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男的租房困境：我是男生，却只能住女生宿舍

TRANS YOUTH

编者按：
收到房东的回复后，他很矛盾，不知如何回应对方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这间房，租金低廉，地理位置又相当适宜。如果再不抓住这次机会，他不知道又要找到什么时候。但是目前，房子里的其他三位住户都是男生，他们的优先选择也是找到一个男生室友。 他的第一反应，是打出“我也是男生”这五个字。但想到妈妈之后会跟自己看房。他只好把打好的“男”字删掉。可在那个空白的位置中，他又没有办法打出无法打出“女”字。这个字就像是一条可怕的寄生虫，慢慢地啃食着他的身体与意识，最后达到摧毁的目的。 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发送了“男”字打了上去，随后发送。但没等他反应过来，房东便直接发了语音聊天的邀请，欲与他沟通之后的租房事项。可他根本不敢按下确认，只要一张嘴，所有的努力都会因声音作废，性别焦虑再一次充斥他的世界。 他明明是一个跨性别男生，却要因为生理性别，只能住在女生宿舍。

洗澡的时候，我不敢看镜子

每次看镜子的时候，时针都觉得自己的身体丑陋无比。消极情绪随之一跃而上，瞬间充斥着整个大脑。他甚至想抓起那个本来装牙刷的杯子，狠狠地砸向自己。这样身体就会迅速产生一种明确的痛感，可以帮他分散一些厌恶感。

抗拒这副女性化的身体及女性的身份，在时针的印象里，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他总是会假装假装听不到别人对自己的称呼——“女孩”、“女儿”和“女儿”，直到到对方又向自己叫了好几次，他才会迫于无奈、不情不愿地回应。

遮住自己的耳朵，听不到那些烦人的称呼，时针就可以获得片刻的宁静。但青春期的到来，则彻底打破了这种“掩耳盗铃”的生活。这下，时针想捂住眼睛，如果可以陷入一片黑暗中，他就不需要在意身体的各种变化了。

时针想了一些办法，比如用宽胶带缠住自己的胸部，一层再一层，直到看起来完全扁平，才停下来。这种紧紧束缚的感觉，偶尔会让时针觉得喘不过气来。尤其是在夏天，每天出了大量的汗，又要黏着肉撕下来，他总是会痛到忍不住叫出来。可为了“移除”会凸起、涨起来的胸部，时针一点也不后悔。

除了上学束胸，时针平时在家也会束胸。如果不缠起来，他只会觉得浑身不适应，甚至焦虑到坐立不安。但一旦缠好，时针就觉得整个人也瞬间精神起来、自信起来，可以短暂地“不以生理女性”的身份活着。看着胸部逐渐扁平的过程，时针也越来越喜欢自己。

但束胸只能解决身体的一部分焦虑，月经则是时针绕不开的难关。他去买了抗凝血的药，然后疯狂吃，看看身体的经血会不会因此而停。在尝试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药后，时针还特意买了抽血的针管输液器，从胳膊和腿上不停地抽。甚至有那么几次，时针抽完血，但仍然觉得无法舒缓情绪，便开始拿起来水果刀，不知所措地往身上戳。

结束这一切后，时针的情绪得以稍微舒缓。他会穿上黑色的长袖长裤，挤出一个笑脸去上学，但与同学和老师保持适当的距离。他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的状况，也害怕万一坦白后被别人耻笑或者羞辱。

夏天的时候，老师发现时针总是穿长袖，便拉着他脱下衣服。时针不知如何解释，便急着哭了出来。烈日炎炎，站在操场上的时针，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怪物，无地自容。

在学校做一个好学生，在家里就做一个乖小孩。家里有其他亲戚过来探访的时候，总喜欢问时针对未来的计划，但从不等他回答，便开始长篇大论的“规训”。他们会让时针以后找一个会照顾人的老公，再生一个聪明的小孩，这样以后生活就幸福了。

版画:长长的慢慢的过程。

这些恐怖的记忆，被时针记录在了日记中。他一边哭一边写下了自己的感受：生在一个错误的身体，每一秒都是煎熬。每次看到那些男生，可以在操场上轻松地打着球，我都很难过。每个月，我都要忍受讨厌的经痛，甚至还要坐这么久的公交车，才能回到家。我真的好可怜，为什么要我去承受这一切呢？

纪录片，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那些长期累积的孤独感、不安感，最终因为一部跨性别纪录片而消解。

那天，时针只是随意地躺在床上玩手机，却无意收到了纪录片的推荐提示。既然闲着也是闲着，时针便顺手打开了。但这一看，则瞬间为时针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这部纪录片，正是讲述了与时针有类似经历的跨性别社群。

在此之前，时针一直都知道男跨女的存在。但他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男性要通过手术做女孩，明明自己想当男孩还没有机会。所以，以前每次看到男跨女故事时，时针都有点反感，觉得这些人完全不懂得珍惜自己的身体。

但通过这部纪录片，他第一次知道了跨性别的生活状态，也开始理解了那些跨性别女孩的做法。看着纪录片中那位跨性别男性，时针瞬间觉得轻松了很多。千辛万苦，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自我定位，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随之落地了。

知道了“跨性别”这个词后，时针也开始了漫长的找同伴的过程。通过在社交平台搜索的信息，他发现了很多有用的资料，比如手术与激素的信息；也看到了很多跨性别伙伴主动分享的故事与图片，有的与时针一样是学生，有的则早已在社会上工作，但大家都只是隐藏在互联网上，不敢在线下公开自己的身份认同。

那段时间，时针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很多支持与力量。虽然每天上学仍然要早起缠胸，每个月来月经时还是会有强烈的焦虑感，但了新朋友的陪伴，他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比以前好了很多。起码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

左上角叉: 他生来就是错误的。地牢，一直有一个男人囚禁在里面。当他是个婴儿，看不出男女，没人知道他的性别。当他是个孩子的时候，他还很开心但自从青春期到来，他的快乐就被抽走了他的身体开始变化，不受自己控制地变化，想着相反的方向。他悲伤。有一天他剪短了他的发。为这性别认同，他分裂。纠结。挣扎。很多年都是这样了。

可终有一天，经过长长的路，要付出多少，才能成为自己？苦尽甘来，并且他马上要迎来这一天。

那个×也是染色体，挡住了一角，看不出x还是y

同时，他成长的过程也是化茧成蝶的过程。

不管是试图拯救还是努力接近，你看到外部那只手了吗，他一直想拉住那只手，却一直那么远拉不到。

不过，对于自己要成为怎么样的一个跨性别男孩，时针还是有点迷茫。他认识的很多跨男朋友，大家的头发越剪越短，通过激素努力地让女性化声音淡化，甚至讲话的语气都有点贬低女性，这让他觉得很不妥——“他们的需求，就好像成为一个性别刻板印象下的男性”。

与此同时，时针认识了一个美国的跨性别男孩，对方自信、张扬甚至有点特立独行。他的穿着并不像大家会选择的黑色衣服，而是露肩膀的花衬衫，偶尔还是虎皮或者豹纹；头发是烫的大波浪，各种颜色混杂。照片上的他，摆出来的姿态就像是一只招摇又迷人的花孔雀。而且，更让时针吃惊的是，这个男孩说话从来都不会学习如何变声，而是嗲嗲的甚至有点骚气。

他的表现，让时针对性别表达与性别认同有了全新的理解。无论这个男孩选择什么样的打扮、生活方式，都是他的自由。即使他跟那些大多数跨性别男孩不一样，但这并不会影响他是一个男生的认同。

2018年2月我买了第一顶帽子。标志这我装束变化的开始。望着镜中那个少年的模样，我觉得那个才是我。每个周末，戴着它去商场，好像完成了压抑下与自我实现的完美切换。小小的一顶帽子给了我无限的信心。

想通了这件事情，时针突然觉得，其实自己也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去尽情地释放和展现过去压抑的自己——即使今天的自己想要穿裙子，跳着芭蕾舞，但仍然可以充满自信地讲“我是一个跨性别男孩”。

我是男生，却只能住女生宿舍

从自我认同的迷惑与追问中走出来，时针也来到了现实生活中更为复杂的社会接纳。他需要在大学附近租房，但如何与房东解释自己的情况，则让他非常困扰。

每次与房东见面之前，时针都会主动讲清楚，他的性别认同与证件上不一致。一些房东听完之后便爽快地答应了，但见面之后第一句却是：“我还以为你是男生，你怎么是女生？”

看着房东脸上惊讶的表情，时针一方面很气愤，因为房东并没有理解自己在电话表达的意思；他又很难过，因为接下来对方肯定会拒绝这次的出租，转而向他介绍其他适合“生理女性”的房子。

但令人更焦灼的对话，还在后面。又过了一段时间，时针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不错的房子，房东却让他出示各种各样的证件，并且要拍照保存。但等时针按照要求整理好发过去，房东却以“你们这种情况可能会淫乱”为由，拒绝了租房。挂电话的瞬间，时针的眼泪便流了出来。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性别认同，居然会被如此污名化地对待。

可留给时针悲伤的时间不多了，学校很快就要开学，他需要要赶快找到房子。情急之下，他求学校的老师求助，老师便让他先住在自己父母的房子过渡。但老师的父母并不知道时针的性别认同，本来是说好住一楼的男生区，结果见到了他真人后，又把时针放在了二楼的女生区。

“我明明是一个跨性别男生，却要因为生理性别，只能住在女生宿舍。”无奈的时针，只能抓紧时间找房子，他 真的不想与女生同住了。

逃脱这个女性躯体到彼岸

幸运的是，之前认识的一个男生朋友联系上时针，他们那边有几个男生有合租的想法，想问问时针要不要一起租房。收到信息的那天，时针一直都没有反应过来。他找了这么久的房子，现在终于可以尘埃落定了。很快，他们确定了房子，时针也从女生区里搬了出来。新生活，由此开始了。

入住之后，时针与另外其他不认识的男生室友，出了一次柜。令他哭笑不得的是，那几位男生之前都搞错了，还以为时针是跨性别女孩，还问他是不是之后想要变成女生。后来经过解释，他们才意识到误会了。

有时候，他们中也会有人在无意中讲错时针的性别，或者当他是女生来对待，然后其他人就会纠正讲错的人，互相提醒。时针偶尔都会失落，觉得自己与室友们没办法做到“勾肩搭背的兄弟”这种状态，但他又能理解彼此的处境，毕竟大家没有一起生活过，还需要慢慢磨合。

现在，时针的状态越来越好，与室友的关系也愈发熟络。大家在一个空间相处，也变得越来越自然。虽然性别焦虑还是时不时出现在脑中，但时针已经慢慢与其相处的方法，也对“做一个怎么样的跨性别男孩”的疑问有了更开放、更多元的答案。

“我现在很可爱，我以后会变得又帅又可爱。”时针在日记上本上，郑重地写下了自己对未来的生活期待。

（完）

本系列为跨青年教育中心与彩虹暴力终结所镇镇兄弟会联合推出“跨性别兄弟”故事集，我们将为大家带来6位跨性别伙伴的故事。
（我们所指的“跨性别兄弟”是指那些被指派性别为女性的跨性别者，包括但不限于被指派性别为女性的跨性别男性；跨性别第三性别；性别非二元者；性别酷儿；酷儿；无性别者；多元性别者；双灵；流动性别者；性别不顺从）

彩虹暴力终结所在2016年6月25日成立，旨在为性与性别少数社群提供性别暴力直接干预服务，包括针对性倾向、性别认同、性别表达的歧视和暴力，提高社群伙伴反抗暴力的意识和能力，同时提升直接服务者的干预技能，促进合作。

彩虹暴力终结所公众号：镇镇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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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时针

作者✎Tracy

图片✎时针

排版✎ 诗诗

策划✎ C先生/雨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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