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卢哥自称的卢老师,兢兢业业管理头发,就像认真经营课堂
二十年前,卢治安是天津成人教育学院的老师。在我们学员的心里,他都是难得也难忘的老师。但在几个要好的同学之间提起他,我们更愿意叫他的名字。
卢老师很精神,健步如飞,笑声朗朗。第一次上他的课,吸引我们的是他的纵横开阖,包罗万象。
他把《诗经》讲解得出神入化,散文诗样的语言伴以夸张入理的动作,真个把古诗讲活了。向来被我们认为只可意会的东西竟然可以言传的如此精当得体。
我们发现慢慢,原来语文课可还有这一种上法,原来之乎者也的古文和今天的生活还有如此紧密的关联。在卢老师的课堂上,几千年前的古老文字变得生动可感,出神入化,并令人思接千载心游万仞。当时就有同学要做课堂录音,不知有没有录成。
卢最有“特色”的是他的发型,相信见过他一次的人就永远不会忘记他的头发,真的。卢老师严重谢顶,头上植被覆盖率太低,他的头顶早已耸立在头发之上。
大概是物以稀为贵吧,卢老师好像格外看重那些老弱病残的头发。耳根的几根黑发攀缘而至头顶再蜿蜒垂立另一耳鬓。那缕头发还是杂牌军,是左边几根右边几根的交流会合。应该是很精心的梳理吧,左右交互的头发们纹丝不乱。当然主人情绪激动时例外。
卢老师讲课讲到情深处,头脑依然清晰,他头上就秩序紊乱了,往往是左边的头发回到了左边,右边的头发回到了右边。
卢老师再激动也不会忘了把头发们一一归于原处,逐个安排好。左手沿着左鬓扒梳至右鬓,右手沿着右鬓扒梳到左鬓。一次不行二次三次,不厌其繁。
我们在背后议论过他的年龄,有的说四十,有的猜五十,正好他一步走到跟前,“我呀,五十三岁。”他笑着说。
那大家又不明白了,知天命的“老人”怎么一点儿不像老头,反而时时与我们共情同感?还有,卢老师既然不忌讳自己的年龄,又何必在意智慧头颅外的装饰物?
其实,我们更愿意看到自然随意的卢老师,那才是潇洒从容的卢治安。当然没有人当着卢老师面说,卢老师依旧兢兢业业管理着他的头发。就像他认认真真地经营着自己的课堂。不同的是,他的学生越来越多,他的头发越来越少。
成人进修上课,出勤是个大问题。开学时班主任三令五申,严肃纪律:缺课达三分之一者免去考试资格,迟到或早退三次按缺课一节论处。但每次上课总不能全勤。
孩子哭了老人病了煤气漏了窗户忘记关了,这些都可以成为不上课的理由。拖家带口,大家都不容易。
有的干脆把孩子带进了教室。孩子加盟的课堂自然热闹得多,响声不时传出,伴以随机性的走动。在家说得好好的不违反课堂纪律的,但孩子的话没法当真。事发现场的学生兼家长陷于发作与不发作两难之间,恨不得自己凭空消失。那种尴尬,不亲身经历无以体会。
卢老师遇到孩子捣乱时不急不恼,依旧和颜悦色地讲课,偶尔跟小孩子开一下玩笑。卢老师看着肆无忌惮的孩子,眼中满是理解,努力不与孩子家长对视。卢老师说,他当年带着孩子讲屈原的“湘夫人”,快把孩子吓哭了,孩子以为他的爸爸疯了。大家会心一乐,脑补当年卢老师的意气风发快意淋漓。
课间休息时,卢老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灌饮料,或者一包糖果,或者一只圆珠笔送给小孩,说是“对提前上大学的奖励”。
后来卢老师再上课的时候,很少有人带孩子进来。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唯一的,只要真想辙,总会有辙。
成人进修,出勤是个大问题。但卢老师的课上从来不点名,他总是早早来到教室,准点上课。奇怪的是,卢老师的课堂人数最多,听课最投入。
五十多岁的卢老师总以“卢哥”自称,他的诗经常常讲到大江南北,九州古今,乃至世界纵横。
他常常说,历史和文学是死的,我们只有将它们放置到一定的人文环境来考查和研究,并且使之服务于人服务于当今社会,才算激活了它,这样的历史和文学才有意义。
上卢老师的课,总有新鲜的时代气息扑面而来,诗经的每句话都那么精粹,那么秀色可餐。我们常常弄不清楚到底是受了诗经的熏陶还是受了老师的感染。
卢老师的语言很经典,又善于引用名人名言,因此厚厚的一大本讲义里,有时候不知哪句是名言,哪句是“卢言”。
卢老师还有更经典的时候。他说有一次院校开大会,院长广开言路让大家畅所欲言。卢老师踊跃举手,积极发言,慷慨陈词,一连串的排比和反问“感动”得领导直给他敬烟倒茶。
后来局长获知此事,一个劲夸“小卢有魄力”,可惜年纪大了些。要不然,肯定弄个副局长当当。后边那句话不知是出自局长之口还是伪“副局”之臆测。
提起古罗马的光荣,卢老师意犹未尽,“那叫一个解恨,大家都瞅着我——瞧那漂亮的小伙!”但后来他又后悔似的摇头,作势用手做掌嘴状,“人家都不关痛痒,你卢治安不是找倒霉吗?”
他的一缕华发掉下来,他没用手去整理,而是潇洒的一甩,好象要甩掉沉重的包袱。同学们会意地笑起来,他也附和着笑。什么“卢哥”,简直一个“卢弟”!
第二学期开始的时候,班主任给我们介绍新学期的老师。当念到“……由卢治安担任”时,台下禁不住响起了一片掌声……
可是,由于夫妻分居,在天津孤身带孩子,后工作调动到北京,我隔三差五地缺课。卢老师照样上课不点名,不考勤上报,我的心里更加不安。不上卢老师的课,当时隐隐地感到遗憾,现在走出校园,切切地觉出罪过。
就算这辈子化解不开这份愤恨,你至少也得知道恨的是谁吧 | 我是夏始之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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