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革 丨 卢浮 - 朗斯五年
卢浮 - 朗斯五年
FIVE YEARS OF LOUVRE-LENS
泽维尔·德克特 (Xavier Dectot)
苏格兰国立博物馆藏品保管部主任
(卢浮宫朗斯分馆前馆长 )
在维基百科上有这样一则博物馆的户口登记:
▲ 左图:维基百科上的卢浮宫朗斯分馆
右图:卢浮宫官网,时值2017年11月11日,阿布扎比分馆开幕
2017 年,德克特先生已然成为爱丁堡苏格兰国立博物馆一名研究人员了。离开卢浮宫朗斯分馆,他是这样解释的:
当时我们几个人来这里开启了事业,为之投入了大量的精力,现在,这里的一切终于上了轨道,也开始走向稳定。完成初步的建设任务之后,我想,也许是时候离开了,我相信只有那些有新想法的人才能领衔这个博物馆的进一步发展。
卢浮宫选择这里成立第一个分馆,首先是因为法国的文化机构过度集中于巴黎,数年前,每年参观卢浮宫的观众人数就超过了九百万,而且还在增长。因此,2003 年,法国文化及通信部提出卢浮宫分馆计划。当年,亚眠、阿拉斯、滨海布洛涅、加莱、朗斯、瓦莱谢那6个城市入选最后的竞争,2004 年 11 月 29 日,朗斯获得胜利。因为这个位于加莱海峡省、3.6 万人口的旧矿业城镇,经济条件非常落后,而当地没有任何博物馆。同时,它的地理位置距巴黎、伦敦和布鲁塞尔都不远。这一个新的博物馆,寄托着人们改造城镇生活的理想。
由妹岛和世、西泽立卫领衔的日本 SANAA 事务所赢得了设计竞标,2009 年 12 月 4 日动工。
建筑占地 28000 平方米,斥资 1.5 亿欧元,整体由混凝土和金属构成,六个四方形彼此通过一角连接。设计师说:“就像在一条河上,好几艘小船撞在了一起。”外景折射在玻璃和特殊铝质的墙面上,房顶也是玻璃的,带有自动调节的防晒帘,所以自然光源充分被利用。媒体声称它是“对卢浮宫的一种冥想,跟在巴黎一样,包括一个主楼,一些偏楼。就像是卢浮宫被带到了21世纪”[2]。
最初开放时馆内包含 1 个固定展区、2 个临时展区和其他活动餐饮商品区域。固定展区,也就是被称为“时间长廊”的通透区域,展出了古希腊、中世纪、文艺复兴、巴洛克、新古典时代的 205 件作品(每年更换部分展品,举办两次特展)。最初的特展中,最重要的作品是德拉克洛瓦(Eugène Delacroix)的《自由引导人民》,呼应着法国将艺术文化推展到各地的民主化精神。
第一年来客超过了预期的 50 万人次,达到了 80 多万,第三年达到了 100 多万,2017 年它迎来了 5 周年纪念日,据统计自开馆以来共吸引 280 多万人前来参观。后来几年,参观人数也还是逐年稳定的。我们在门口设置了机器统计。大约 50% 的游客来自当地,25% 来自法国其他地区,其余的来自于世界各地,主要是法国以外的欧洲国家,如比利时、荷兰、英国。
其他地区的博物馆需要关注的是如何服务好前来参观的观众。朗斯分馆非常不同,除了为进馆参观的观众提供好的服务,更需要争取那些从来不走进博物馆的人们。当地情况非常特殊。这里原来是法国的煤矿产地,如今煤矿业已全部关闭。失业率达到 16%,是法国平均失业率最高的地区。虽然当地政府一直在努力振兴这个旧矿区,但人们的生活还是比较糟糕,足球队、大学、其他历史遗迹和观光地,乃至博物馆,都不可能即刻兑现改变生活条件的许诺。人们更需要工作,才能消弭被政府抛弃的低落情绪。朗斯分馆确实带来了游客,但人们总是期待更多。
在这种处境下,虽然常设陈列是免费的,我们还是更加努力地拓展了博物馆互动体验,注重针对家庭的项目,尝试举办能吸引当地家庭成年人带着孩子来的活动。这样,一个工人家庭,父母双方从未走进过博物馆,他们也会带着自己的孩子来,他们的孩子将有机会在博物馆里度过和他们自己不一样的童年。朗斯分馆甚至开设了庆祝生日的服务——人们有为孩子庆祝生日的习惯。于是,某个家庭会预定博物馆生日庆祝服务,受主办家庭邀请前来的孩子们是免费参加活动的。同时,博物馆里,来自不同家庭背景的孩子,比如律师、医生、教师的孩子们有机会和工人家庭的孩子在一起,除此之外,还有为婴幼儿设计的教育活动。在这里,博物馆需作出一切尝试,才能担负起社会融合的职责。
因为展览、陈列和说明牌等等,似乎只对那些有参观博物馆习惯的人们才有意义,我们就需要设法动用数字化技术,数字化的导览手段,帮助不看展陈说明的人们看懂展览。导览语言共三种,法语、英语、荷兰语(因为荷兰语是荷兰的官方语言,也是比利时的官方语言之一,而在法国境内,学习荷兰语的人谋得高端职位的可能性会增大许多)。当然,也开设“工作坊”,会设计一些无需基础的有趣的艺术活动,吸引那些过去不来博物馆的人们参加。
相比于免费的常规陈列,收费的特别展览确实会遇到更大的困难。当然,一般会有基金会资助。然而这样的展览即便举办一些特别的免费日活动,有些人也不愿意来,他们认为选择参加特别免费活动显得不够有尊严。
随着朗斯分馆的开幕,周边也一直不断有新兴的餐厅、旅馆、商店。本地区的发展速度也许还没有达到人们的预期标准——因为从竞争获胜到开放,实际经历了八年的等待,人们对于博物馆期待值太高——但相比于早先这里周末几乎找不到一家餐厅的状况,变化还是很显著的。
法国政府也期望透过朗斯分馆带来文化气息和旅游收入,如古根海姆之于毕尔巴鄂,能用文化之力拯救一个城镇那样。时任卢浮宫馆长卢瓦耶( Henri Loyrette )表示 :“ 卢浮宫必须走向文化较为缺乏的地区,而朗斯的民众正是我们想扩展的目标族群。” 当地政府为这一分馆的建造承担了 60% 的经费,并一直提供财政拨款支持。所以朗斯的民众确实是卢浮宫希望的目标群体。
然而,很多其他因素是博物馆无法掌控的。
比如交通。这是旅游业头等大事。从巴黎到朗斯是有直达列车的。但北部地区,比如从荷兰和比利时坐火车过来的人们,就会感到不方便,只有里尔有转乘点,且转车需要步行不少路。至于原先构想的从南法驾车到北部路经此地的游客,在今天大多改乘飞机旅行。如果朗斯分馆周边工矿遗址开发起来,确实是增添了一个驻足此地的理由,然而这两类旅游点的观众往往区别非常大。至于去往敦刻尔克等二战纪念地的游客,则目标非常明确。除此之外,开往热门旅游点如圣米歇尔山等地的大巴士根本不会在此停留。总之,交通环节,并非想象中简单的行程估算和计时,是关乎每一个细节的重要问题,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而博物馆对此基本是无能为力的。
至于餐饮和旅馆,一般会随着博物馆拉动需求而增加。餐饮业灵活一些。也正因为灵活,一年内,周边二三十家餐厅中总有几个会因种种原因而停业转让。在国内,尤其是最初开发的地区并不稳定。人们不能因为不稳定因素就妄下断论,说朗斯分馆没有达到预期效果。旅馆情况更复杂,一般会等待地区略呈现持续繁荣的面貌,需求稳定,高品质的旅馆才会开始投资,而且需要长效投资。可是,除了观望中的企业,最初阶段周边只有三星以下标准的旅馆陆续出现,游客们就会选择居住到邻近相对繁华的城镇去。因为那些会远道而来、主动选择朗斯卢浮分馆作为参观目的地的游客,其实正是对旅游配套设施有一定要求的人群。
目前,朗斯分馆确实仍在致力于和当地各文化机构积极寻求合作,希望这里能孕育多元的丰富的选择,吸引更多的人群到此驻留。
朗斯分馆为文化的民主而生,指向未来,肩负着拉动地区经济、教育的重任。在行政上,它从属于卢浮宫,不是独立的机构。因而研究、策展、研讨会等专业工作,都是基于卢浮宫原有班底开展的,也就是说,卢浮宫的特征就是这里的特征,卢浮宫的属性就是这里的属性,因而不会涉及当代艺术——或很少涉及。虽然也有艺术家驻馆项目,但还是紧密结合卢浮宫的收藏研究特长。比如我们会和卢浮宫学院合作(Ecole du Louvre)不少研究项目。这和阿布扎比分馆有着相当大的区别。卢浮宫阿布扎比分馆有专门的、独立的收藏,迪拜斥巨资尽全力营建、打造、拓展。那是一个全世界富商云集之地,人们过往频繁,短暂驻足,根本没有所谓“文化认同”之说。因而当地政府就希望这样一所具有声望的馆能形成文化凝聚力,熙来攘往的人群能通过文化、艺术和此地形成情感关联。
世界上没有两所大博物馆的分馆是类同的。即便是同一个大博物馆的两处分馆,比如古根海姆的毕尔巴鄂分馆和威尼斯分馆,都各有建造的动机和背景以及发展模式,前者确实是改变落后地区的最佳案例,而后者则是基于佩吉 • 古根海姆在威尼斯的旧居建造的。坚持博物馆原有的秉赋和特长很重要。任何盲目扩张兴建都会带来后续问题。
博物馆毕竟不仅仅是一个建筑,不仅仅是一个吸引人眼球的符号。除了自身的内外兼修,如何与周边人文、自然环境和谐共生,而不是谋求同类竞争,也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命题。很多小镇凭借一些有特色的艺术节、人文活动每年吸引观光客在特定时期前来,给当地带来了活力和生机,但那些特别活动往往是持续数周乃至一个月的大型项目。毕竟卢浮朗斯分馆还很年轻,未来很长的道路等待后继者坚持走下去。
译者注:
[1] 朗斯的确需要一个契机完成自身的转变。卢浮宫前馆长亨利·卢瓦耶 (Henri Loyrette) 说:“这是很重要的,因为朗斯在每次战争中都经历过一次重生。”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朗斯几乎被夷为平地;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朗斯被纳粹占领并遭受了同盟军的轰炸。在那之后,当地居民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开采煤矿——1974 年的煤矿事件导致 42 人丧生,而当 1986 年最后一个煤矿关闭之后,所有人便陷入了贫困,“当煤矿全部关闭之后,法国也就抛弃了我们”,区长 Daniel Percheron 回忆。卢浮宫朗斯分馆的开放也反映了法国希望再次开发朗斯的决心:建成第一年博物馆吸引观众 80 万;10 年内为朗斯经济产量拉升 10%。
[2] 此栋分馆,是法国史上首度由女性建筑师挑大梁建造的大型公共建筑。妹岛和世与西泽立卫设计的朗斯分馆以一个低矮合宜的建筑体自然地融入基地,其结构由 5 个建筑体组成,有 4 个矩形和 1 个大正方形,以略为曲折的角度连结为一体,并使用极具透明与现代感的钢和玻璃作为主要材质,为保持基地的开放性,建筑本身被拆解成数个空间,长达 360 公尺的玻璃墙表面上看来是平直的,但实际上则有微妙的曲线弧度。展馆内部分成不同功能区块,随地形产生高低变化。妹岛和西泽表示:“透过配合地形起伏缓慢变化的布局,这座建筑达到与基地、路径形态和景色间的相互平衡,并唤起它曾为煤矿产区的历史记忆。” 为避免过度严谨的直线线条,建筑师透过角度间衔接的变化,让不同角度的轻微转折创造出扭曲或较为自由的空间造型,以保持空间本身的优美,以及与艺术品之间的和谐感。玻璃建构的展馆整体显得明亮通透,游客进入玻璃中央大厅时,弯曲玻璃空间内所设置的书店、咖啡馆和其他设施都能一览无遗,自然光线更透过屋顶上的百叶玻璃面板滤进室内,在铝质墙壁上营造出模糊的反射效果。玻璃帷幕建构的朗斯分馆给人的不是硬梆梆的坚实感受,透过建材、特殊的灯光设计,馆内的空间美得充满穿透性。博物馆内最底层设有一个两层楼的巨大仓储空间,并在南边与北边分别建了两个独立的小建筑,为行政服务中心和餐厅之用。展览空间的规划由阿德里安·卡迪 (Adrien Gardère) 工作室负责,SANAA 并与景观设计师凯瑟琳·莫斯巴赫合作,将花园和小径环绕在博物馆周围,从博物馆某个角度的玻璃帷幕望出去,就能看见设计师刻意保留的成堆煤渣,串接起博物馆与朗斯小镇过去的煤矿史。
《卢浮 - 朗斯五年》 ( FIVE YEARS OF LOUVRE-LENS ) 收录于第一本《博物馆评论》,将于近期在微店中上架,敬请关注。
翻译:邱慧蕾
统筹、编辑:童亚琦、姜泽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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