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乡纪事
族叔老宁(下)
宁叔摊上最倒霉的事,就是因一句错话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分子。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有一次,他厌烦了“两个祝愿”形式,将“万寿无疆”的“万寿”说成了“寄受”(土语:意思是因不积德行善最终没有好果)。将“永远健康”的健康说成了“永远吃糠”。
事情本来就过去了,可事后因他与本院中的一个兄弟抬杠抬恼了。败了下风的那个叔伯兄弟一时性急,将他侮辱领袖的事说了出来。正愁着没事干的造反派们,这下可有了出成绩的机会。立即上报公社的造反总部,将宁叔连拴带绑送到了公社。挂牌子挨批斗被折腾了不少的日子,后来可能是念记他属于革命烈士家庭,没有反革命的历史背景,随着形势的松动就不了了之了。
批斗宁叔的场景,我亲眼看到过。那是事发不久,在一个叫后仓的村里开批斗大会,公社农中组织我们一帮子学生前去助威。在几个挨批斗的对象中,宁叔个子最高。一向干净利落的他,穿一身布满汗迹沾满泥土的衣衫,一张没有表情很长胡须的脸上,带着累累伤痕。他目光近乎痴呆,批斗别人时还得随着举手喊口号。轮到批判他的时候,两个造反派先是别着他的胳膊让他低头示众。因为他个头高,其中的一个造反派,用脚冲着宁叔的膝盖后面用力一踹,宁叔便顺势倒在地后,另一个造反派又在他背上狠狠地踹了一脚,宁叔的前额头就重重地触到了地上。此后,他们又让宁叔上到长凳子上听候批斗。每每趁他不注意时,造反派们就将凳子一踢,让宁叔摔个前弃或后仰。我实现看不下去了就借故方便上厕所,躲过了批斗宁叔的后半个程序。在此后的多年中,非常爱说话的我,一次也没向村人提及宁叔在后仓村挨批斗的事情。
进入中年以后的宁叔,赶上了改革开放、分田到户的好形势。开始那几年他很勤奋,将责任田的庄稼打理得井井有条,收入也很可观。后来,随着“三提五统”的攀升,宁叔又变得十分无奈起来。记得有一次他遇到我之后苦笑着问:“大侄来,听说你常年往上级的报纸上写文章,俺们老百姓种地赔钱的事儿,你就不敢往上反映一下?”我不好正面回答他的提问,只是说:“你看不到我吗?这不也是还回家来,帮着我的老爹和娘们孩子种地吗?”听到这里,他无奈地摇着头走了。
自从孩子随我来城里上学、家属进城经商后,我与宁叔的接触少了。后来听说他在种地之余干起了修鞋的生意,还盖起了三间混砖到顶的新房子。再后来,我还听说宁叔“想开”后的一些
宁叔在我们村算得上是位有特点的人物。从他的经历中我想到了当父母的责任,既然将孩子带到了这个世界,就应该为他(她)的前途命运负责。就应该在孩子还不成熟的情况下,以自己的社会经历为其做出一些强制性的决断,以致于做出某些方面必要的牺牲。我还想到了:一个人生活到这个世界,首先要适应环境,特别是要适应人际环境。因为,一个人改造环境的能力是微不足道的,也没有办法将自己认为正确的东西强加于人。如果说,宁叔的父母亲略有点活动能力,不管难度多大也以“拉郎配”形式,为宁叔成全个那怕是有点残缺的媳妇,到如今宁叔也有可能是子孙满堂了。如果说,能宁叔正确估价自己的家庭、父母、村人心理和个人的能力,也有可能在忍辱负重中营造出另一种家境状况,有可能在村人和家族中展现另外一种形象。
宁叔对我和我们家是有好处的。曾记得,我们家修屋盖房用人时,他总是主动参与。并且每逢休息喝茶时,他都提前呼喊着:“天不早了。喝足了的早插手哇……”父亲患病在城里居住后,在同等情况的人们中,只有他看望父亲的次数多。(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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