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垃圾回收率低吗？｜和气猫

问：最近有篇文章《垃圾分类：日本不是好榜样｜大象公会》称：“无论看垃圾回收率，还是居民对待垃圾焚烧厂的态度，劳民伤财的日式垃圾分类都不是好榜样。”，你怎么看。

答：世界上好的榜样很多，不一定要学习日本。不过，说日本垃圾回收率低，这是个误解。居民对垃圾焚烧厂的态度，以及具体的各地垃圾回收情况，这篇文章的描述偏差也太大。

问：日本垃圾回收率，你看看这篇文章中提到的Waste atlas的数据，就显示日本垃圾回收再利用率只有20.8%，而分类不严格的美国都有25.8%，这个数据没错吧。

答：数据本身没错。OECD统计也显示日本的废弃物回收率只有21%，而OECD平均是36%，欧洲平均是43%。这个数据也没错。日本环境省2018年给出的垃圾再利用率也只有20.3%。https://www.env.go.jp/press/105322.html

▲2013年OECD国家废弃物再生率

问：那你还认为说日本垃圾回收率低是误解？

答：是的。这里有两层原因。

第一，因为各国的统计方法是不同的。很多人在看数据的时候，没有注意到OECD的统计有明确的注解说：“各国垃圾处理统计方法不同” 。

回收率的计算是：回收率＝回收物的量➗原有的废弃物等的总量

首先，关于原有的废弃物等的总量，仅在EU就有4种不同的定义：

① 瓶罐塑料瓶等家庭资源垃圾　

② 含厨房垃圾的其他家庭排出的垃圾（①＋厨房垃圾等）

③ 　②＋其他家庭垃圾　

④ 家庭垃圾和工业垃圾（即③＋工业垃圾）

EU国家采用②的最多，其次是采用④。日本采用的是④

其次，以哪一个阶段的垃圾的量为准，各国标准也不同。主要有这样三种标准：

A）废弃物的产生量

B）废弃物的搬运量

C）废弃物进入回收处理的量

  日本的算法是④与 B

 日本的算法是把分母弄到最大，同时分子却比实际的量小得多，所以数据结果上日本的回收率看上去较低。这么说具体是什么意思？比如报纸纸盒箱等纸类回收率，毫无水分地说，日本是世界第一。但是这个数据没有反应在OECD统计的这个数据中。由于报纸等之类回收在日本并非通过垃圾处理的行政服务的途径，而是报刊业＋造纸业主导的行业回收。日本家庭的报纸订阅率几乎是世界最高的，家庭定期排出的纸类排放物量是非常惊人的，行业主导回收后，再利用率是100%。

第二，日本塑料瓶（装饮料用的）的回收率是世界第一，远高于欧美。

▲2000-2007年美日欧塑料瓶（PET Bottle）销售量和回收率

▲2008-2017美日欧欧塑料瓶（PET Bottle）回收率

日本的塑料瓶回收率差不多是世界最高，挪威也很高，但是挪威从消费者手里每收回一个瓶都是给钱的。日本的消费者配合回收是一个日元都没有的。

▲日本家庭排出塑料饮料瓶需要撕掉外包装塑料纸，拧掉瓶盖，都是无偿的，没人给钱就这样做的。

▲日本家庭排放报纸等纸类，都需要这样捆绑好。都是无偿的，没人给钱就这样做的。

日本的塑料垃圾回收率是84%，但是这个数据是日本的标准，不是世界标准。按照世界标准的话，日本的塑料回收率是约27%。那么57%的差额是怎么回事？这57%，日本是作为燃料处理的，主要是替代炼钢所用的燃料——碳。因为塑料的原料是石油，本来就是高热能的物质。如果不做相对严格的垃圾分类的话，塑料垃圾会有大量杂质混入，达不到替代燃料碳所需的那种纯度。而日本严格的垃圾分类制度恰恰解决了这个问题。OECD统计中的垃圾回收率排名靠前的国家，没有一个国家可以有这样的替代燃料碳的用法，因为他们对垃圾分类没有日本这样严格。不过，即使作为燃料碳的替代品，在OECD统计中依然不会反映在上面的“2013年OECD国家废弃物再生率”图中的绿色部分（即垃圾回收部分），为什么呢？因为燃烧中有二氧化碳排放。

 我们知道，使用燃料碳不仅排放二氧化碳，还有伴随的硫化物等毒物排放。而日本替代燃料碳的那部分塑料垃圾是安全的。这57%的热能转换率不是一般的焚烧的垃圾那种低效的转换，而能量的高效率回收。这与不做分类而一起作为垃圾烧掉（也能回收一部分热量）的做法，能量的利用是完全不同的。但是按照OECD现在的标准，对作为燃料碳替代品使用的焚烧和作为垃圾焚烧不做区别。

问：OECD的标准为何不能反应日本这种有效的能源利用？这个垃圾回收率图，日本排位在下方，有点意外啊。

答：因为OECD组织不可能用只有日本这种严格分类垃圾才能做到的能源利用方式去套用别的国家。这个图，日本人看了也大多觉得意外。但是查一下就知道了，为何会是这个结果。

问：可以找一个有可比性的国家和日本比较一下吗？

答：如果要做对比的话，国土、人口、经济规模与日本比较适合对比的是德国。

  垃圾回收率上，日本低于德国（图中首位），差距主要来自德国用家庭垃圾制作堆肥，而日本基本不制作。德国家庭垃圾等做成堆肥是很棒的，但日本很难模仿，第一是因为，制作成堆肥是用于本国农业生产（出口是没有利益的甚至赔钱）而日本耕地少，对堆肥需求量小（德国国土面积为日本的9成左右，但是耕地面积是日本的近3倍），第二是日本除了冬季以外，一年中高温多湿的时间占大部分，家庭垃圾容易腐烂，极不卫生。

▲德国几个大城市与东京气温的比较。虚线为东京。高温多湿的地方不适合厨房垃圾的堆肥化。

  日本对家庭垃圾作分类后，除能回收利用的之外，主要就是焚烧，日本的焚烧率高于德国。但是日本的焚烧热能回收比例是远高于德国的。由于德国对垃圾分类不如日本严格，像日本那种把分类后的大部分塑料垃圾作为燃料碳的用法，德国也很少。

  日本与德国、欧洲一些先进小国的共同点是：垃圾填埋率极低（0%-2%之间）。韩国虽然名义上（为何说名义上，下文会提到）回收率高，但是垃圾直接拉去填埋的比例，韩国是16%，日本是1%。像新西兰这样环境优美的国家，垃圾直接填埋竟然是100%，这有点让人意外的，而澳大利亚是58%。这是因为新西兰澳大利亚这样的国家人口密度低，有地方填埋。美国垃圾分类也是很粗糙的，美国垃圾的54%是填埋的，美国地大，有地方埋。日本也像美国这样的话，日本列岛很快就都是垃圾场，没法住人了。

  各国垃圾处理的方法，很难用一种统一的标准来衡量，如果有什么标准，那么，可持续性，可能是最为重要的一个要素。

问：塑料污染问题是世界环境问题中非常严重的问题，看过许多图，海洋动物肚子里都是塑料垃圾，日本有向海洋排出塑料垃圾吗？

答：是的，人类排放的塑料垃圾中，只有9%得到了回收，而约8成的塑料垃圾则只有两条出路：填埋或流入海洋。日本的塑料垃圾是不作填埋处理的，也不扔进海洋，而是主要用来替代燃料碳。日本人没有乱扔垃圾的习惯，日本的塑料垃圾不负责任地流入海洋的事情可以说是世界最少的。

  而再看看OECD统计中的垃圾回收排名靠前的韩国，他们长期向日本海大量排放垃圾，每年漂到日本海岸的垃圾，日本要花50亿日元去作无害化处理，与韩国对海相望的岛根县松江市，每年就需要花300万日元处理韩国漂过来的约50吨垃圾。漂到日本海岸的还只是冰山一角，冰山的绝大部分都在海里。然而，就是对海洋环境如此不负责任的韩国，它在OECD垃圾回收率排行榜中竟然高居第二名，仅次于德国。这个让我看了有点想笑。自己申报就是这样有猫腻的。

▲每年漂到日本海岸的韩国垃圾，日本要花50亿日元去作无害化处理。漂到日本的韩国垃圾除了大量塑料，还有使用过的针头、有残留毒物的农药瓶、甚至韩国军队的信号弹。然而韩国在上述2013年OECD国家废弃物再生率统计中，显示的再生率竟然仅次于德国！ 

问：上面文章说日式垃圾分类劳民伤财，是这样的吗？

答：劳民是有的。

   虽然日本各地分类严格程度有不同，但相比其他发达国家，日本的垃圾分类确实是最严格的。严格的垃圾分类使民众不能随心所欲地扔。每当一个物品完成使用使命要被作为废弃物排放的时候，人们都必须作分类。不过，日本日常生活垃圾的分类，并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困难，因为家里扔进垃圾箱/垃圾袋的同时，已经随手做了分类，并不是那种一股脑扔在一个容器里，等到垃圾排放日打开垃圾袋再作区分。有人说日本是不工作的家庭妇女多才有空做垃圾分类和定时排放。这是个极大的误解。对于日本人来说这只是养成的随手的习惯，根本没有那么费劲。

  毫不夸张地说，日本的民众确实是自觉程度世界第一的，这是因为民众相信严格分类对环境有好处。有人说：“有些垃圾分类，最后还是一样作为垃圾烧掉了”。这里有个误解。由于家庭厨房垃圾中含水分的垃圾比较多，而这种垃圾又占日常生活垃圾的大部分，要焚烧这些垃圾有一些困难，甚至要浇石油才能烧掉。日本经分类的一些无法再生的塑料垃圾，在焚烧时按一定的比例投入厨房垃圾中，能很好地提高燃烧效率，对焚烧炉的损耗减小了。而不作区分，一开始就混在其中的话，比例会不太对，不但对焚烧炉损耗大，甚至会混入一些有毒的不能一起燃烧的垃圾。所以，垃圾做分类是必须的。这不是日本人要装素质给人看，也不是要拯救地球，而是希望自己居住的环境想保持得好一点，垃圾处理设施使用寿命长一些。因为日本不允许生活垃圾的异地处理，垃圾焚烧站都建立在当地，而且用的是当地人的税。

上面我说了，垃圾处理的可持续性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多数民众认可而且已经习惯一种处理方式，不是靠政策硬逼出来，而是靠自觉，那就是有持续性的。日本的产业垃圾处理违规是直接逮捕的，而因生活垃圾排放被罚款的事情几乎没有听说过。民众对垃圾分类本身是没有怨言的，是愿意配合的。只是出现误解（“分类了居然最后是一起烧掉了！”）时，会有不满。靠强制力监督是很难持续的，因为监督需要大量的人力，而人力在日本是很贵的。日本人在这方面自觉，省了太多的管理费。这民之劳，并非无益。

 伤财倒是没有的。日本处理垃圾正是因为不想投入太多预算，所以才不硬学习德国去做堆肥，对塑料垃圾原料再生也不做扩大（用塑料垃圾作原料做成新的塑料，需要投入生产新塑料所需的石油的两倍的能源），对纸张的再生率也不做无益的规定，比如以前日本想鼓励100%使用废纸生产再生纸的，但是这种做法需要耗费大量的能源，得不偿失，而在新的纸浆中加入废纸制成的原料，则可以很大程度上降低生产耗能。日本的垃圾处理遵循的原则是：可持续性，不投入过多的能源，不投入过多的预算。而高度自觉的民众是无价的，地球上独一家。

问：有网络信息传，日本穷人扔不起垃圾，只能在家里堆积。有这样的事情吗？

答：这是谣言。日本的日常生活垃圾是不需要缴费的。需要缴费的是（1）粗大垃圾（即尺寸达到一定标准的废弃物），以及（2）特定的家电（冰箱、电视机、空调、洗衣机）的排放。大型垃圾的排放，对于低收入家庭和单亲家庭是免费发排放券的，而特定家电毕竟是耐用消费品，不可能是每月每年排放的，这种耐用消费品用个十几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在家堆积垃圾的大部分是精神上有问题的人。

问：有网络消息传，日本的垃圾焚烧站都建立在市政府边上，是真的吗？

答：没有这种事情。日本城市的垃圾焚烧站几乎全在密集的住宅区，绝大多数都没有安排在市政府区政府边上。

  也许中国民众的认识中，在衙门上班的人是特权阶层，衙门/公务员使用的东西、衙门/公务员周边的环境才是好的，垃圾焚烧站建在衙门边上才能证明其安全性。但是日本民众没有这种思维。日本的垃圾焚烧站做到无害化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环境负荷信息都是公开的。附近就是垃圾焚烧站，也没有造成地价房价比其他地区低。

  日本现在新建的设施会遭到当地民众反对的倒不是没有，比如幼儿园之类的，因为小孩不可能不发出噪音。大家都知道学校幼儿园是必须的，既已存在的就认了，但是新建在我家边上我就不高兴，这种感觉。

问：能简单概括一下分类的必要性吗？中国应该学习日本的分类吗？日本主要靠家庭分类，其他发达国家是家庭简单分类，主要靠雇人分类吧。

答：不分类，要么填埋要么焚烧，填埋耗费国土，焚烧产生大量有害物质。

   分类后，资源回收率提高，剩下的焚烧也不会产生有害物质。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分类处理是必须的，否则环境恶化会更严重。但是个人感觉，中国恐怕学不来日本的严格分类。中国要这样严格分类，不强制是做不到的，强制的成本太高，无法持续。像美国那种粗糙的分类可能比较适合中国，当然，中国有没有那么多国土供填埋，那就不知道了。

   分类主要靠家庭和主要靠雇人，哪个合理？这是没有标准答案的。家庭自觉的话不需要大家交税雇人。日本的人工非常贵。就像日本保姆市场非常小。另外，日本人对于自己已经打结的垃圾袋还被人翻开，就好像自己的内裤被人看到一样，是非常不舒服的，所以也不可能雇佣专人来做垃圾分类。有些国家人工便宜的话，可能会觉得雇人还提供了就业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