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杨源水 | 父 爱 如 山

杨源水 文海墨韵 2022-06-25


父 爱 如 山


文/杨源水

    为父亲书写文稿,是在 2001 年的 7 月。当时,《乐陵市报》刚刚创刊,是副刊无稿的“燃眉之急”,促使我以《家有病父》为题,写下了一篇与《母恩如天》相并列的文稿。

我的父亲杨世同,从上世纪四十年代的“四十天运动”(土地改革)起,就担任村里的干部。他从村民兵基干队长,升任村高级社 社长、村党支部书书记。仅是在村中“一把手”的岗位上,就足足坚守了20 多年的时间。直到“文革”开始的前夕,才因病辞去村支 书的职务改任副职。

父亲自幼年丧父,从十四五岁起就随同他的叔叔,独自赶着一 辆“骡马挂子”大车,跑东广(河北省)、闯德州拉运货物。土地改革运动开始之后,由于父亲在少年走南闯北的经历,使 他形成了遇事有主见、处事善变通、与村中同龄人有所不同的性格。当时的村领导张荣元非常赏识和器重他,提拔他当了村里的民兵基 干队队长。在打土豪、分田地的过程中,父亲不惧怕日后有可能遭 到的打击报复,牵着地主恶霸游过街、带头没收地主老财的粮食、 细软,为本村的土改运动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父亲在担任村主要领导期间,正赶上“大跃进”和“刮武风”。由于不愿意昧着良心虚报粮食产量,曾经被当时的乡级领导插过“白 旗”。并且被责令他和副职,站在“白旗”下面示众、举着“白旗” 游“大兵团”作战工地、并要撤职查办。一向耿直要强的父亲,当时就曾经萌生过轻生的念头。幸亏村中有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抗日大娘,是她不畏权势、据理力争,才使父亲保住了社长的职务。在长期担任村“一把手”的父亲,一向注意关爱弱势群体。闹 灾荒和生活困难时期,逢年过节的深夜,他都要带领村干部,设法进入到特困人家的院子里,对特困户进行实地察看。特别是在“年股子黑下”(除夕夜),他们或从门的缝隙、或用舌头舔开特困户的窗户纸,借助年夜必备的“长命灯”光亮,仔细观察屋内的情况。

 


当看到锅盖上有饺子、供桌上有供品后,他们才放心的走开。当年,在我们附近的村庄,因过不去年,曾发生过户主上吊的事情。为此,每逢年节,父亲都会关照分管大队仓库的干部,想法设法备下很少数量的面粉。实在解决不了时,父亲就以自已的家庭,做为“应急预案”的物资储备处所。特别嘱咐我的母亲,将面粉之类的东西,一定要节省出一些存着别动。在我们村“西北角”两个小队的社员中,因为自土地改革前,自己家祖辈传承的土地,就有着数量少、地质差的“老底”,多数人家的家底子,从“根上”就比较薄弱。接下来又在“穷拖穷”、在“亲结亲”的恶性循环中,好多成年人都是凑合着说上个媳妇,再迁就着过艰难的日子。因为好多家庭妇女大都不会纺线、织布,对于通过省吃俭用将日子尽量过好一点,也缺乏最起码的信心。家务料理和衣着打扮,也总是闹得一塌糊涂。男女老少依靠吃救济粮(款)、过“挨日子”的情形特别严重。“穷傻了”“饿呆了”的老俗话,在村“西北角”的不少家户和当家人中,体现的特别突出。大队干部们分工包驻小队时,父亲总是主动担当起那两个小队的任务。除了鼓励小队干部大胆负责组织农业生产,还要顶着另外几个小队社员的骂名,将统销粮、救济款最大限度的向那两个小队倾斜。直惹得包括我最亲近的几个叔叔伯伯,都没有好气的当面质问父亲:“你这官是咋当的?明知道那些人不过日子,你却偏着心眼向着他们。你,到底是支持勤苦的好人,还是纵容不好受累的懒汉?最起码,你也得主持公道,一碗水端平啊!”每每听到这样的指责,父亲总是惨淡地一笑。最多是再说上一句:“你们,真眼热他们所过的日子吗?”

 

苏联出了“赫鲁晓夫”之后,父亲积极响应党的号召,在培养“接班人”中下了很大的功夫。通过组织小青年参与护秋队、突击队等集体活动,实地观察和大胆起用了各具特色的人材。有的是看重了“大公无私”;有的是看重了有组织能力;有的是看重了沉重老练;有的是看重了老实忠厚;有的是看重了有一技之长等等。特别是将一位身世为本村外甥的青年人,提拔到团支书的岗位上之后, 遭到了包括部分班子成员在内好多较大的质疑。有人说父亲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拉巴一个“外来子”(外乡人)当大队干部,最后让人家“踢了腚瓜”(夺权)再后悔也就晚了。对此,父亲总是哈哈一笑,问急了才会应答一句:“大队上的这个官,我不能当一辈子。早晚也得让小青年们接班”。父亲的选择是对的。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他培养过的一些小青年,明地里尽管当上了村里的“造反派”,暗地里却扮演着“保皇派”的角色,父亲挨“批斗”也仅仅是“成成样”而已。因为全村的男女老少,没有真正憎恨他的。在我步入成年之后,文革中具有双重身份的人们才告诉我:当年,父亲挨批斗是他自愿申请的。他理由是,自己在文革前才调为副职,大队上有错误的事情全是他当正职是出的。让才接手的正职承担,在常理上也讲不通。正因为这样,每逢批斗大会开始,主持大会的人一宣布:“走资本主义道路和当权派站起来!”时,父亲就主动走上前台,培着当时的正职听候批判。也正是由于这方面的原因,“文革”期间,父亲向村中的“革委会”,提出要以创办村苗圃(林场)“戴罪立功”的申请后,很顺利地得到了批准。父亲便带着铺盖卷儿,住进了村西边的瓜屋。他领着六七个老头,从收拾榆树上落下来的干“榆钱”白手起家,开始了在苗圃的“创业之旅”。进而以卓有成效的林场业绩,展现了一个“下台村官”,为全村民众办实事、做贡献的再度辉煌。

 


父亲在无职无权的情况下挑头创办村苗圃,唯一的方法就是以身作则和以情感人。每天早晨,别人还未到,他就先干上一阵子;每逢饭间散(收)工,别人都走了,他再加干上一会。浑身是病的父亲,先是拖着无法蹲下的双腿,在地里或者是长时间的锅(弯)腰,为繁育在圃的小树苗间苗;或者是双膝跪地, 在田间爬着为扦插发芽的“傻白杨”除草……

充满神奇意味的是,父亲一身这里疼、那里疼的老久病,却随 没早没晚的重复劳作,随着小树苗的长大,竟然渐渐好了起来。 当林场的树苗长大、在面积上也形成一定规模时,父亲通过各种关系,与旧县河(四女寺)的河务段、本县、庆云和阳信的公路局,梳通了销售树苗的渠道。村里利用卖树苗的钱,先后添置了拖拉机、办了电,还投大钱打了一眼,按设计可自喷出水来的百米深井、盖起了机磨房。

“整党建党”恢复党组织活动之后,父又根据老、中、青“三结合”的需要,被“结合”进了村支部。成了年龄最大的村党支部委员。党支部的多数成员,都是他在培养“接班人”期间,亲手拉巴起来的年轻人。父亲很注重把握职务转型的分寸,在村中重大问题的决策上,一向保持尊重、支持“下级变上级”的年轻干部。将能够帮助主要领导优化决策效果的建议,事先“策略性”向支部通气,以此来维护领导核心。父亲还以支部成员的身份,带领领临时抽调的社员,利用苗圃繁育的树苗,在全村所有的路边,栽植了上万“傻白杨(加拿大杨)”、嫁接过数百棵大青杨。并在村里的老“官道”、旧沟渠、村路边支部 和沟头壕崖,种植了大量的紫穗槐、绵柳条。从而为全村 7 个生产小队,或兴办编织业、或直接销售“条子”(编织原料),增加了比较可观的经济收入。

 


在村内“四旁”由大队统一划分“林地”、低价向社员提供树苗、成材后谁种谁有的“土政策”,就是父亲的积极建议下,大队党支部冒着“可能犯错误”的风险,在全村秘密推行的。一时间,我们村变成了一个“全民皆树”的绿色村庄。榆树、柳树、毛白杨、刺槐, 遍布了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角角落落。在范围、大数量栽植的各类木材树,在为本村大集体时创造大额经济收入的同时,还为生产责任制后,富裕了的村民翻盖新房,提供了充裕的檩梁木材。药材种植的成功中,凝聚了父亲好多的心血。什么黄芪、子苏、薏米、半夏、生地等等。不仅为村里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收入,还作为发展多种经营的典型,多次吸引省、地、县级的相关领导前来参观指导。村里还作为“抓革命、促生产”和“发展多种经营”的典型,受到过德州地区和乐陵相关部门的表彰。

兴办果园,曾经是父亲的“得意之作”。苗圃效益呈现之后,大、小队的干部和广大社员,对发展林业生产充满了信心和希望。大队按照 7 个小队的人均耕地,在以异地片交换、大体“找平”的前提下,将村内临近原苗圃的几十亩地规划为果园。根据“桃三、杏四、梨五年”的果树生长规律,首先从生长周期短的桃树栽起,中间又间种了苹果和梨树。父亲了解村人都有“急功近利”的思想,在选购桃树树苗时,请求供方林场提供的全是已经嫁接好的成品树种。并且,适当配搭了一部分已经结果的半成年树。因此,果园在兴建 之后的第二年,就呈现了鲜桃挂树的喜人景象。几年内,白桃树、蟠桃、青桃树相继结果;甜苹果、大鸭梨、蜜霸梨,也挂满了枝头。发展果园的好景不长。随着母亲的突然病故,林场的地片也作为责任田,也分到了各家各户。开始时,人们还指望保住果树增加收入。可是因为不懂管理,加之一星半点的果树,值不得拿出常功夫看管,整体效益远没有种植棉花快捷。于是,人们就偷偷地从上头砍树头、从下头断树根,没几年就全折腾光了。父亲看到自己亲手栽培的果树,就这么无声息的消失了,在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要不是我和妻子张罗着为他找了老伴儿,加上有了孙子、孙女的嬉闹,父亲在精神的压抑才有所缓解。尽管如此,每逢看到他亲手创办的林场只留下几间旧屋时,他的心还是有种说不出的痛楚。

 


在我外出工作多年之后,每逢与本村的领导坐在一起说起父亲 ,他们总是语重心长说: “你父亲为咱们村的工作付出很多;在文革中创办的林场,对咱们村的发展起了很大的作用;特别是他当年注重培养我们这一批青年干部,更是用心良苦啊。” 父亲对普通的农民后代,都寄托了如此浓厚的“政治”感情,而作为父亲的独生子,我对父爱的过分“政治”化,曾一度产生过不应有的质疑。随着年龄的增长、角色的转换,我对“父爱如山”,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认识……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