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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尾信天翁の复兴展望

有苏煜骧 灵囿志异 2020-02-24


 

明治时代以前,大量短尾信天翁生活在西北太平洋海域,为数众多,十九世纪末时推断有超过600万羽。但在明治时代后,随着商业性鸟羽贸易,信天翁数量急剧减少,至二战结束时,位于伊豆群岛南部的鸟岛,当时已知最后短尾信天翁繁殖族群业已消亡,幸而数年之后,有少数个体重新发现。而且值得庆幸的是,自60年代起,得益于各项保育行动,短尾信天翁数量逐渐恢复。

 

在本文中,我们将细细讲述这一系列奇妙的故事,包括短尾信天翁的历史传说、神奇的“诱饵行动”以及小笠原群岛开展的再引入项目等。

 




 鸟岛地形图


鸟岛(30°29′N,140°18′E)位于伊豆群岛南段,它处于东京以南约600公里的太平洋海域,离最近有人居住的岛屿直线距离都超过300公里。鸟岛是一个近乎圆形的火山岛,直径约2.5㎞,周长约7㎞,为双重式成层火山岛,远远的从海面望去,好似海面上升起的一顶帽子。岛上最高峰是硫黄山,高394米,目前整座岛屿都已被指定为天然纪念物。

 


纷扰之羽 


17世纪后,幕府推行锁国政策,涉外贸易受到严格限制,为了防止民众外逃,幕府将军严禁建造大型船舶。因此在江户时代前,日本南部的远洋海域实际上是难以深入的,这使得伊豆群岛南部,数量庞大的信天翁族群能够在相对孤立的环境中繁衍生息、不受打扰。迟至江户时代末期,才时有渔民报告称“在八丈岛以南海域,晴日常有大群白色海鸟聚集,状如鸟柱。”

 




之后有落难水手金左衙门遭遇海难漂流至鸟岛,日本社会才了解到鸟岛巨大信天翁族群的存在;

 

『尽管我一直在寻找,希望附近或有一条山路,但是这里并没有我们常谓的“道路”。

熔浆形成的陡峭岩壁间,我终于找到一处隐蔽且较易攀爬的场所,并一点点艰难的往上爬去,没有缝隙、芒草盘绕,很难前进。

但当我终于到达山的中段时,那里有一处类似于平台的大片突起缓地,这片地方栖息着数量庞大的海鸟,白色的、黑色的、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几乎没有可以伸脚的地方,它们真是非常美丽,而且体型硕大,我惊讶于为何如此多都聚集在这里……到最后我顺着一处坡脊来到山顶,向下望去,目光所及之初,尽是纷扰鸟群,数目之巨,无法估量。想绕过它们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只好从鸟群中摸索穿行到南岬。』


———加藤贵.《漂流奇谈集成.无人岛漂流日记》

 

直至明治时代中期,1888年(明治21年),探险家服部徹探访鸟岛,才第一次有了关于岛上信天翁族群的科学报告《浅谈鸟岛信天翁》,在文中,他称岛上栖息有非常大规模的信天翁族群。“真是非常惊叹”服部徹说道。

 

『放眼望去,满山萱茅密生之处,尽是信天翁巢穴,岛上有三四处信天翁集体营巢地,我将其称为“鸟原”,尤以山顶处那个最为广袤,面积约有十余町④大小,仅这一地的鸟群就可能达到近百万只,其他几个鸟原也有五町或三四町大小,附近的渔民们称这里为“海鹅原”。远远看去鸟群如同白雪沉积,靠近其中,则仿佛身处于一大片养鹅场间。即便是欧美国家最大的家禽场,也不会有这里壮观。遥望海天一线,群飞的信天翁群就像聚集的蚊柱飘荡在白浪之上。真是令人吃惊。』

  

 ——服部徹.《浅谈鸟岛信天翁》[原文刊登于动物学杂志.1889年1卷12号]

 


危机之羽 


 

为何曾经数量繁多的短尾信天翁,有朝一日竟减灭至濒临绝种的地步呢?事实上,那些它们所赖以栖居的荒岛已不再宁静,工业社会的到来,让西太平洋荒凉偏僻的诸岛,正在和世界上其他地区一样,日益席卷进资本主义市场轰隆隆的链条中,无法脱身。

 

像信天翁这般体型硕大的海鸟,可以生产出大量质量优质的羽毛,而它们在陆地上,却变得十分笨拙。可以很简单的杀死大量个体,所以在某些规模较大的繁殖地上,捕杀繁殖中的海鸟已经成了一种商业性活动。在鸟岛,执行这项生意的人是明治时代实业家玉置半右卫门( 1839 - 1911 ),他于1886年来到鸟岛,次年成立玉置商会。


在1922年,商会最终因无利可图而放弃鸟岛生意之前,岛上的短尾信天翁种群遭到毁灭性打击,在最巅峰的1900年,这座偏远火山岛共有300名岛民专职负责收集鸟羽,岛上设施完善,包括一条负责运输羽毛的轻便火车,甚至配有一所配套的小学。

 

据报告,在海鸟繁殖季节,平均每个人每天可以杀死100-200只信天翁,山阶鸟类研究所创始人――著名鸟类学家山阶芳麿推测,在1902年前,至少有500万只信天翁被打死,从死去信天翁身上获得的羽毛被制成枕头芯和羽绒被出口。在以“富国强兵、殖产兴业”为口号的明治时代,采集鸟羽也是很重要的出口产业之一。尤其是短尾信天翁羽色纯白,在国际市场上通常能以高价出售。


并且,剩下的部分通常也不会被浪费,鸟尸和鸟骨会被榨取油脂及制成肥料。

 

有组织的鸟羽收集,自明治时间末期就已开始减少,到了昭和年间更是大幅下降。尽管从明治时代末期,就对海鸟采取保护措施,但由于鸟岛孤悬海外,保护效果很差。

 

1930年考察鸟岛的山阶芳麿只记录到2000只的数目,因信天翁数量剧减而非常惊讶的山阶芳麿,为了将鸟岛划为禁猎区而奔走努力,而后来,当山阶芳麿派遣山田信夫后续跟踪调查时,1932年只发现数百只,1933年时剧减至几十只左右。据说1933年,在鸟岛被划为禁猎区前,职业捕鸟人们进行了最后一场大规模屠杀,杀死他们所能见到的每一只信天翁。

 


1930年山阶芳麿在鸟岛拍摄到的信天翁群


随着岛上信天翁数量大幅减少,玉置半右卫门于1922年从岛上经营性退出,鸟岛暂时成为一座无人岛,不过仍有小规模的私人组织上岛捕捉。此后从1927年到1939年间,奥山秀作(1899-1978)承包该岛,在岛上经营开拓,秀作的事业以牧牛业为主,同时也会收集黑脚信天翁及海燕的羽毛,以代替岛上近乎消亡的短尾信天翁。

 

鸟岛火山分别在昭和、明治时代各有一次喷发,昭和时代的火山活动发生在1902年8月,当时仍处于玉置商会时期,岛上从事鸟羽收集的135名岛民尽数丧生,而玉置半右卫门本人当时并不在岛上,所以次年又恢复了鸟羽采集。第二次火山爆发是在1939年8月,幸而当时岛上30名岛民及时脱险避难,并未有人员伤亡。

 


 亲缘种——黑脚信天翁


『在伊豆七岛南部的鸟岛,曾经有非常多的信天翁栖息,情况在服部徹先生发表于《动物学杂志》中的论文有详细记录,在那之后,随着职业收集鸟羽的移民入岛,信天翁群被广泛的捕杀,为了方便运输鸟羽而特意铺设一条轻便铁道,自硫黄山连接到千岁湾。当服部徹先生明治21年前去考察时,鸟群似乎还没有很大的影响,而在那时,存留记录显示,一个男人一天可以杀死100-200只海鸟,推测每个季度(每年10月至次年5月)都有多达十万只海鸟被杀死。据田中馆秀三先生的数据,从明治31年开始,有多个家庭移民鸟岛,一度达到300多人,鸟岛出产的海鸟羽毛远销海外,明治38年8月,鸟岛火山喷发,我估计在此之前,岛民杀死的信天翁至少有五百万只,所幸火山爆发时恰好在海鸟繁殖季之外,对鸟群并未产生严重后果,但由于火山活动带来的浓烟及地表变形等缘故,使得当季的信天翁育雏率很低。明治39年,鸟岛被列为保护地,然而它是孤岛,警察力所不能及,因此鸟羽采集仍在继续。

在这种情况下,短尾信天翁逐渐走向了灭亡的道路,昭和4年2月,我前往鸟岛调查时记录到约2000只个体,昭和7年4月,山田信夫先生替我走访时,仅见到数百只信天翁,昭和8年4月,山田君再度来到鸟岛时,却只发现数十只个体。

据说,这是因为自昭和7年春,这里被开垦为牧场,有许多牛放养在岛上各处,所以影响信天翁繁殖。但更有可能的原因是在岛上发生的最后一次大规模屠杀。根据岛上小学老师藤泽先生的说法,昭和7年12月份,有大批职业捕鸟人来到这里,集中屠杀了近3000只在岛上繁殖的信天翁群体,连幼鸟都不放过。藤泽君的说法可能是正确的,昭和8年8月份,鸟岛被列为禁猎区,或许这帮人正是提前收到消息,才会发生昭和7年这场惨案。像这样因人类猎杀而致绝迹的事情有很多,也许鸟岛信天翁将成为其中最著名的例子。』


——山阶芳麿.《伊豆七岛的鸟类及其生物地理学上的意义》.1942

 

 


绝境之羽 


 


有记录的信天翁繁殖地,主要分布在西太平洋沿岸。红:历史地点绿:现存地点。(注:图中信息不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除鸟岛之外,短尾信天翁还在西北太平洋其他一些偏远岛屿繁殖。19世纪时,文献记载的短尾信天翁繁殖地共有13个,分别是伊豆群岛鸟岛小笠原群岛 - 婿岛列岛北之岛婿岛嫁岛西之钓鱼岛列岛钓鱼岛黄尾屿琉球群岛 - 大东列岛冲大东岛南大东岛澎湖列岛猫屿白沙岛台湾岛东北部的彭佳屿棉花屿。过去这些岛屿中很多因为偏远及细小,并未经历过大规模商业性捕鸟,到当地的个体仍不可避免衰落下去,同鸟岛情况类似。在这些岛屿中,除了钓鱼岛列岛目前还有短尾信天翁原生繁殖群体,其它地域种群大多在二战前即已消亡。

 

二战期间,鸟岛作为海军雷达基地被征用,期间信天翁情状不得而知。战后第一个前去调查信天翁的人是作为盟军总司令部官员来到日本的美国鸟类学家奥利弗·奥斯汀少校(Oliver Austin 1903 - 1988 ),他于1949年3月至4月间,乘船考察伊豆群岛南部和小笠原群岛北部。


至鸟岛时,因天气原因,奥斯汀少校并没有实地登岛考察,但通过海洋上的仔细观察,他怀疑短尾信天翁已经灭绝的可能性很大。这次考察的报告后来常常被称作短尾信天翁的“灭绝宣言”。

 

『……如上所述,从1949年3月至4月,我在著名的伊豆群岛南部和小笠原群岛北部进行一次为期10天的航行考察,按照信天翁的生活史,这种海鸟在5月或6月前是不会离开繁殖地的,如果有个体存在,在附近很容易能够观察到它们。但在整个航行途中,我没有发现任何信天翁存在的迹象。

当然在一些我没有去过的离岛,仍有小部分群体存在的可能性极大。但遗憾的是,短尾信天翁显然已经成为人类无止境且不明智的贪婪下的一个新的牺牲者。』


——奥利弗·奥斯汀.《短尾信天翁的现状》[原文为英文,刊登于太平洋科学.3(4).].1949

 

 


神隐之羽 


 

二战后,小笠原群岛成为美国的委任托管地。这个时候,鸟岛作为台风观测的前进基地变得很重要。因此在战争结束后不久,日本中央气候台(现气候厅)即在鸟岛西部的初寝崎设立测候所。

 

燕崎繁殖地


1951年1月,在岛内巡视的山本正司在鸟岛东南端的燕崎重新发现了一小群极少数的短尾信天翁,燕崎是一片四周被断崖所包围的急斜坡,地形上十分封闭。重新发现的喜讯很快传遍了世界各地的鸟类学会。


在奥斯汀的研究中,可能忽视了这些极少数个体的存在,信天翁在离巢之后的数年并不返回繁殖地,而是在大洋上游荡,这样的个体在海上密度很低。有人认为,奥斯汀的研究中恰好碰到了这样的乌龙情况。

 

海上远望燕崎,四周被悬崖所包围,从陆地上十分难以接近。


『那阵子,大约是昭和25年末,据说伊豆大岛的火山出现爆发痕迹,所以东京方面发来电报,让我们调查火山口地形变化及喷汽温度情况,在那时,通信人员翻译电报并把它带给我时,上面写着「ホコウゲン」。要知道,「ホ」和「カ」在摩斯密码中的符号是一样的,而含义却完全不同。我个人把这个理解为「ホコウゲン(步行限)」,意思是在极限能到达范围内调查。这是一件累人的苦差事,没人愿意去做,但我们的规矩是前往火山区域必须要两个人以上同行,因为那里很危险,所以不准一个人冒险。

可是,1月16号是个非常好的天气,波浪平静,大家都不想去调查,都想着要去钓鱼。我一个人无法成行,于是只好沿着海岸线走着,一直走到东南段燕崎。我平时很少经过燕崎,通常这里在屏风岩周围会有大浪,不能渡过。但是那天却十分安静,我一个人独身外出,心想会不会是犯了什么禁,要小心为上,决定要早点回去。但在燕崎附近,我突然在悬崖边看到一只黑色大鸟,我怀疑那是黑脚信天翁,但光线太暗看的并不真切,于是我往上爬了一点,这次我爬过一个岩架时,蓦然看见一只白色大鸟端坐在巢中,羽毛如丝绸般润滑,眼神清澈凛冽。要是早点来的话我可能会多待一会,而那时已经傍晚,西边的天空已经出现晚霞,我想快点回去通知大家,于是抄了近道从旁边悬崖爬上去,中间差点摔倒,等我爬到时,脚还在颤抖……

我想那大概是短尾信天翁,但不敢确认。在来鸟岛之前,我曾仔细阅读过好几篇游记,并和大家分享过,我们都知道这里有过短尾信天翁,但战后即已灭绝。于是我回到测候所查看图鉴,说不定没错,之后给东京方面发封电报,报告我的发现,但当时并没有收到指令。

后来,调查小组到来,确定这真是很少见的短尾信天翁,他们拜托我帮忙捕捉一羽带回恩赐上野动物园。我之后成功捉住一只,养在鸡舍里,时刻照料。测候所的所有人都很兴奋,每个人都去钓鱼,为它提供活料,但它什么都不吃。不得已,我打算让它回到野外。当我在80米高的悬崖打开笼子时,它很快的飞出去。我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感到很失落,因为我原本是打算饲养它的。』


——山本正司《重新发现短尾信天翁那天》[刊于山阶鸟类研究所学报14(3):2-3.]2002

 


微光之羽 



当短尾信天翁重新发现之后,鸟岛测候所职员们成了保护它们的第一批志愿者,同时提供测候所仅有的一条便船为研究者们调查数量提供方便。同时在法律上,短尾信天翁于1958年指定为国家天然纪念物,1962年改为特别天然纪念物。当时测候所工作人员的保护任务主要是驱逐当时已经半野化的家猫、以及维护燕崎繁殖地的营巢环境等。

 


从悬崖攀岩而下调查燕崎海鸟繁殖群落的科学家


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山阶芳麿先生就很担心鸟岛信天翁的状况,大约在六十年代前期,每年都会有山阶鸟类研究所的科学家乘测候所便船前往鸟岛,考察信天翁繁殖状况,并为雏鸟佩戴脚环。通过这些行动,科学家了解到,尽管短尾信天翁数量稀少,但每年仍在繁殖。

 

气象厅鸟岛气候站成立于1947年,直至1965年因地震而撤裁,此间18年一直有工作人员驻扎。


鸟岛测候所(1952年改气象观测站)在短尾信天翁的重新发现及初期保育阶段发挥了重大作用。但在1965年,由于鼠岛地震,预测伊豆群岛恐有火山爆发的威胁,因此将所有人员迁回本岛,气象站也被关闭。鸟岛再一次变为无人岛,此时,岛上信天翁族群刚有回升迹象,已确认成体约有50羽左右,每年也有十几只雏鸟出生。


当气象站关闭后,前往鸟岛的渡船亦停止运行,研究人员再也无法到达岛上,关于短尾信天翁的项目也只得终止。直至1973年4月,英国鸟类学家兰斯.蒂克和山阶鸟类研究所研究员吉井正乘英国军舰前往鸟岛调研,这次调查共发现24座巢穴,佐证短尾信天翁正在一点一点的缓慢增长。

 

『今年4月份,鸟类学家蒂克博士通过英国驻日大使馆向日本政府递交申请,希望能够去鸟岛调查短尾信天翁的近况,我工作的山阶鸟类研究所认为这是次很好的机会,于是指派我跟随前往。

昭和40年那场大地震后,鸟岛随着气象站关闭而重新成为无人岛,我们非常担心短尾信天翁之后的状况,因此这次无论如何困难,都决心一试,所幸这次有英国皇家海军的协助,4月29日我们一行5人乘直升机登陆上岛,并于第二天开展调查行动。

开始,我们试图从燕崎周边的悬崖下降到筑巢地探访,但是这里有非常多的陡崖突起,十分危险,从这里开始的调查只能放弃。下午,我们回到大船,从海上乘着橡皮艇靠近燕崎,只有蒂克博士一个人登岛,我因携带相机而不甚方便。但不管怎说,我们终于实现来到短尾信天翁繁殖地的目标,我让莫顿上尉划船,尽可能的靠近燕崎,以便我们观察,但是这洋流和风很大,稍微停一下引擎的话,橡皮艇很快就会被冲到一公里以外的地方,很难保持稳定。只得遥遥的观望统计。

所幸后来蒂克教授和我统计的数据完全一样。在燕崎,短尾信天翁分东西两侧营巢,西侧有成鸟18只,而东侧有成鸟7只,共25只。而雏鸟由于和地表颜色相近,在海上无从观察,蒂克教授在陆地录得的雏鸟数目是24只。除此之外还发现数只亚成鸟,有6只头颈部已经接近于成鸟的那种素雅的淡金色,而其余个体头颈仍然残存着黑色。

这里的短尾信天翁有接近五十只,大多数是年轻个体,这是个好消息,亚成体是即将开始繁殖的证据,有经验的成鸟一般较早开始育雏,这时已经飞离岛上,相信如果我们更早些调查,会有更多收获。』


——吉井正《没有信天翁的信天翁群岛》[发表于野鸟杂志第38卷8号].1973年

 


 守护之羽


 

燕崎急陡坡,中心白点即为信天翁群。


进入七十年代后期,当时仍在京都大学就读的长谷川博就开始对短尾信天翁进行研究,长谷川博每年上岛统计繁殖地的筑巢数及产卵量,并给雏鸟佩戴环志,以计算短尾信天翁的育种率。对比各年数据之后,长谷川博发现,燕崎繁殖地的育种率并不高,小于50%,而其他种类信天翁育种率通常要高很多。据实地观察,长谷川博认为燕崎实际上并不适合信天翁等海鸟繁殖;这里倾斜度很高,表面覆盖一层松散的火山土,且植被稀疏,很容易发生土砂崩塌现象,将雏鸟和卵活埋。

 

燕崎繁殖地的防砂工程


考虑到长谷川博建议,日本环境厅及东京都政府从1981年开始,陆陆续续在燕崎开展涵养植被及防砂工程等项目。这些工程的结果使施工那一年,信天翁筑巢量及成活率显著提高,但之后年年都有所下降。过了几年,土砂再度流失,营巢环境恢复原状,繁殖失败情况多次发生。

 

尽管燕崎环境改善工程使得短尾信天翁数量暂时性增长,但当时几乎没有人对这种海鸟的未来感到乐观,除了长谷川博,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野心勃勃的计划。

 


引诱之羽 



这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在后来被我们称作“诱饵行动”。作为濒危物种的短尾信天翁在日本国内只在伊豆群岛的鸟岛繁殖,而鸟岛繁殖地位于岛上东南侧的燕崎,已经不太适合短尾信天翁繁殖的需要。“诱饵行动”计划是在岛上西侧的初寝崎——这片地形十分舒缓的火山斜坡上建立新的繁殖地。在初寝崎,科学家安放大量实物大小的短尾信天翁模型(诱饵),并循环播放短尾信天翁求偶时的叫声,试图让这里看起来就像个信天翁繁殖地一样,因为信天翁有着集体繁殖的习性,所以很容易被这些模型的姿态和叫声所吸引。

 

海上远望初寝崎


“诱饵行动”第一目标是将短尾信天翁吸引到一些条件较好的地方营巢繁殖,促进个体数量恢复增长。燕崎是传统繁殖地,但坡度很陡、常有火山土崩塌现象,威胁巢中卵及雏鸟安全,很难保持着较高的繁殖成功率。而岛上另一侧的初寝崎,坡度十分舒缓,地表有大量丛草扎生。研究人员预测,由于环境更好,如果短尾信天翁能够在初寝崎营巢的话,繁殖成功率将会很高,期待着种群早日恢复。

 

另一个目的是分散现有种群在面对随机灾害时候的脆弱性,燕崎繁殖地是除去钓鱼岛列岛之外,全世界唯一一个短尾信天翁繁殖地。而鸟岛火山处于休眠状态,谁都不确定它什么时候会爆发,如果有一天,火山恰好在信天翁繁殖季爆发,这个物种可能就将灭绝,即使有剩余个体也将因数量太少而不足以维持物种延续。初寝崎繁殖地的建立,虽然在同一个岛上,但可以期待在其他地方重新建立有效种群,以分散火山爆发的威胁。

 

短尾信天翁原本在岛上大部分地区栖息营巢,后由于人类捕杀,才逐渐退缩至普通人无法靠近的、相对孤立的燕崎。此后即便没有捕杀,但也没有扩散到燕崎之外,但如今不需要考虑羽毛采集人的威胁,将短尾信天翁带回初寝崎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探索之羽



 安放短尾信天翁模型的科学家们


为了建立新的繁殖营巢点,就必须吸引尚未繁殖过的年轻个体。对于短尾信天翁来说,年轻个体会在3~5岁首次回到鸟岛,然后利用一个到两个繁殖季时间寻营巢场所及配偶,如果一切顺利,当它再次回到鸟岛时,就将在选择好的地点,筑巢交配、繁衍后代,终生不会改变。

 

对于“诱饵行动”项目的科学家来说,他们前期要准备的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在初寝崎栖息地周围,安放数个信天翁实体模型,以及播放它们求偶的叫声。这样经过几个繁殖季之后,就可以安心等待信天翁到来。

 

这看上去是一个绕弯路的方案,却可以说是利用这种集体营巢性海鸟习性最巧妙的办法,在传统繁殖地已经繁殖过的成鸟,会固执的尊从习性,轻易不会变更营巢点。即使捕获后带到其他地方,在释放后也会回到燕崎。另外,如果从燕崎搬来刚破壳的雏鸟,到初寝崎抚育长大,将来成鸟返回初寝崎的可能性非常高,但这种做法在技术上被认为操作难度极大。[这项技术现已经成熟,是目前开展海鸟种群恢复的主要手段之一。包括之后在小笠原群岛开展的再引入项目]


初寝崎上的短尾信天翁模型(上:成鸟 下:亚成鸟)


当时,山阶鸟类研究所在初寝崎的斜坡上安放了90件模型,这些信天翁模型均以真实个体为原型,实木制造。为模仿信天翁求偶行为,有站立、孵卵及求偶等三个类型。且准备了纯白羽的成鸟款、及头颈部为暗褐色的亚成体款两种样式。此外初寝崎还配置有数个小型双系统扬声器,用以播放短尾信天翁求偶及繁殖地喧嚣热闹的叫声,鸟岛是无人岛,没有电源,因此设置了太阳能电板利用太阳能发电。

 


初寝崎精心再现的短尾信天翁繁殖场景


就这样,初寝崎精心再现了短尾信天翁集体营巢地的画面,让周遭经过的亚成鸟,能够被这气氛不由自主的吸引而来。

 

短尾信天翁来到鸟岛的时间约在每年10月份,之后,亲鸟在次年4月下旬,产卵、孵化、育雏。新出生的幼鸟也将于5月中下旬前离开这里。因为夏季的鸟岛,是台风的季节。

 


青柠之羽 


“社群吸引技术”最先是由在康奈尔大学鸟类研究所的斯蒂芬.库里斯博士提出,并于1973年首先应用到缅因湾招引普通燕鸥(Sterna hirundo)和北极燕鸥(Sterna paradisaea)的项目上,当时长谷川博读到有关论文并产生兴趣,认为这个在短尾信天翁保护上也有应用的可能性。

 

到了九十年代,日本鸟类学家之间也渐渐了解到这个案例,但考虑到鸟岛与本州之间航渡困难,且项目成效期在十年以上,实际操作难度很大,因此一直不被采纳。

 



内山春雄和他制作的木雕短尾信天翁模型在山阶鸟类研究所(1990年12月)


然而当内山春雄从广播上听闻长谷川博的提案后,立马产生浓厚兴趣。内山春雄是一位木雕艺术家,同时也是日本细菌分类界第一人,他亲手制作数个信天翁木雕模型前往山阶鸟类研究所游说,在他的推动下,“诱饵行动”最终得以实施。

 

在世界爱鸟基金的资助下,山阶鸟类研究所于1991年开启项目立项,该项目由长谷川博全职负责,并于当年11月在初寝崎安放6件诱饵模型及音频实验,结果是在一个小时内就吸引来一只亚成体。以此为契机,1992年4月再次实验,这次同样也取得很好的结果。同年11月正式设置41件诱饵模型,此后慢慢增加到90件,再加上三洋电器捐赠的声乐设置等,诱饵行动如火如荼开展。1992年,根据濒危物种保护法,日本环境厅正式委托山阶鸟类研究所负责这个项目以及后续的保护工作,并提供资金支持。

 


 回归之羽


 

比较而言,雏鸟转移一般需要5年以上才能初见成效,十多年甚至更长时间的监测才能确认成效,对于那些性成熟较晚的海鸟尤其如此。但就在“诱饵行动”开始4年后的1995年秋季,第一只雏鸟破壳孵化,并于次年6月飞离巢穴。然而,“诱饵行动”是以在初寝崎建立新的集体繁殖点为目标,所以说仅仅一次繁殖记录并不能算成功。为了实现初寝崎繁殖地的兴盛,需要尽可能多的短尾信天翁到来,因此,研究人员引入了“滞留指数”的概念[信天翁着陆个体到达时间÷观察时间]

 

初寝崎滞留指数[2-3月]

来自佐藤未发表数据



滞留指数越大,表明个体数量越多,个体停留时间越长,这些数据来自于每年2月至3月10日前后鸟岛实地观察结果所得出。

 

根据图表,短尾信天翁在初寝崎首次繁殖是在1995年春季,自1996年春季之后,滞留指数大幅上升。事实上,有很多个体访问初寝崎但并未停留,之后,根据季节不同也会出现数值很低的情况,2003年春季之后又大幅上升,在诱饵模型布置地区吸引来很多短尾信天翁营巢繁殖。

 

令人高兴的是,2004年以后,到访新营巢点的个体太多,不可能准确记录到每只停留个体到达时间及长度,因此在每年2月至3月的例行考察中,将只记录傍晚五点停留在初寝崎营巢点的个体数量。

 


复兴之羽 


 


初寝崎半个世纪来第一只出生的雏鸟“海娜”和它的父亲


1995年秋季,一对年轻的短尾信天翁亲鸟在初寝崎产下第一枚卵,1996年6月,雏鸟成长离开。截止2004年6月,这对英雄父母共养育了7只幼鸟长大,有7只矫健的短尾信天翁从安稳舒逸的初寝崎冲向更遥远的大洋深处。在2004-05年繁殖季中,共有4对亲鸟在初寝崎营巢哺育,4只幼鸟均平安长大。

 

2005年秋天,营巢数呈井喷式增长,当年共记录到16个繁殖巢,至2006年,其中13只幼鸟最终平安孵化离巢。在2006年的繁殖季中,仅初寝崎一地记录到的短尾信天翁营巢量已超过两位数,初寝崎最终形成了一个新的短尾信天翁集体营巢点,“诱饵行动”在执行开始十五年后,终于大获成功!

 

最近十年间,鸟岛繁殖族群数量一直在持续增长,平均年增幅9.13%(过去五年更是达到惊人的11.3%)。在2018年3月18日至5月11日的第124次鸟岛短尾信天翁考察中,共记录到921个繁殖巢,育种率达到74.7%。

 

鸟岛现在的短尾信天翁繁殖地

在刚开始推行保育措施之时,推定鸟岛上的短尾信天翁不到200只,当41年过去后,这里的种群终于恢复至5000只,除传统的燕崎繁殖地及再引入的初寝崎繁殖地,还自然扩散到燕崎外悬崖,形成鸟岛的第三个繁殖地。在未来10年内,预计将会再增加5000只,岛上的短尾信天翁族群已经彻底摆脱灭绝危机,正逐步实现繁荣与复苏的未来。

 

 


[注①:钓鱼岛列岛繁殖族群曾被认为1939年后即已绝迹,之后的4次调查均未能发现(1950年、1952年、1963年、1970年)。直至1971年,由琉球大学主导的生物学调查才在南小岛记录到12羽个体,之前并不知晓。后分别在1988年和2002年于南小岛及北小岛确定存在繁殖族群,]

[注②:即井伏鳟二小说《万次郎漂流记》中男主角“中滨万次郎”的原型,小说中的万次郎等五人遭遇海难漂流至无人荒岛,以捕杀岛上海鸟为食,经过143天的孤岛生活之后,最终被美国捕鲸船救起,回到家乡。]

[注③:天明7年(公元1787年)12月,大阪商人龟次郎及雇佣水手金左衙门,行船至犬吠埼附近海域遭遇海难,次年2月漂流至鸟岛,在鸟岛遇见两年前海难幸存的长平,他们以鱼和海参为食,存活下来,并在十年后的宽政9年(公元1797年),自己制作小船,经八丈岛和青岛回到江户(今东京都)。文中的“白鸟”指的是短尾信天翁成鸟,“黑鸟”为短尾信天翁亚成体或黑脚信天翁]

[注④:町为日本行政区划名称,如:府中町、八丈町、奥多摩町等。行政等级同市、村,相当于中国大陆或台湾的镇。]

[注⑤:奥利弗·奥斯汀,时任盟军总司令部天然资源局野生动物科科长]

[注⑥:屏风岩,包围着燕崎的悬崖之一]





随便列一些参考文献,我猜你们也不会去看
·吉井正, 1973. 無事だったアホウドリ.野鳥, 38(9): 420-424.

イギリスのアホウドリ研究者ティッケルに同行した鳥島調査紀行

·山田信夫, 1985. 探鳥記. 50数年前の鳥類生態研究創始の記録. 

·伊豆七島の鳥類(並びに其の生物地理學的意義)山階 芳麿

·長谷川博氏サイト アホウドリ復活への軌跡

·アホウドリの歴史、分布、生態、保護上の問題点など。デコイ作戦以前のものであるが、一般向けに手際よくまとめた英文の解説として有用。

·H. Hasegawa, 1984. Status and Conservation of Seabirds in Japan, with Special Attention to the Short-tailed Albatross

·Masaki Eda, Hiroe Izumi, Satoshi Konno, Miwa Konno, Fumio Sato . 2016. Assortative mating in two populations of Short-tailed Albatross Phoebastria albatrus on Torishi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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