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那些年,我们在学校食堂吃到的“怪物”。

刘娜 闲时花开 2019-07-07

  尖  开  花  · 文  心  淌  情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我“吃食堂”的经历。

 

●●●


父亲弓着身子,背上勒着麻绳,麻绳系着架子车,架子车上装着两大袋小麦。豆大的汗珠从父亲脸庞上掉下来,一滴滴砸落在从家到学校的十里土路上。

 

“这粮食,你妈专门拾掇过哩,怕有脏东西。”父亲边使劲儿往前拉着车,边喘着气对我说,“就说,咱家的粮食不一定吃到你嘴里,别人家孩子吃了,也要干净才好哩。”

 

我一边弯腰推着车“嗯”着回应父亲,一边盼着快点到学校。到了学校后,父亲顾不得擦汗,就跑到学校食堂,把家里干净饱满的粮食在磅上一过,给我换回一沓沓粮票。

 

这是1993年至1996年的往事了。

 

那时,我到乡里读初中,开始了离开家“吃学校食堂”的第一段人生经历,也有了“好粮食不一定换来好馍”的第一段人生感悟。

 

父亲把家里最好的粮食送来,但食堂里的馒头,全是布满了黑褐色斑点、散发出浓烈难闻碱味的“黄斑馍”。

 

“黄斑馍”吃得多了,很容易上火,口鼻流血,眼睛红肿;不吃,又饿得心慌,寝食难安,上不好课。

 

每个周末,我都会把吃不完的“黄斑馍”兜回家喂牲畜。我妈看着蒸成那样的“黄斑馍”,总要小声嘟囔:“给娃儿们吃这饭,是要遭报应的。”

 

隔三差五,我还会从或稀或稠的米汤、菜汤或面条里,吃到青虫、苍蝇、蟑螂等小动物的尸体。

 

我很想把饭倒掉,但一想到父亲拉车的背影,又不忍了,就硬着头皮继续吃下去,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常有同学说,经过食堂门口时,看见有老鼠大摇大摆地出没。还有同学说,看见老鼠在蒸笼和锅台上跳来跳去。“食堂里的老鼠,个个肥得像只猫。”同学们信誓旦旦地说。

 

我没有在学校食堂见过老鼠,我见过的是,班里有个调皮捣蛋的男生,吃面条时吃出一只死老鼠。他端着饭缸子气冲冲地冲进食堂,吵闹着要找大师傅算账,很快被校领导提溜了出来。

 

承包学校食堂的师傅,就是校领导的亲戚。

 

多年后,我回故乡,听家乡人说,当年在我们学校承包食堂的师傅,赚了第一桶金后,又到县城做生意,买了房买了车,是方圆十来里出了名的有钱人。但有天夜里,他酒后开车,一头掉进了河里,死了。

 

那一刻,我想起母亲的话:

 

给娃儿们吃这饭,是要遭报应的。

 

●●●


高中在距家三四十里的县城。

 

常常,在白玉兰开满校园的早春,或雪花洋洋洒洒的寒冬,我正在教室里埋头苦读时,抬眼一看,不知何时父亲已出现在门口。

 

他骑着二八自行车从家里赶来,拿着卖粮食换来的血汗钱,跑到学校后勤处给我换了一沓沓粮票。和粮票一同送来的,常常还有母亲给我做的衣服、被子和咸菜。

 

高中的食堂,像一个封闭大篷,一溜儿卖菜窗口,空荡荡的场地,没有桌椅板凳。一放学,我们就像饿狼一样拿着搪瓷缸子冲进食堂,排队打饭。

 

关系要好的同学,一人要一份儿菜、一个馒头、一碗汤,然后头碰头地蹲在地上,你尝尝我的菜,我吃点你的菜,算是改善菜品。其实,不过是一个买了酸辣土豆,另一个买了青菜豆腐而已。

 

高中食堂的饭菜比初中好了些,但依然有千奇百怪的东西,会不经意间从饭菜里冒出来,像头发、钢丝、烟头、塑料袋、玻璃渣……

 

高二有天,我哥从广州打工回来到学校看我,给我了50块钱,说让我换成粮票,买点好吃的。那天下午放学后,我拉着同学的手往食堂跑,兴冲冲地说要请她吃香菇炒肉。这是我们俩平时都舍不得吃的菜。

 

菜买来了,我俩蹲在地上,有说有笑,仿佛过节一样高兴。突然,我在菜碗里发现一个奇怪的东西,夹出来一看,是只蜗牛。

 

我们端着菜去找食堂师傅,他一开始百般抵赖:“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放进去的?”一气之下,我同学说:“你到底承不承认,我爸在咱县教育局上班呢。”

 

大师傅一听,二话不说,赶紧给我们换了满满一缸土豆炒肉。

 


高三时,学校又开了个小食堂,承包给外人卖各种各样的小吃,非常受同学们欢迎。这一下,原来食堂趾高气昂的大师傅,也不再走路都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了。

 

那是我第一次对竞争有刻骨铭心的认知:

 

竞争,不是激发斗志,而是让人懂得谦卑。

 

●●●


大学时,学校食堂十来个,哪家食堂干净宽敞,哪家饭菜好吃实惠,同学们就爱去哪家。

 

除了学校食堂,学校周边全是小吃店和快餐店,一家比一家吆喝得厉害,一家比一家做得好吃。


我已很少从饭菜里吃出异物。但有一次,我在图书馆旁的食堂吃炖菜时,竟然吃到一个类似罂粟壳的奇怪东西。我猛然想起,这家的炖菜生意非常好,很多同学都是跑很远来吃。

 

“会不会就是因为放了罂粟壳,才让人这么上瘾?”一股强烈而肯定的念头,在我脑海里升腾。我端着饭来到食堂管理处,质问这到底是不是罂粟壳。

 

接待我的工作人员仔细查看后,语重心长地说:“这不是罂粟壳,这是肉桂,是一种调料。”

 

然后,他又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了这样一番话:“同学,非常感谢你。你有种敢于质疑的精神,将来是可以当记者的。”

 

一语成谶。

 

我后来真的当了记者。只是,我当记者后,更加确信:

 

当年我在炖菜里吃到的,其实就是罂粟壳。




●●●


跑热线新闻和政法新闻那些年,我采访过一些和孩子们食物中毒有关的突发新闻。非常遗憾的是,这些新闻大都没有见报。

 

有孩子在食堂吃坏了肚子,家长打电话到报社。我们采访完,稿子还没发出来,家长就改口了:“我想起来了,孩子是在外面吃坏肚子的,不怪学校。”

 

我理解,因为见得太多了。真相无非是,学校赔了俩钱,威胁家长要是公开就给孩子穿小鞋。孩子为大,家长只好违心。

 

还有孩子在学校吃饭后,集体食物中毒的。我们采访完,还没有到单位,就接到了上级部门的命令:“不准发啊,这可是大事儿,是关系到领导们乌纱帽的。”

 

稿子石沉大海,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

 

我也理解。和领导的前途相比,孩子们的饭菜实在微不足道。只要领导们步步高升,毒倒一群孩子不算什么。

 


只是,在辗转反侧的夜里,在迷茫困惑的时刻,我总会想起那些躺在医院里一张张稚嫩的小脸来,然后就明白一个问题:

 

有些学校食堂,是永远做不出妈妈的味道的,是因为妈妈在用爱做饭,而食堂在用饭谋利。

 

而那些从学校饭菜里吃出的异物,不仅仅是藏在食物里的虫鼠,更是藏在人心里的魔兽。

 

魔兽不除,硕鼠难灭,灾祸就难断。

 

●●●

 

如今,我也有了孩子。他很快就会像我那样,离开家去学校开启“吃食堂”的人生。

 

他会比我吃得更安全更营养吧。虽然,我们不在上海,也不在成都,更没有读贵族学校或私立学校。但我还是希望,他,还有他们这代人,都别再从食物里吃出怪物来。

 

有时,我也会想,我们这代人,之所以对孩子的饮食和健康这么在意,这么敏感,冒着被抓被打、被封贴被删号的风险,也要为孩子们发声,不就是因为饥寒交迫的童年,自己从学校食堂里吃过太多怪物吗?

 

所以,每一次食堂饭菜有怪,我们这些70后、80后、90后,我们这些上有老下有小累成狗的中年人,都会大惊小怪。

 

是今日的那一个个装神弄鬼的妖怪,让我们想起往日那一个个欺软怕硬的妖怪。

 

我们做不到和旁人一样淡定旁观,因为我们有孩子。我们做不到和领导一样熟视无睹,因为我们内心有苦。我们做不到睁着眼说瞎话,因为我们想听真话。

 

我们爱着这片土地上的孩子和粮食,守着这个时代里的实相和清醒,梦着这个国家的更好和更美。

 

我们有什么错?!


或许,相比那些冠冕堂皇的人,那些昧心赚钱的人,那些玩弄权术的人,我们,平凡的我们,才是真正热爱这个国家的人。


 

我为我们这样的人,感到骄傲。


——结束,是另一种开始——

有一种隔屏深爱

叫星标闲时花开


猜 你 想 看

不过如此。

一个49岁女人的遗言:如果有来生,绝不再丢梦。


闲时花开(ID:xsha369):作者刘娜,80后老女孩,心理咨询师,情感专栏作者,原创爆文写手,能写亲情爱情故事,会写亲子教育热点,被读者称为“能文艺也理性的女中年,敢柔情也死磕的傻大妞”。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