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农村经济》精华版 | 熊 雪、聂凤英等：西部脱贫地区小农户如何有效对接农产品电商市场

西部脱贫地区小农户如何有效对接

农产品电商市场

——基于有限能力视角的重庆市秀山县

案例分析

作者：熊 雪¹  聂凤英²  朱海波²

作者单位：1.西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

                2.中国农业科学院农业信息研究所

原文刊发：《中国农村经济》2023年第4期

一、引言

在全面推进乡村振兴背景下，发展农村电商是带动脱贫地区小农户融入现代农业产业链、参与大市场交易，实现稳定持续增收的重要途径。深入研究如何促进脱贫地区小农户有效对接农产品电商市场，对稳脱贫、防返贫、促发展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学界关于数字技术应用与农村电商发展对小农户收入影响的研究尚未形成共识，但关于脱贫地区小农户对接电商市场遭遇排斥的研究结论已基本达成一致。实际上，正是由于不同区域小农户参与电商市场交易的能力存在异质性，而且这种能力被不同程度地剥夺，脱贫地区小农户对接电商市场才遭遇排斥、面临数字鸿沟。本文研究从西部脱贫地区小农户参与电商市场交易的可行能力被剥夺（小农户有限能力）视角出发，以重庆市秀山土家族苗族自治县（简称秀山县）为例，探究西部脱贫地区如何实现农产品电商产业集聚，进而分析如何弥补小农户在生产、加工、市场议价、非农就业能力上的不足，使其有效对接农产品电商市场。

二、理论框架

（一）西部脱贫地区小农户对接农产品电商市场的可行能力特征：有限能力

阿玛蒂亚·森从可行能力被剥夺的视角论述了贫困的根源。在人的生命周期中，早期阶段是能力形成的关键期，错过之后再进行能力补偿的成本极其高昂（Heckman and Carneiro，2003）。对于西部脱贫地区的众多小农户而言，由于长期信息闭塞和发展缓慢，他们从生命早期就持续遭受可行能力培育及提升机会的不平等，导致其成年后生产能力较低，接受新知识新事物的能力较弱，参与市场交易的能力也较低，加上难以通过再教育或培训得到根本性的能力补偿，使其处于一种持续的可行能力被剥夺状态，而这种状态使小农户在对接农产品电商市场时遭遇排斥。本文将西部脱贫地区小农户参与电商市场交易的可行能力被持续剥夺的状态定义为“有限能力”，主要体现在：小而分散的生产能力无法满足电商市场规模化、标准化的需求；初级产品为主、缺乏产品创新的加工能力难以提高农产品的市场竞争力；缺乏组织的小农户难以与中介、电商平台等进行价格博弈，市场议价能力较弱；本地经济发展滞后、自身人力资本匮乏、外出就业半径较小等，使小农户非农就业能力受限。

（二）西部脱贫地区小农户如何有效对接农产品电商市场：包容性电商价值链

立足于西部脱贫地区小农户参与农产品电商市场交易的有限能力特征，可将FAO农业价值链逻辑运用于小农户对接电商市场问题，即借助包容性电商价值链实现小农户有效对接农产品电商市场。一方面，西部脱贫地区绝大多数小农户不具备开展农产品网络销售的能力，而以农产品生产者、要素提供者等身份融入农产品电商价值链是符合比较优势的选择。另一方面，当西部脱贫地区形成农产品电商产业集聚，电商价值链的转型升级以及电商价值链各环节的高度专业化分工，能够为小农户提供参与电商产业链相关环节的机会，降低小农户对接农产品电商市场的门槛，构建包容小农户的价值创造与分配体系，促使小农户分享更高附加值的电商产业链收益。

（三）分析框架

与东部地区主要依靠市场机制，实现“自下而上”的电商产业集聚发展路径不同，西部脱贫地区的要素禀赋结构、产业基础，尤其是小农户参与电商市场交易的有限能力特征，使其需要借助政府的作用来激活市场机制，从而实现“自上而下”的农产品电商产业集聚发展。在此过程中，西部脱贫地区小农户逐步融入包容性电商价值链、获取产业增值收益与要素交易收益。

首先，通过“有为政府+有效市场”耦合机制突破要素约束，实现西部脱贫地区农产品电商产业集聚发展，破解有限能力小农户对接电商市场机遇不足难题。

其次，农产品电商产业集聚发展会推动电商价值链转型升级，提高农产品的品质要求，而组织化可以弥补小农户在生产、加工与市场议价方面的有限能力，促进小农户有效对接电商产品市场，实现对小农户有限能力的产业包容性。

最后，农产品电商产业集聚发展会促进价值链高度专业化分工，创造大量技能要求低、工作时间灵活的本地就业机会，而兼业化可以弥补小农户在非农就业方面的有限能力，促进其与电商要素市场有效对接，实现对小农户有限能力的就业包容性。

三、研究设计

（一）研究方法与案例选择

本文采用探索性纵向单案例研究方法。

本文将秀山县作为研究案例，主要基于以下考虑：一方面，秀山县地处偏远，属于民族聚居区，区域内具有丰富的自然资源与文化资源，这样的特征在西部脱贫地区具有很强的代表性。另一方面，秀山县电商是典型的以农特产品为主的产业形态，实现了对小农户有限能力的产业包容性和就业包容性，其经验对于具有类似资源禀赋结构的其他西部脱贫地区具有参照性。

（二）资料搜集

本文的资料搜集主要以实地调查为主，辅以公开资料下载、线上访谈等形式。通过多种形式的调查，课题组最终搜集了覆盖“政府－生产者－物流商－电商－村集体组织－协会－小农户”的全链条资料，为开展探索性纵向单案例研究奠定了坚实的数据基础。

四、秀山县农产品电商产业的发展

（一）发展基础：重山阻隔的“边城”与资源丰富的“宝地”

秀山县地处渝鄂湘黔四省（市）接合部，2017年以前是武陵山片区脱贫攻坚的主战场。然而，秀山县农特产品资源非常丰富，形成了以柑橘等为代表的7800余种特色农产品。很长一段时间，“富饶的贫穷”是对秀山县最真实的写照。

（二）发展历程：农产品电商产业发展的四个阶段

1.萌芽期（2009－2012年）：农产品电商产业初步孕育。进入21世纪后，在国家西部大开发战略推动下，秀山县逐步扭转了交通闭塞的局面。此时，开始有创业者在网络平台销售农特产品。

2.雏形期（2013－2014年）：农产品电商产业快速成长。第一，发挥国资控股公司在农村电商发展中的“领头羊”作用。第二，创建县域电商公共品牌，建立电商产品体系。第三，开展电商知识宣传及人才培训。

3.发展期（2015－2018年）：农产品电商产业发展壮大。第一，构建高效农村物流体系。第二，打造本土电商平台。第三，运行电商大数据中心，实现按需生产。第四，成立协会，促进抱团协作。第五，建设电商云仓，提高发货时效。第六，成立电商孵化园，培育本地电商创业者。

4.稳定期（2019年至今）：农产品电商产业发展趋于成熟。第一，织密物流网络，畅通国内外市场。第二，构建培训体系，孵化专业人才。第三，线上线下融合发展，强化农产品上行流通链条。第四，创新运用帮扶平台，扩大农特产品上行规模。

（三）发展成果：秀山县农产品电商产业集聚发展

经过十多年的发展，秀山县由一个缺乏主导产业的贫困县转变为一个农产品电商产业集聚发展的脱贫县。“十三五”期间，秀山县农特产品网络零售额达64亿元，电商扶贫收益惠及武陵山区100余万贫困人口。2021年，秀山县荣获“全国脱贫攻坚先进集体”“国家电子商务示范基地”等称号。

五、农产品电商发展对有限能力小农户的

包容性：来自秀山县的证据

（一）有为政府与有效市场耦合：突破要素约束，实现农产品电商产业集聚发展，破解小农户对接电商市场机会不足难题 

1.有为政府通过甄别比较优势产业，补偿正外部性投入，避免无序竞争，不断优化制度环境和营商环境，实现“筑巢引凤”。

第一，秀山县政府邀请专家团队，制定了为期10年的电商产业发展规划，确立了“买武陵卖全球；买全球卖武陵”的总体思路，提出了建设物流快递、产品上行、人才培养、电商平台和企业服务五大支撑体系。

第二，秀山县设立每年不少于2000万元的电商产业发展财政专项资金，用以补贴农村物流配送、网货品牌开发、配套产业发展、供应链设施建设、创业人才培训等具有正外部效应的活动。

第三，秀山县成立武陵山网商协会，对内通过整合资源，充分发挥协同优势，提高秀山县网货竞争力。对外，网商协会组织多家企业实施一致行动，提升谈判与议价能力。

2.通过产业园孵化机制实现物流和人才集聚效应，有效降低农产品上行物流成本、提高电商企业自生能力，降低交易费用，推动农产品电商产业实现集聚发展。

第一，构建“武陵生活馆－物流园区－武陵物流云”三级物流网络，利用市场机制降低成本，打造农产品上行的高效物流体系。目前，从韵达快递秀山分拨中心发出的快递时效已实现西部地区第一。

第二，秀山县电商孵化园以市场需求为导向，开展从知识普及到创业就业的全过程培训，实现人才集聚，提高初创电商的自生能力。截至2021年底，秀山县内电商、物流企业累计达498家，年网络销售额千万元以上企业12家、上亿元企业5家。

（二）农产品电商价值链转型升级：以组织化弥补小农户在生产、加工、市场议价方面的有限能力，促进小农户有效对接电商产品市场

1.以组织化促进有限能力小农户开展规模化、标准化生产与加工，提高农产品电商供应链稳定性。

在雏形期，电商公司的代办进村入户收购农特产品，基本不干预小农户的生产与加工行为。例如，秀山县石堤镇高桥村小农户种植的柑橘，一般按统货价格4元/千克销售给电商公司。

在发展期，电商公司开始尝试通过合作社等与小农户建立稳定的初加工供货关系。例如，巴谷鲜公司与合作社签订合同，对柑橘生产基地实施了种植干预，小农户每亩每年可增收近1000元。

在稳定期，秀山县农产品电商产业进入以销优产的深加工阶段。例如，隘口镇天椒公司实施合作社组织下的标准化种植模式，带动小农户种植辣椒3000多亩，平均每亩年净收益近5000元。

2.以组织化促进有限能力小农户开展绿色化、特色化生产与加工，提高农产品电商价值链增值收益。

秀山县建立了电商大数据中心。通过大数据分析，电商公司一方面能够更准确地发掘目标市场，另一方面能够快速将需求信息反馈至产业链前端，由合作社等组织小农户严格按照相关要求开展订单生产。例如，隘口镇坝芒村采取“公司+专业合作社+小农户”模式发展山银花产业。2019年，全村种植山银花面积达8000亩，带动小农户693户（其中脱贫户93户），户均年增收1万元以上。

（三）农产品电商价值链专业化分工：以兼业化弥补小农户在非农就业方面的有限能力，促进小农户有效对接电商要素市场

1.打造多个农产品电商生产基地与加工中心，促进有限能力小农户实现就近就业。

在生产环节，秀山县每年签订订单农业11万亩，带动2000余个电商生产基地发展。这些生产基地吸纳了周边大量小农户务工。例如隘口镇平所村设施蔬菜产业园长期就业人员200余人，季节性临时务工人员300人以上，户均年增收超过3000元。

在加工环节，秀山县依托13家休闲食品企业建立电商加工中心，开发了61条电商加工线，这进一步增加了用工量。例如，火郎公司常年雇用80名女性员工，这些员工年龄基本在40岁以上，月工资4000元左右。

2.电商价值链催生了一系列农产品上行配套产业，促进有限能力小农户实现包容性就业。

农产品电商产业集聚发展，促进了包装、仓储等配套产业快速成长，创造了大量非农就业机会。秀山县有3500余名脱贫人员通过电商创业就业实现了稳定脱贫。例如，秀山县兰桥镇脱贫人员肖某，男，46岁，在秀山县电商产业园做仓库打包工作，年收入达4.5万元。

农产品上行配套产业所释放的非农就业岗位，对农村女性具有较大的包容性。石堤镇楠红村的杨某，年近50岁，她经营的武陵生活馆年营业额超过30万元，每年可增收约6万元。

六、结论与启示

第一，受要素禀赋限制，西部脱贫地区难以单纯依靠市场机制实现“自下而上”的电商产业集聚发展，而有为政府通过甄别比较优势产业、提供正外部性补偿、引导有序竞争等，能够激发有效市场发挥作用，实现“自上而下”的农产品电商产业集聚发展，破解有限能力小农户对接电商市场的机会不足难题。

第二，农产品电商产业集聚发展会倒逼电商价值链转型升级，增加对标准化、规模化、特色化、绿色化农产品的需求，而通过农村内部集体组织引领，能够弥补小农户在生产、加工、市场议价等方面的能力不足，促进有限能力小农户有效对接电商产品市场、获取产业增值收益。

第三，农产品电商产业集聚发展还会引致电商价值链的高度专业化分工，增加本地非农就业机会、降低就业门槛，而兼业化能够弥补小农户在非农就业能力方面的不足，促进有限能力小农户有效对接电商要素市场、获取要素交易收益。

其中，通过“有为政府+有效市场”的耦合机制促进西部脱贫地区实现农产品电商产业集聚发展，是有限能力小农户对接电商市场的前提条件；组织化、兼业化是有限能力小农户对接农产品电商产品市场与要素市场的适配路径；更多获取产业增值收益与要素交易收益是农产品电商发展对有限能力小农户包容性的重要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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