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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地上我们只过一生:纪念作家苇岸先生

江淳散文 2020-11-06



在大地上我们只过一生

——纪念作家苇岸先生

程远/文(来源:天涯社区/江淳编辑)

在我借住的郊区的一间平房里,墙上挂着两幅肖像,一是张承志,一是苇岸,这是我最喜爱的两位中国作家。是他们的著作,让我看到了文学的辉煌。

苇岸肖像/罗雪村作

然而苇岸先生已经去世。他走的太早了,年仅39岁。

认识苇岸,是在1998年冬天,那时,我离开故乡,漂泊沈阳。我的朋友陈焱向我推荐一部题为《大地上的事情》的散文集,作者苇岸。他说,你一定要看苇岸。于是,在那个寒冷的夜晚,我拥衾独坐窗前,轻轻的打开这本书。

这是我读到的最好的散文——

北方辽阔的土地,河流奔涌,麦浪滚动,白桦树淳朴正直,纷纷落叶如一只只飞翔的鸟。高远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仿佛一个尚未开启的世界,纯粹、明澈、悠远,一切以初始的原色朗朗呈现。蚂蚁营巢有三种方式,太阳的路线也是弯曲的。

······

《大地上的事情》苇岸  著


从此,它成为我的枕边书。

然而,2000年5月,陈焱从深圳打来电话,告诉我说,苇岸先生已经辞世,具体原因及时间不详。他是在《书屋》杂志上林贤治撰写的关于散文的一篇论述中得到这一消息的。苇岸是一个沉静的作家,一如他的作品平和、简约、不事张扬,不象有些作家自我聒噪。所以,他的去世,媒体没有关注,但是,我们分明沉痛的感到了一种丧失:中国失去了一位懂得劳动和爱情的善良的公民,中国散文界失去了一位富于独创性的有为的作家。

不久,又收到陈焱寄赠的苇岸的另一本书《太阳升起以后》,从书中始知苇岸是1999年5月19日去世的,患的是肝癌。此书是他病逝前亲自整理、修订的全部作品,但也只有17万字。苇岸曾说:在写作上我没有太大的奢求,一生能够留下二十万字的自己满意的文字就感到非常欣慰了。但我尚未度过半生,许多想写的作品都未能如愿。本来我将四十岁作为一个新的开端,四十岁确是人生价值、写作观念、写作方法成熟的一个转折。然而,壮志未酬。书中收录了他悉心准备了一年的《一九九八 廿四节气》一文的前六则,这是他的一篇力作,尽管没有全部完成。

去年秋天,在沈阳东宇书店,我蓦然发现苇岸的另一本书《上帝之子》,这是由湖北美术出版社2001年4月出版的“弄墨丛书”之一,该书不仅图文并茂,更有海内外众多朋友纪念他的回忆文章及评论文字。当时书店只有五套,我毫不犹豫的将苇岸一辑全部买下,以至那位漂亮的营业员小姐有些诧异。

从书店返回宿舍的公共汽车上,我的眼睛模糊了,我终于了解到苇岸在最后的日子里是如何度过的:他没有孩子。与妻子离异。将所有藏书捐赠给曾培育他的乡村小学。他是一个素食主义者,患病期间,在医生和亲友的劝说下,终于没有坚持到底,为此,他觉得这是个人在信念上的一种堕落。在临终前,他请求说:将他的骨灰撒在他经常观察的北京昌平县北小营村的那片田野上,让友人为他朗诵他所心爱的法国诗人雅姆的诗,诗的题目是《为他人的幸福而祈祷》。

这就是苇岸,在最后的瞬刻迎接死亡的仪式。

五册《上帝之子》,四册分送给我的编辑朋友,并在书页上写到:

苇岸,一棵生长在大地上的充实的种子,一个在大地上只过一生的诚实的观察者,一位有真正的人文情怀和艺术宗教感的作家,在他以观察为基础、以智识为背景、以凝练为文字、以远虑为内蕴的作品中,表示对生命的呵护,对道德的诉求,对大地的守望。

苇岸之于这个世界,不仅仅是他不朽的作品,更是他的思想、信仰与追求,他的一颗与万物荣辱与共的灵魂。

苇岸将与大地同在。

异数之美:苇岸与《大地上的事情》


来源:中国作家网 | 作者:刘烨园 

《大地上的事情》在当代是一个质的“异数”而不是量的“少数”。“异”就是独自。独自是永远的,这是质唯一的内涵,也是许多年以后才能被人逐渐理解的原因(一百多年来,人类“发现”了梭罗,但又有几人能真正理解梭罗对人类的根本意义)。“异”不会“轰动爆炸”,但将如核电站一样,在时空中一点一点昭示其光。

而且,如果她本身足够丰富、深邃的话,时空还将为她增加后人更多角多元地阐释其质的认知能源。她因此而永不熄灭。除非宇宙不再有大地,人类不再有自然。

《大地上的事情》似乎不可能产生于这个时代,然而她却诞生了——这就是“异”。这个留不下什么的时代没有她的功利同道、文化谱系。她翻越无数杂乱文字的崇山峻岭,孤身求索,在意义的源头凝神谛听。多么遥远的那儿,已经被我们忘却很久了。是什么重重遮蔽了我们?鲜有世人能够完成这样的灵魂穿越——她因此成了“异”。因为不可替代,因为其“增值”是那么自然而然。

其实,她本在最纯粹最朴素的童心里。然而,成年后,如果还饱满着赤子的纯粹与朴素的话,是只有忘我而艰难的心灵还原才能抵达,才能名副其实的——在兑水的书写泛滥至灭顶之灾的沉沦时刻,这样的考验重于乞力马扎罗山脉!因此,在人生苦途的意义里,真正的纯粹与朴素,并不能虚妄地与生俱来。她得寻找,她得跋涉,她得情愿像杳无人迹的涧流藓丛中,那朵蔚蓝色的“天堂花”一样,冷清却真正自由地盛开,并由衷地欣慰与坦然。

于是这时,“异”同时也就呈现出了语言的分野,以从里到外的个性,无意中为人们提供了辨识真伪“乡土文学”的界标:君不见,如今多少所谓风景、农事的文字,其文风心态,千人一面,不都竟然是拙劣的仿作,是浅薄的词藻漂浮吗?看似热爱自然却仿佛在故意污辱自然,书写本身就有违于自然的丰富多彩、生机勃勃——真是何苦来着?心不到位,“气”不溯源,实不如不写。

而生存于田园、泥土、动物、植物、季节、蓝天与青山的苇岸,却既逆于陶渊明的夸张比兴,于托物行吟中暗塞计较功名的传统私货;又有别于梭罗的事无巨细,铺陈、繁琐,即使是同样天生的忧患,也因国情、性格的不同而泾渭迥异了——梭罗将其中的一脉,向着社会的黑暗不屈抗争,“不服从”的人格立志,言之简单、当然,行之则决绝、彻底;苇岸却蹙眉忍咽,宁肯将它们全部转向为人类性灵大地的沦丧而痛心——这样的关怀也许更终极更深重也更漫长。然而,那亦是我们的大地,当代的自然,人类与民族之一分子的我们亦有责任,但我们却残忍地将一切践踏了,在自欺欺人的破坏里不觉昏晓,让一个羸弱的生命独自颤栗、独自承受、独自轻抚千疮百孔的万物——也许并非别的什么,而正是我们的疯狂、自妄、愚蠢、平庸以及不择手段的掠取,使苇岸和《大地上的事情》痛苦地成为了“异数”,一个悲剧的、遗世的“异数”。

我们是有疚的。

我们应该有自赎的警醒——为着“异数”先于、别于我们的心力献祭,为着悲剧与虚无的极美所在,为着慷慨的大地即使对罪人,也无时不在默默滋奉着息息相关的一切,活着的人,应该也只能将人类的悖误递减至最低,更低……因为我们和大地都确实没有多少任意延宕的时间了。


江淳按:苇岸,原名马建国,1960年1月生于北京市昌平县北小营村,1978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1982年在《丑小鸭》发表第一首诗歌《秋分》,1988年开始写作开放性系列散文作品《大地上的事情》,成为新生代散文的代表性作品。1998年,为写《一九九八二十四节气》,苇岸在家附近选择了一块农地,在每一节气的同一时间、地点,观察、拍照、记录,最后形成一段笔记。1999年在病中写出最后一则《二十四节气:谷雨》,5 月19日因肝癌医治无效谢世,享年39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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