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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小时候和你一起穿开裆裤的那个人么?

2017-07-29 刘娜 闲时花开

笔  尖  开  花  · 文  心  淌  情

周 末 故 事 · 第5期


花开

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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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明明说好相伴一生,

如今你却把我一人扔在途中。


石头突然走了。

 

他开着三轮车,去给养殖场拉石子的路上,被一辆大货车撞到路边的石头上,石子散落一地,当场不省人事。

 

我赶到时,石头已闭上了双眼,浑身是伤,满脸污血,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笑眯眯走过来,用右拳轻轻捶一下我的胸口说:“小扬,你小子终于回来啦。”

 

打了20多年工的石头,今年春天才从北京辞工回到老家,张罗着在村里建个养殖场。

 

他出事的前一天,还给我打电话,对未来满怀憧憬与期待:“小扬,等养殖场办好了,你一定要回来看看啊。”

 

我为他不再四处漂泊打工,不再看别人脸色而高兴,也打算这个月底忙完手头的工作,就回去看他。

 

月底已经到来,石头却命丧于操劳奔波的路上,也伤逝于为梦想打拼的途中。


石头是我的发小,我俩是从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

 

他家境贫寒,父亲腿有毛病,母亲是个哑巴,自幼就受尽冷嘲热讽。

 

好在,跟着奶奶长大的石头,性格开朗,身体强壮,心底宽厚,常带着瘦弱胆小的我,到河里逮鱼捉虾,去地里割草偷瓜,在沟里烤火烧豆,于月下疯跑玩耍。

 

印象极深的,是五年级时,我因一句话得罪了我们班的班霸。

 

周末回家时,班霸纠结几个人把我围堵在路上,用绳子将我绑起来,拽着我的双腿,将我倒立起来在石子路上猛拉,硌得我头发掉了一大缕儿,头皮直往外渗血。

 

石头闻讯赶来,大喝一声“谁再欺负我兄弟,我就跟他拼了”,一拳把班霸打倒在地,吓得那群人丢下我就跑。

 

“有谁再欺负你,你告诉我,我饶不了他们。”带着不停哭泣的我去村医那里包扎的路上,石头说,一小就总被人欺负,但他从来不哭泣,他怕一哭泣,奶奶会伤心。

 

“小扬,别哭啦,你看我,从来就不哭。”比我只大一岁的石头,像个大人一样安慰我。

 

那天,从诊所出来包扎出来后,我俩模仿电视里绿林好汉,跪在在村旁小树林里齐声说出“同患难,共生死”的口号拜把子,发誓这辈子永远在一起,到死也不分离。


少年的单纯和快乐,在于把当下的每一刻都当成永远。

 

长大后,我们终于渐渐懂得,成长是个不断失散的过程。那些彼此见证深切拥有的人,往往走着走着,就散了。


初中毕业后,石头就辍学了。他的奶奶去世了,他要赚钱养家,照顾年幼的妹妹。

 

我到县城一高读书时,石头就去广州打工。临走前,他到学校找我,把自己最贵的一支钢笔留给我作纪念。

 

我花三块钱请他吃了碗面。吃罢饭,我送他去坐公共汽车,我俩一路无话。


上车前,想到此后再也无法在上学放学时和他一起,我鼻头一酸,又要流泪。他却故作轻松地伸出拳头轻轻捶了捶我胸口说:“小扬,你小子一定要好好读书啊。”


我高中和大学期间,石头先后在广州、上海与南京多个地方做过苦工。

 

所幸的是,我们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

 

我对他信里所讲的外面世界甚是好奇,也为他总是遭遇不公愤愤不平。他对我所处的宁静校园不无羡慕,也为我能读那么多书由衷高兴。


我们打拼在两个世界里,却始终活在一种单纯中:一直像小时候那样,把心底最私密最朴素最安稳的一角,用来安放对方。


没有谁在意身份的差别,也没有谁害怕距离的遥远。


我陷入人生第一场爱恋时,石头也有了女朋友。

 

他喜欢上厂里的一个山东女孩。他给我寄来女孩的照片,清秀好看,长得有点像巩俐。

 

但石头最终辜负了这女孩。他患有间歇性精神疾病的妹妹,一直没有找到对象,后来遇到邻乡一个年龄大的男人。

 

男人同意结婚,但前提是让石头娶他患有眼疾的妹妹——这就是农村所谓的“换亲”。

 

石头痛苦了一阵子,最终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

 

石头结婚时,恰逢我考上研究生。宾客散尽,我俩坐在村旁的小树林里喝酒说话。

 

他喝高了,躺在地上,不愿回家。

 

我笑他:“石头,你后悔了么?你哭了么?”他捶了我一拳后,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家走,边走边说:“我可是从来都不会哭的。”


2006年,我研究生尚未毕业,家庭就遭遇变故,父亲患癌症去世,大哥在秋收时开着四轮车掉进沟里,腰部受伤,险些瘫痪。

 

在北京打工的石头,听闻此事后,匆匆赶回来,拿来三万块钱让我救急。

 

得知我找工作需要钱,他随后又给我汇来五千块。那时,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手头并不宽裕。

 

研究生毕业后,为了照顾家人,我考上老家的公务员。石头听说这个消息后,甚是高兴,逢人就说:“往后,俺也有兄弟在市里上班了。”

 

我上班的第一天,石头回乡夏收,顺便到我租房的地方来看我。

 

那晚,我俩喝得酩酊大醉。他说再攒些钱,就不再出去打工受气,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儿。

 

我说,是的,人还是要安稳下来才好。

 

我结婚时,石头从北京回来,把原来我给他写的30多封信也带了回来。

 

我们俩坐在我新买的房子里边念信边回忆往事,从小时候偷瓜偷梨,到凌晨结伴去村小学上早晚自习,从瞒着大人蹚河过桥偷偷去邻乡看电影,到初中时同暗恋过的那个女生……


就好像,一切都发生在昨天。

 

那一刻,我强烈意识到,不管是书信中,还是现实里,只有在石头面前,我才能真实又坦荡地面对自己的心。

 

或许,这世间,有一种懂得,与知识和境遇无关,只关真实与坦诚。


2007年,石头终于买了新手机,我们不再给对方写信了。他不忙时,有时会给我发来短信,讲打工时遇到的难事趣事烦心事。

 

我工作忙乱,有时忘记回复,他就很生气,打来电话质问我:“小扬,你小子都忙啥哩?”

 

旋即,他又安慰我:“我就是想你了,想和你说说话。”

 

怕浪费他的电话费,我总是挂断后再给他打过去。我们俩握着手机,一聊就是几十分钟。

 

所谈不过是生活琐事,但谁也不觉得无趣。

 

我渐渐产生一种认知:唯有石头,才能把我与童年、村庄、亲情和故乡连接起来,让我保持真实地站在地上,而不是焦灼地飘在空中。


或许,每个人能该有这么一个朋友。他帮你收藏少年与往事,也帮你凿通虚妄和现实。某种程度上,他是你的一部分。


他在,你与过去紧密相连。他走,你与过去嘎嘣告别。


我曾相信,好人总有好报。

 

所以,当石头带着打工攒的钱回乡办养殖场时,我一次次祈祷老天能眷顾他,助他梦想成真。

 

毕竟,他终于有勇气为自己铸造一个梦,摆脱贫困和歧视,追寻财富和尊严。

 

谁料到,就在他为梦想奔波的路上,不幸丢掉了自己的性命,撇下身体残障的妻子,还有两个没有成年的孩子。

 

石头安葬后的第二天凌晨两点,我迷迷糊糊地入睡。

 

梦中,我看见石头站在我面前,黝黑的脸上竟挂满泪水。

 

我慌忙走过去,问他:“石头,你不是从来不哭吗?你怎么哭了?”

 

他擦干泪,露出满口白牙,然后像过去那样,用拳头轻轻砸在我的胸口说:“小扬,我故意逗你小子呢,我才不哭呢。”

 

醒来后,往事从夜色中起身,缓缓向我袭来,压得我胸口闷痛,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


只是,石头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走来,轻轻捶一下我的胸口后,嘲笑我:“小扬,你小子怎么又哭了?”


是的,石头从来不哭泣,但石头会碎。


出事那天,那散落一地的带血石子,每一粒,都该是他的卑微又倔强的泪,诉说着,他这样来过。


PS:
这是一位叫小扬的读者,

讲给我的真实故事。

为阅读的方便,

原谅我用第一人称叙述。

这个故事让我想起,

小时候一起长大,

后来又失散的那些人。

我之所以写下来,

是因为我觉得,

这个叫石头的同龄人,

卑微又用力地活过,

悲怆又干脆地离去,

就像一块石头一样,

曾倔强又短暂地存逝于这人世间。

我想,石头不应是单纯一个人,

而是那些挣扎在社会底层

又从不丢良善的一群人。

如果今天的周末故事,

让你想起年少时

曾见证过青春往事的某位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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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热,都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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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娜,80后老女孩,混迹媒体圈十余载,发表文字量百万字,问鼎晚报界最高奖,书写情感文500篇。被读者称为“能文艺也理性的女中年,敢死磕也柔情的傻大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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