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山：那位对我降维打击的老师，让我过早看到成人世界里的虚伪自私和肮脏
回眸尘烟里
文/言山
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事，对我一生影响深远的莫过于小学四年级时遇到的一件事。
四年级的时候我们子弟小学来了一个新老师，破天荒第一个，也是子弟小学历史上唯一一个正规师范毕业的老师。小学很小，学生都是内部子弟，只有四个年级，一个年级只一个班。新老师来的时候，整个学校上上下下都沸腾了，大家激动不已，各种交头接耳，各种憧憬和期待。
校长是爸爸单位领导的夫人，白白胖胖的，一口普通话显得和当地人有些不同，说话的时候腮帮子晃晃悠悠地仿佛吹弹即破似的。校长腿脚不太好，但是那天校长亲自带着新老师到我们班里，热情地做了介绍，整个仪式特别正式和隆重。
新老师姓李，上海人，皮肤白白的，小鼻子小嘴巴，眼睛不小，梳着那时候大概只有上海人才会的最时髦的童花头。所有发尾都往里弯，整个发型呈现出美丽优雅的弧线形，婉约流畅且纹丝不乱。就是头顶的头发比较平，显得有点像要秃的样子。她瘦瘦高高的，单手拿书靠在身体的侧边，像电影里的读书人拿书的样子一样。
李老师的黑布鞋，鞋底的边从来都是白的。她脚步轻，又爱低着头走路，好像东郭先生总要看看脚底有没有蚂蚁的样子。李老师普通话很标准，板书也很好看，第一堂课就有好多老师来听课。那时候想，真正的老师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有一天很晚了，下着雨，爸爸加班还没有回家。妈妈让我去给爸爸送饭，中间要经过李老师宿舍门口。路过的时候听见李老师在说话，是讲怎么写作文作业，记得题目大概是《难忘的某某人》。门缝里看见房间里有两个同学，一个是李老师的对门邻居，另一个牛同学，他爸爸是单位人事科长。我躲在门后面听了一小会儿，觉得茅塞顿开，作文结构思路都清晰了许多。回家后一蹴而就，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这篇文章后来被李老师当作范文在全班朗读。
让我难忘的事情是从一节自修课开始的。
自修课是学生自己做作业，但是分为语文或者数学自修课，那天是李老师的语文自修课。李老师进来巡视了一圈以后，发现大部分同学在做数学作业。她很生气，随即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诧异的决定。她让每个正在做数学的同学把作业给她，她要一份份撕掉。
气氛很紧张，有好几位离李老师近的同学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作业就被李老师一把抢走并撕掉了。坐得远一些的同学想把作业藏起来，然并卵，她说已经记住了每个写数学作业的同学。所有交出来的作业都遭到了同样的命运，被立刻当面撕掉。其中有可能有一两个同学是漏网之鱼，比如李老师给开小灶的那两个同学，至于原因可能是侥幸，可能是手下留情，也可能是确实没有写数学作业，只有李老师知道。总之，那晚大家都很害怕。余下的自修课大家都开始看语文，无话。
晚上回家，我和妈妈说了这事儿。我觉得李老师做得有点过分，毕竟做数学作业也不是什么大错，骂都可以接受，不能把作业撕掉，那是大家的心血。可以猜出来我是那个做数学的学生之一。我妈听了后，也没有说老师不好，只是安慰了安慰我。她就多说了那么一句话，意思是数学还是很重要的，不要因为老师撕作业就不做数学了，毕竟语文相比数学，语文可以自学，数学自学比较难。
第二天一大早是李老师的课，一上来就问昨晚谁回家和家长说了撕作业的事。当时我好心虚，面红耳赤，大气不敢出，头也不敢抬。等了好一会儿，班里面还是鸦雀无声。我坐第一排，忍不住眼睛扫两边，还偷偷地往后面看。李老师开始喊名字了，叫了一两个同学，都说没有回家说过。猛然间听见喊我的名字，吓得我一哆嗦。站起来以后，我一个劲地摇头。
可是李老师说：“今天早上你妈妈都告诉我了，你还撒谎！“
我妈妈上班的地方很远，每天早上很早就骑车出发去上班，早上我都没有时间和她说话。尽管我还坚持说没有和妈妈说过昨晚得事，但显然我不是个撒谎的高手，很快在李老师凌厉的攻势下垮了下来，承认和妈妈说过了。
李老师很得意，继续问我妈妈说过什么。可怜四年级的我吓坏了，把妈妈安慰我的话都说了，包括最重要的一句，就是后来被李老师断章取义的那句“语文可以自学”。李老师越来越生气，告诉全班同学，我是个爱撒谎的孩子，并警告大家以后都不要和我说话。语文可以自学，那语文课不用上了，让我拿着书包离开教室。
从幼儿园到四年级，我一直学习名列前茅，性格也还活泼开朗，老师们都很喜欢我，从来没有挨过剋。开天辟地第一次被赶出教室，那一刻我感觉受到了极端的羞辱，自然不肯离开。然而李老师发动了全班同学来逼我离开。如果我不走，她就不讲课，意味着全班同学也不能上课。这时候连平时成绩特别烂的经常要我帮忙补习的同学都满脸鄙视我的神情，好几个同学开始小声地催我，让我赶紧走，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我委屈地哭了，最终拿着书包离开了教室。记得我在教室门口磨磨蹭蹭了好久，奢望着李老师会突然改变主意让我回教室，特别羡慕课堂里上课的同学，第一次咀嚼到了孤独和羞耻的滋味。离开教室，本来想去找爸爸，但是又害怕爸爸骂，不敢去。那一天就在学校里找了个角落一个人待到放学才回家，特别地伤心落寞。
回家后，妈妈回来了。我很生气地埋怨妈妈为什么一大早要把昨晚的事情告诉李老师。我妈一听大吃一惊，说早上根本没有见过李老师。妈妈很生气，把我又骂了一顿，然后拎着我三步并一步地到了校长家。妈妈把前因后果和校长讲了，说：“如果是我的孩子今天撒谎，我现在就揍给你看。”夹在所有的大人中间，我不敢看她们的脸，只竖着耳朵听，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恐惧。
校长自然是和稀泥，妈妈和学校交涉具体细节我不清楚。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不了了之，李老师没有给任何人任何口头或者书面的交代，据说李老师之所以撕作业是因为和数学老师闹矛盾。
第二天我回去上课了，但是李老师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改过我的语文作业，这样持续了大概有大半年的时间，直到我四年级毕业。唯一的一次我知道她看过我的作业是一次当堂的用所给的词汇作文。记得词汇包括有“今天”和“明天”。我想起《毕业歌》，仿照里面的句子写的小作文被李老师当堂拿来做反面教材，嘲笑道：“今天这样，明天那样，怎么变得这么快？乱写一气！“我本想争辩几句，但被她冷冷地打断了。
那年后来我大病一场，还得了一个病叫鬼剃头。医生说是精神紧张导致的，若任其发展，头发眉毛都能掉光。好在我得到了及时的医治，头发没有掉光。小姑娘爱美，那段时间梳头都是尽量隆着头发，好遮着一些。学校文艺演出的时候，头皮上已经有一层细细茸茸的小毛毛头发，虽然远看还是秃的。
李老师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化妆的时候主动要帮我重新梳头。当时我不知道该怎样拒绝，现在还记得那时的别扭和难受的心情。让我能坚强地接受她观摩的原因是因为我知道我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了。
四年级结束，我离开了子弟小学，以总成绩第一的成绩考入县小学上五年级，语文果然没有考到第一。尽管李老师对我的影响有限，令人遗憾的是我妹妹二年级时候的又碰上李老师当班主任。多年后妹妹说起来，她那一年成绩大幅度下跌，最后逃学，和李老师有直接的关系。
有时候想，李老师当年对我的所作所为，也许是因为她刚刚毕业参加工作，尚不成熟？亦也许她人生地不熟，书生气太重，不适应或者不会处理社会上复杂的人和事？如果是这样，她几年以后为什么还要继续打击妹妹呢？是为了她所谓的自尊心，还是以为小孩子不会记得大人的所作所为？
最后一次见到李老师是我考上研究生后去爸爸单位人事科领给我的奖金。那时候子弟小学早已解散了，她改行到人事科工作。李老师依然很优雅。看到我后，好像有点不自然。再见到她，我总是不自然的，心里只是很庆幸的她不再当老师了。
读书多年，从启蒙到博士后，我遇到过许多老师，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中有外，学历有高有低，专业有远有近。其中有很多老师不仅教给我知识，还给了我生活上的关心和爱护，事业上的指导和帮助。如果要记录这些老师的事迹可能三天三夜都写不完。我深深地感激那些老师们，没有她/他们，就没有今天的我。
只是在我年幼的时候，李老师带给我深深的心灵创伤，让我过早看到成人世界里的虚伪自私丑陋和肮脏。这件事，对李老师也许从来不是件大事，但我却背负了很多年。写下这个故事，只是想分享人生的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回眸往事，如碧空里望见一团污浊的尘烟，早已没有怨恨，尘烟也渐渐地飘散开了。当一切可以看淡了，也就可以过去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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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决不想再过苦日子，太他妈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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