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山 | 农田困督堂〔民间故事〕
作者简介
陈西山,山东乐陵市人。1950年农历四月十四出生。1968年3月入伍在原高炮61师601团指挥连雷达站当兵,1973年退伍。回乡后先后在农业学大寨工作队,朱集公社,市民政局就职。长期从事文字工作,有文章见诸报端,业务论文曾被德州市民政局评为特等奖,有关行政区划论文曾获山东省区划地名委三等奖。退休后以写作自娱自乐,间有诗文被当地丛书收录和报刊采用。本人感觉最大的收获是:动脑提升了心智,动笔强健了体魄,文学陶冶了情操,写作延缓了衰老,诗词广交了益友。
农田困督堂
文/陈西山
在那篇《塾师看好日》的故事中曾涉及到乐陵四大缙紳的宋督堂和张四蝎子,不过在那篇故事里他们都是配角。而在今天这个《农田困督堂》的故事里,他们可是并列男一号了。
两位晚明高官别说都是位列庙堂的达官显宦,就是相当年未做官时也都是自幼读书,不理禾稼,农田里的事自有长工短工佃户伙计打理,他们是从来都不下田干活的,咋还会被困农田呢?别忙,在下并非故意卖关子,在说他们被困农田的趣事之前,还必须先得把两位男一号的履历作一简要介绍。
宋督堂,本名宋槃,字念莪,号懋吾,明万历庚子辛丑连捷进士。后累官长子县知县、南京陕西道御史、陕西巡抚、兵部左侍郎赠尚书。宋槃为官政声很好,在朝多有建树。据史料载,他任山西长子县令时,“案无停牍,劝农赈饥,善法足赋,丁外艰服”。在兵部履职,“厥职维勤,夙夜匪懈,赠修备禦,慎用将才,召封称旨,屡奉温谕,浓济桥马邮山连奏大捷”。其归隐原因:史料记载是“心劳成疾,乞休归里”。《宋氏家谱》记载是“东林名士……,不屑于当朝巨阉魏忠贤之流……,辞官,归守田园”。督堂是乐陵家乡人认为他做过督堂官而对他的敬称,久竟将其本名宋槃宋念莪淡忘。
张四蝎子当然也不是此公的本名了。他本名张泼,字孝泉,号念山,明万历丁未进士,初授曲周令,后擢浙江道御史,因不满阉宦魏忠贤窃政,被魏矫旨削职。崇祯继位后官复原职,继晋太仆寺卿,后升副都御史,巡抚河南。“四蝎子”这个绰号当然并不是家乡人所起。据传说,张泼居官时,赶上黄河决口,朝廷命他负责治水,还命一山西籍官员筹措物料。那位山西籍官员奏本朝廷征用山东的大杨树打桩固堤堵决口, 他就奏本说固堤堵决口光打木桩不行,必须征用山西的铁锅,把铁锅打掉锅底扣穿在木桩上方能固堤防决。这一下可把山西人给坑苦了,你想想,一根杨树木桩能穿多少铁锅啊。就是为这,山西人给张泼起了张四蝎子的绰号,并在锅脐儿上铸了一个蝎子图案,天天让火烧他解恨。而俺乐陵人却把这绰号当作雅号叫开了,本意虽是褒记他为家乡人出了气解了恨,岁月沧桑反倒把他的本名张泼张孝泉淡忘了。
话说二公少年时就是校友,出仕后同朝为官,又同因閹宦魏忠贤之故离开官场,自然心气相投。回到故乡后,经常凑在一起饮酒品茶,吟诗联对,日子过得到也悠闲自在。一天,张四蝎子突发奇想,对宋槃说:“老兄说,像你我这样身体发福的半老之人,到短工市会有人雇我们吗?”宋槃说:“这身打扮去当然不会有人雇用,换件乡农所穿破旧衣服,没准儿就会被人瞧上。”张说:“那明早咱到南关的短工市试一下子?”宋说:“好吧,我也正想体验一下乡下人的疾苦。明早短工市见吧。记住一定不能穿好衣服。”
第二天一大早,二公几乎同时扛着锄来到短工市。若在往年,他们也许不容易找到雇主。今年不同,由于入夏以来连续阴雨,玉米地大多还没开完苗就杂草丛生。这两天难得没下雨,家家抢着开苗锄草,短工一时竟供不应求。有道是“快了萝卜不洗泥”,二公刚站住脚,就有好几家雇主和他们搭讪,都说不怕多要工钱,只要把地耪好就行。这时,只见在雇主堆里有一位妇女领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孩也想雇短工。看这妇女约有五十岁上下 ,领着的小孩儿分明是女扮男装。也难怪,因为那个时候女孩子是不能随便上街的。由于别人七嘴八舌,这位夫人和小孩儿插不上嘴,一脸焦急的样子。
二公知道这是家里没有劳动力的主儿,有意想帮帮她们,就不顾别人争抢,主动和她们搭话:“你们是不是想找人耪地啊?”
“是啊。来了有一个多时辰了,一个人也没雇到。”
“哪村的啊?”
“城南某村的,就靠着马颊河。”
“哦,都是红土地,难耪啊。”
“是啊,俺娘这几天净为这事着急上愁呢。”没等妇人开口,那小孩把话头抢了过来,“大叔大伯能帮俺家耪地吗?”
张泼爱开玩笑,有意逗她:“你多大了?”
“十三了。”
“念过书吗?”
“俺姥爷教俺认过字。”
“你姥姥家是哪村的?”
“城里西关的。”
“我出个对子你如能对上,俺俩就去给你家耪地好吗?”
“那俺试试吧,太难的俺可不会对。”
张泼看着小孩儿一字一板地说,我的上联是:
“藏头露面假小子。”
小孩儿听了脸不禁一红,接着看了看宋槃和张泼的穿戴,略一思索说,我对:
“着旧弃新真大人。”
二公听了这个下联不禁一怔,异口同声地问:“你姥爷姓什么?”
“姓史。”
“你家有多少地没有耪?”
“俺不知道,你问俺娘吧。”
妇人赶忙说:“四亩多。你们如愿意去,工钱按天也行按亩也行。三顿饭俺保证准时送到地头。”
张泼说:“ 工钱好说,按啥都行,多少你们看着赏。不过除了饭以外要多送点开水。”
妇人说:“那是自然,天这么热,喝不上水可不行。”
宋槃说:“那咱们就快去吧,趁早晨天凉快好多耪点。”
妇人小孩儿领二公认上地块,就回家烧水做饭了。
二公哪里是耪地的主儿,耪了几锄就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人家常耪地的是晃开膀子叉开腿,锄头入地后端平锄匀力平拉,耪一锄往前迈一步。这样耪出的地才平整均匀松软又不伤苗。宋张二公从没干过这活,锄头下深了拉不动,向上一掀锄把再猛一使劲,锄头嗖的一下滑出地面,谎一下就把小苗锄掉了。再加上城南都是红粘土,老百姓叫作猪血红泥地,锄头粘上红泥重得像榔头。越耪的慢,两只脚就越不停的步挓,刚耪松的土随着就全踩实了。这时他们才明白,锄头远不如笔杆子那样听话。一早晨下来,二公耪了不足二三分地,质量就更可想而知了。妇人送来早饭,脸上无丝毫愠色,嘴里无只字怨语。二公甚觉过意不去。
吃过早饭接着干,耪了没多大会儿,小孩儿就送来了开水,还特意沏了壶热茶。宋槃有点疚意地说:“花钱买茶叶干啥,有白开水再稍微放点盐就行了。”
小孩说:“钱俺家倒不缺,爹和哥哥外出没回来,地里的活没人干。盐放在茶水里了,俺娘说放点盐能解暑。”
“亏你们想的这样周到,只是我俩干的活太不行了。”
“俺娘说不要紧的。”
两碗热茶水下肚,浑身舒服了不少,张泼的诙谐劲来了,又来逗那小孩儿:“早晨那对子对得不错。我这里还有一个,你如能对上,我俩今天的工钱就都不要了。”
“我可以试试看。对上对不上工钱不能不要,要不俺娘不干。”
张泼说,我的上联是:
“今日阴,明日雨,叹百姓难见羊脂碧玉天”。
这回小孩儿没能立即对上来,歪着头皱着眉咬着下嘴唇想了一会儿说:“ 你看这样对行吗?”
“上午粘,下午干,谢两伯累耪猪血红泥地”。
“对得好啊!我以这段的天气出题,你以眼前的活计足对。谁教你对对子的?”张泼问。
“俺姥爷在的时候教过俺。”小孩儿答。
“你是史邦直的外孙女吧?”一直瞅着小孩微笑的宋槃说。
“你咋知道呢?”小孩儿的脸一下子红了。
二公哈哈大笑。“早晨让你对对子的时候就知你不是男孩。你又说你姥姥家是西关的,除了史邦直谁能有这样聪明的外孙女?除了他谁又能教你这样的学问?”
列位有所不知,史邦直也是明之名宦,字忠厚,号正庵,官居晋副史,以不附宰相张居正归。其二子史高胤史高先都是万历进士,居官均有建树。宋张二公对此公那能不知呢。这是故事以外的话了。
二公喝完水,小孩儿就提着空壶回去了。宋对张说:“可惜是个女孩儿,要是男孩子,将来前程恐不在你我之下。”
话要简短,二公上午和早晨一样也没耪多少地。妇人午饭却特意多炒了几个菜,还送来了好酒。人家越是诚心诚意的招待,二公心里越觉得过意不去。咱俩本想帮帮人家,反而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照这个干法,到黑天咱也耪不了一亩地,想帮人家反而耽误了人家,这是办的什么事。二人正在核计,宋槃的管家循迹找到地里。宋对张说:“这回有办法了。咱何不叫郝县令来帮帮咱,也让他体验体验百姓疾苦。”“好办法。我赶紧写个东西,让你的管家快给他送去。”管家看到他们连累带热弄得这付狼狈相,催他们赶紧回家。宋槃说:“答应人家的事没办完怎能一走了之呢?你赶紧把张公写得这个纸条送到县衙亲手交给郝县令,其他事你就不要管了。我黑天前准能回家。”
郝县令何许人也?郝县令名叫郝宪明,上谷县人士。他这县令可不是花钱捐来的,而是进士出身,万岁钦封,来乐陵后干了不少好事,政声颇佳。宋公回乡后,二人经常来往,且多有诗词唱和。宋公咏乐陵八景诗,每一首郝都做和。宋公那首《易井甘泉》中“笑指甘泉是芾棠”诗句,“芾棠”就是用《诗·芾棠》之典带指此君。
却说郝县令上午忙完公事,饭后躺下刚想睡一觉,人报宋府管家求见。郝不敢怠慢,立即接见。管家递上张泼写得纸条,郝展开一看原来是一首五言诗:
城南困督堂,
蝎子亦遭殃。
县令来解救,
衷心谢芾棠。
郝回转身想问管家怎么回事,管家却鞋底上抹油——溜了。郝县令不知就里,哪里敢拖延,即刻带上三班衙役赶赴城南。当在玉米地里见到正在耪地的宋张二公那付狼狈相时,禁不住笑了。忙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打起短工来了?”
宋答:“想体验一下乡间的疾苦,没想到这‘猪血红泥地’这么难耪。我俩已答应人家,且这红土地就这一天好耪,明天一见太阳就干得耪不动了。今天耪不完我们是不能回家了,无奈才出此下策,把你搬来。也好,你既帮了我俩的忙,又亲自体察了民情,一举两得。”张泼接过话头半开玩笑的说 :“工钱俺俩一个子儿不要,全算你的”。郝宪明忙说:“不敢不敢。二位老大人身体力行关心百姓疾苦,为小官做出典范。”说着瞅了一下随来的县丞,“二位老大人先歇一歇,我俩耪。”随手夺过宋槃手里的锄,县丞更不敢怠慢,接过张泼手里的锄,耪了起来。郝又吩咐跟来的班头:“快带几个弟兄到附近村里多借几张锄,大家一齐干。”“别忘了给我俩也一人一张。”宋槃补充说。
俗话说,鸡多不下蛋,人多好干活。郝县令一带头干,三班衙役哪个敢不出力,太阳老高四亩多地就一气耪完了。郝县令又让衙役们把早晨二公边耪边踩实的那几垄地又重新耪一遍。活彻底干完,二公要回自己的锄。他们送锄的送锄,回家的回家,回衙的回衙不细表。
傍晚时候,妇人领着小孩带着钱到地头来算工钱。只见四亩多玉米全部耪完,遍寻二公却不见人影。母女二人呆立在地头,晚霞映红了她们满含感激的脸。一阵微风拂面,她们感觉像沐浴在春风里。
(注:国画作品均出自巩振生先生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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