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笔下最毒的情花，肖彼得的漂泊树生 | 二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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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彼得的漂泊树生
文/黄敬光
肖彼得不是妻子肖队和我所生，而是木本曼陀罗树的名，是我们从攀枝花“捡”回成都的。它来自那块神奇的山地：云贵高原攀西大裂谷——攀枝花。具体位置就在攀枝花机场的下方。
说来真是神奇，攀枝花机场竟然建在山顶。据说，削平了36个山头才好不容易建成。这里又属金沙江干热河谷，气流复杂，飞机经常无法起降，号称世界三大最危险的机场之一。就在机场下面，还有一个神奇的、川西山地民居风格的大花园，名字叫“花舞人间”。在这样特殊地理位置上的花园，注定了它的不寻常：花园里种有许多热带、亚热带植物，以及四季花草，还有许多我都叫不出名字的树。比如有一种开花的树，名叫曼陀罗。
2018年春，有幸游览了花舞人间景区。新奇的植物太多了。最冲击我眼球的，正是那盛开的木本曼陀罗。一排排，一片片，一蓬蓬，密密麻麻，整齐划一，漫山遍野。震撼我的不仅是花的规模，更是非同凡响的花。那花朵儿呀，又大又长，花的开口直径大的可能有20厘米，花朵的长度长达60厘米，活脱脱缩小版藏传佛教里的大法号。想象一下，无数支大法号从四面八方围着你吹奏着令人震颤的重低音，那是什么概念。而且每棵树上的花儿颜色又是多种多样，每一朵花还会变换颜色：花底白色，中间是黄色或者乳白色，开口处又变成了紫色、白色或红色。这是一片曼陀罗的乐土！园艺师说，花儿还会越开越大，越开越多，最终会开得如火如荼。这些看起来既庄重又妖娆的花儿，棵棵都像穿着裙子的爱尔兰人一样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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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身在花的海洋，我就有梦幻般的感觉。突然想起，这是金庸笔下最毒的情花呀，我不禁一惊：莫不是中毒了？一时间立马警觉，问园艺师。他说：“这是木本曼陀罗，植物学家专门培育的，是无毒品种。不然的话，哪敢种这么多有毒的东西。”
即便是无毒，但我心里还是发虚。武侠小说看多了，仿佛很容易就会中曼陀罗的毒一样，那时，男人要变成痴情汉，女人要变成花痴女，老人要傻，小孩要瓜。中毒后，不能思念任何人，一动念想就会痛苦难当。而且，此毒只有绝情丹才能解。但这世间，哪有什么绝情丹呀。人又怎么可能做到绝情。像我这样看着美女就会动心的男人，没有解药，咋得了。所以走过路过，还是小心翼翼。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曼陀罗的影子已经印在了我心里——我被它的美貌迷住了。不过，我中的是曼陀罗的毒，而不是情花毒。
2019年再来攀枝花，再次专程游览了这里，再次被这片曼陀罗震撼。临渊羡鱼，不如退而接网。当时，我就萌生了要种一棵的心思，就种在自己的私家花园里。为慎重起见，我又查了一下中医药典。药典说，草本曼陀罗有毒，有麻醉作用，可以镇静、镇痛、致幻等。改良的木本无毒。恰在此时，肖队就在花舞人间外面的野地里发现了一株木本曼陀罗，还只长有两片叶子。她说：“我要挖回成都去！”心有灵犀，两人竟不谋而合。
回成都的那一天，我们起了个大早，开车来到那片野地。我对曼陀罗真诚地说：“我们两口子实在太喜欢你了，希望你能够和我们一起回成都，我们肯定会对你好的。”曼陀罗好像听懂了我的话，两片小小的叶子在微风中不停地点着头。我们小心翼翼地挖出它，然后连着泥土一起，用塑料袋包好，一路狂奔8小时，跑了近700公里。于是，这棵小巧的曼陀罗，第一次出远门，来到了我们成都金堂的家，完成了它的第一次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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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担心它是热带、亚热带植物，习惯生长在干热河谷地带，在温带的盆地——成都平原怕养不活，特别是在还很寒冷的初春时节移栽到成都。哪想到它根本就不见外，老叶掉了后，很快就长出了新叶，很快就适应了成都平原土壤的“大鱼大肉”。不久，叶子就长得油光水滑。那蓬蓬勃勃，生机盎然的样子，仿佛听得到拔节生长的声音，它就完全没有把自己当过外人，用实际行动展现了顽强的生命力。
惊喜在一年后。
一天，我突然发现，壮实但还很是矮小的它，居然打了一个花骨朵儿。惊喜中，我和肖队以为它将很快盛开，盼望着盼望着，哪知道都盼了十多天，它愣是不开花。把急性子的我盼得心灰意冷。就在我都要失去耐心时，它突然又像逗我玩儿似的，很随意的样子，懒洋洋地终于盛放开来。这一盛放不得了，我仿佛听到了大法号那超厚重的低音，耳朵都在轰鸣。这是我看到过最艳丽的花：长、大，颜色变幻莫测，而且开得完全不管不顾。那血盆大的口裂，那唯我独尊的样子，那调皮的样子，那妖娆艳丽的样子，犹如九层妖塔里的妖王。
“这不是一般的曼陀罗，我得给它取个庄重且洋气的名字”。我想。
曼陀罗来自西域，叫强巴、拉兹、丽达？阿凡提，买买提，哈里斯？这么霸道的花，肯定不能取那种有女性倾向的名字。严肃起见，名字前面得加上肖队的姓氏。她那么辛苦，而且这是她完全打理的花，完全负责的花园。名字再加上肖队的姓后，要简洁、铿锵、低调……
反复推敲后，我最终选用了“彼得”，肖彼得。
许是曼陀罗喜欢这个名字吧，第二个月就回报我们好几朵更大、更艳丽的花。
2021年，肖队“名正言顺”地接手管理我家另外一边那块公共花园后，彼得顺利从后面狭窄的私家花园又来到了前面宽敞的公共花园。这一次应该算“乔迁”，不应该算“漂泊”，是糠箩兜跳到了米罗兜。所以，我根本就没有担心过它能否成活。这边阳光更好，地盘更大，土地更肥沃。这小子，居然没有任何的不适，直接如鱼得水，一天一个样，哗哗地就长得蓬蓬勃勃，长得白白胖胖。
没过多久，肖彼得用它别具一格的开花架势，就赢得了小区里更多邻居的喜爱。我是越看越亲热，它的名字嘛，自然而然地去掉了姓，我们就只叫它彼得了。“肖队，快看，彼得又发岔了。”“肖队，彼得又开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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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6月，彼得脱胎换骨般长得牛高马大，对肖队的养育投桃报李，慎重地开了当年的第二轮花。看到它更加热烈的巨型花朵时，我实在没有忍住想要与人分享的冲动，就照了几张照片，胡诌了几句“我家的曼陀罗，来自攀枝花，生了根又开了花，一茬又一茬，那翠绿的叶，那如火如荼的花，如我逝去的青春年华……”发到我今日头条的个人空间里，没想到，居然有好几万的浏览量。
很快，这里成了小区里一道亮丽的风景，吸引了非常多的邻居驻足，甚至有邻居每天走很远的路专门绕过来欣赏。肖队和我也都得到了许多邻居的赞赏。当然，我根本就没有出过什么力，我是沾肖队的光。彼得也善解人意，更是耍起了人来疯，花期从当年的四月一直开到了十月，而且越开越多，越开越大，开得如火如荼，到后来，更是犹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般。我突然就想起了那句“开到荼蘼花事了”，莫名其妙地担心起它来。所以，当我到花园里流连时，都忍不住跟彼得做起思想政治工作：“彼得啊，树也好，人也罢，还是要低调一点嘛。凭我工作到快退休几十年的职场经验教训，都想劝你几句了。要知道，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枪打出头鸟啊，你这样天天、月月、年年不管不顾地开花，掏心掏肺地开花，你都不怕开得脱力了吗？”真的，当时我就是莫名其妙地担心它会出什么意外。
事实印证了我的担心不是多余。
今年，沉寂许久的彼得，终于又开花了。
昨天早晨出门上班，看着疯狂盛开的、长如大法号的曼陀罗花，忍不住又到花园里转了几圈，照了好几张照片，并立即分享到家群里，引得远在长沙的女儿懂仔当场就发出感叹：“好漂亮啊！”我也暗自得意。
哪知道，乐极生悲。中午我回家再看时，这里却已经被夷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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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遍地落红，一直拖到垃圾桶旁边，就像被屠杀了的动物猩红的血，还有躺在垃圾桶边的彼得的尸体！
我急匆匆地回家，慌不择言地问肖队：“彼得是咋回事？别人是不敢砍它的，你为什么呀？”看着肖队尚有悲戚的脸，我有点不忍心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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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很久的她终于开口，说：“物业来人说，楼上有人反映，说彼得有毒，闻着头痛，要求砍了，不然，娃娃不好了，老人不好了就不得了。”她停了停，又说：“我晓得我们这株木本曼陀罗没毒，我也知道即使草本曼陀罗也不至于毒得那么厉害，但是，万一喃，万一哪天老年人不舒服了，小娃娃不舒服了，美女得了花痴了，就要怪到彼得身上来，咋办呢？而且我们的彼得确实有点香味，像槐花开的时候，像紫藤开花的时候的香。所以，我反复想了，还是决定砍了算了。”说得肖队都有点哽咽了。我知道，更主要的，那个花园不是真正属于肖队，她做不了主，也不愿意成为别人生病的借口和挡箭牌。
看着她把砍掉的曼陀罗的树枝又捡了些回来，插在自己的花园里，然后又扯起来，重又丢回到垃圾桶的反复过程，就知道她心里的后悔和难过程度了。
我只有叹一口气，说：“算了，砍了就砍了吧。本来就在公共花园里，不管有没有毒，只要有人不喜欢就只有砍，这是小区业主的常态，我们都见多了。”肖队知道这个，虽然她在义务管理，但确实不是自己的花园。
不过，她还是不死心，说：“我还是要去捡一根回来，等养活了后，再移栽到大妹家里去，他们那里宽，就没有人管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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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哪知道，我一出门，就有小区的邻居问我，而且是一路走，一路都有人反复在问：“你家门口的曼陀罗是咋回事呢，是哪个把它砍了的呢，那么好看的花啊，而且花开得这么安逸的时候，要砍也要等不开花的时候再砍嘛，好可惜啊！”我只有耐着性子解释：“有人说曼陀罗有毒，而且是可怕的情花毒，而且曼陀罗开花时确实有点气味，有人就反映到物业。物业要求我们砍，所以我们就只有把它砍了。”我知道，虽然叫肖彼得，但责任不可能让肖队一个人承担，所以我用了“我们”。
这样的情况一直连续了好多天。我和肖队就像刚刚失去孩子的祥林嫂，只有不停地给别人做解释。
一时间，关于曼陀罗肖彼得的事，小区里的邻居们众说纷纭，竟成了最热门的话题，盖过了俄乌战争，盖过了巴以冲突。不要说肖队，就连我，都成了小区里的名人。都在为她、为我，为曼陀罗被砍而惋惜，甚至说了好些很过激的话，就像曾经关于换不换物业一样，什么曼陀罗就是没有毒，而是那些人心里有毒，就像在说那些为了所谓的敏主、正义，发动战争而死人，爱情、生命“皆可抛”的英雄一样。那几天，我们得到了小区里的邻居们的广泛同情。同时也在怀念曼陀罗的美丽和赞叹它顽强的生命力。
就这样过了若干天，我们一直想不通，难过得都没有心情干其他的任何事。百无聊赖时，我在网上搜索，无意中，竟发现，在成都周边很多地方都有这种花，青羊宫、文殊院、人民公园、金沙博物馆都有。而且权威人士说，木本曼陀罗的主要特点就是勤开花，花朵颜色多样、长势好、病害少、无毒或者说低毒，观赏价值很高，在中国南方园林景观配置中，木本曼陀罗可作为庭院或墙角屋隅的配植材料，其花大色艳，枝叶扶疏，香味浓烈，是观赏价值较高的园林植物，也可作盆栽欣赏。木本曼陀罗虽然也有药用价值，但主要还是取其观赏价值，只闻花香、赏花貌是不可能导致中毒的。可此时的彼得已经香消玉殒，我们又到哪里去买后悔药呢。即使有，我们又哪来的耐心给那个别的邻居解释呢。
2024年6月2日早晨，我又来到花园，兰草散发着幽香，指甲花已经成片开放，只有彼得的那片地块还是一片狼藉。看到彼得的今天，仿佛看到了自己这漂泊的人生，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悲从中来。正伤心，却见原树蔸的地方，居然又长出了它的几枝嫩芽！肖彼得！“刀斧砍不尽，夏雨润又生。”原来，肖队砍树未除根，肖彼得又从树蔸处发芽啦。太佩服彼得的顽强了，太庆幸肖队的粗心了。我一下子来了兴致，回家跟肖队说：“我们再不能干傻事了。我们得给彼得找个地方安顿好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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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想到的，当然就是附近农村的大妹家了。我们马上开车过去。院子里面显然是不行了。已经有一架葡萄，一棵石榴树，一棵樱桃树，一棵水蜜桃。硬化地面也摆满了多肉及其他花草；土里显然也不行，寸土寸金的地方，本来种满了庄稼和蔬菜，不便种“无关紧要”的东西，土埂上也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大妹说：“实在不行，就栽到那片堆有食用菌废料的地方去。”肖队不干，说：“环境太差，也不利于观赏。”我也嫌那个地方太脏。
我们马上又赶回来，到后面的金山公园。这可是非常了不起的法制宣传公园，要是有一株这样的曼陀罗，那一定会成为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可是，凭以往的经验，以前我们悄悄种过的那些花草，通通都被管理员扯掉了，现在要是栽在明处，几天就没有了。犹豫再三，还是不敢下手。
一时间，偌大的世界，竟然没有彼得的容身之处了。
我们都很沮丧，肖队说：“算了，改个时候再想，就让彼得再长几天，芽芽还这么小，现在他们应该还看不出什么。我们去爬会儿山吧。”
我知道她说的山是金堂山。金堂山？有了！
我马上说：“好，爬山。好了，就把彼得送到山上的陈大爷那里去。”
陈大爷的家在圣灯山，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县城，远处的龙泉、成都市区、新都、广汉、德阳都在眼底，天晴日，甚至可以看到贡嘎山、雪宝顶，甚至自然而然地会遥想正西方的攀枝花。如果彼得能够来到这里，就像它的出生地一样，更可以怀念它的故乡。再好不过了。
开车到陈大爷家，搬出彼得的大块根，跟他说：“这是我家的木本曼陀罗彼得，无毒，开起花来好看得很。请栽到正屋的坡前，它必将成为这里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陈大爷的话就一个字：“好。”
本来我还想亲自挖个坑，陈大爷不让。
彼得已经展现过那么顽强的生命力，我不担心这一次的漂泊它会死，我坚信，在这里，它也一定能活，而且活得更好。
肖队又有难过的表情，就像舍不得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我怕她后悔，马上拉着她转身往回。
谢谢陈大爷！
但愿这里依然是彼得的乐土，但愿这是彼得的最后一次漂泊，但愿彼得经历了多灾多难的漂泊依然热爱生活，不怨天，不尤人，不责怪我们，像过去一样依然乐观豁达，开起花来一如既往地不管不顾，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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