那些撕裂的呐喊，甚至不必讨论是否值得原谅，只要记录，如实地记录，湍急的水流涌进高潮时会更加笃信它的终处。
这是一次穿梭，假若明天来临，明天总会来临。
关于惘闻的音乐现场你印象最深刻的记忆什么？将选出一位乐迷送出一件惘闻《辛丑壬寅》2022新专辑周边限定重磅T恤
Fin.
监制 | 阳崽
编辑 | 阿禁、牯牯
设计 | 六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