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达克帕拉风格寺院初探 。
拉达克,位于克什米尔东南部。北有喀喇昆仑山脉、南有喜玛拉雅山脉,西南是克什米尔山谷,全境海拔3000米至6000米,是藏传佛教徒的传统居住区,无论地理、民族,宗教文化皆接近西藏。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和近现代特殊的历史,让拉达克在现代化浪潮中,奇迹般地保留着藏族文化深厚的传统,以及一众拥有上千年历史的寺院,许多寺院中都有自建寺以来保存完好的壁画与雕塑。
信仰是一粒种子,艺术之美是阳光与水
林泉摄影作品 拍摄地:拉达克
帕拉风格佛教艺术的起源
11世纪时,在西藏西部及拉达克,藏传佛教艺术风格达到了巅峰,其中代表之一,便是拉达克的阿基寺(Alchi)。阿基寺的壁画,除了三层大殿和杜康大殿中典型克什米尔风格之外,在新佛殿(LakhangSoma)中还出现了帕拉风格的壁画。
新佛殿的建成年代晚于阿基寺三层大殿,索玛拉康是护法殿,但被当地人称为“新佛殿”。由于不在寺院主要动线上,也常常被人忽略。佛殿中的壁画的光彩也时常被阿基寺精彩的克什米尔风格掩盖,但仔细看来,这间佛殿中的帕拉风格壁画十分动人。
阿基寺帕拉风格壁画
阿基寺佛殿外的木雕门框
帕拉艺术风格产生于帕拉王朝(今孟加拉国和印度比哈尔邦大部地区),约在8世纪到12世纪,是印度佛教的最后一个避难所,主要信奉大乘佛教和密宗。
帕拉艺术早期风格佛像端庄大方,肢体中正方直,不像克什米尔风格那般婀娜妖娆,眼睛为弓形眼。早期帕拉装饰不像后期那般繁琐,在卫藏地区与本土绘画特征相融合,影响深远,形成了庄重、大气、浑厚、古朴的独特西藏艺术风格。
克什米尔风格壁画
帕拉风格源自印度,但西部西藏、拉达克及卫藏地区都受到了这一风格的影响,它的粗放风格与拉达克原有的妖娆细腻的克什米尔风格完全不同,13-14世纪初,拉达克王朝的第十三代国王拉钦欧珠 (Lha-chen Ngo-trup1290-1320 ) 在位时,可能是一个拉达克与古格王朝严重对立的时期,古格的绝对优势对拉达克产生了诸多不利影响,这位国王直接绕过古格,派学僧到西藏中部的寺院去学习,希望在政治和宗教上摆脱古格的影响。学僧们带回拉达克的不仅是宗教制度,还包括西藏中部盛行的帕拉艺术风格。
因此,在阿基寺周边,除了另外两座克什米尔风格的寺院之外,还有诸多帕拉风格的寺院及佛殿,甚至在拉达克最偏远的赞斯卡地区,也能见到帕拉风格对寺院艺术的深刻影响。
拉玛玉如外观
永恒之寺——拉玛玉如
沿印度河自阿基寺往西,距拉达克首府列城125公里,是海拔3510米的拉玛玉如寺(Lamayuru Gompa),在藏语中被称为“喇嘛雍仲”,意为 “永恒之寺”,在佛教理论中,“永恒”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一座寺院,以“永恒”来命名,在寺院肃穆的氛围中,生出许多哲学诗意来。
拉玛玉如寺是拉达克历史最悠久、最重要的寺院之一,也是拉达克重要的直贡噶举派传承寺院,建于11世纪,传说藏传佛教噶举派创始人马尔巴的上师、密教大成就者那洛巴大师,见到拉玛玉如一带湖水填满山谷,不忍百姓受苦,以苦修的方式令此地湖水干涸,并建造拉玛玉如寺守护村庄。
拉玛玉如寺更早的建筑遗迹,可以追溯到大译师仁钦桑布在南端建立的Seng-ge-sgang佛殿。因此,在这样古老的寺院中,保存着早期拉达克佛寺建筑低矮的雕花木门、帕拉风格的壁画和雕塑。
宛那寺
宛那寺,见证佛教艺术的变迁
在拉玛玉如寺的东南面,印度河支流Yapola畔,宛那村的宛那寺(Wanla Gompa),伫立在山岗上。据传说,宛那寺也是在11世纪初由大译师仁钦桑布在西部藏地建立的108座寺院之一,被拉达克人认为是当地最受祝福的寺院。
宛那寺一侧的古堡残垣,由拉达克国王Lha chen naga lug在12世纪的一个虎年修建,现存的寺院主体则由一位不知名大臣的长子Bhag-dar-skyab建造,建造时间约为13世纪晚期或14世纪早期。这一时期的拉达克历史,几乎是空白。如今宛那寺虽然按其中的主尊像命名,被称之为“十一面观音殿”,但在题记中该寺则被称之为吉祥三层殿(bKra-shs-gsun-brtsegs)。
宛那寺中保留的建寺之初的支撑木柱
宛那寺正如其原初的名字所示,是一座三层的佛殿,外观与阿基寺的三层大殿(Sumtsek)非常相似,底层没有窗户,以建筑中心的天井通风。一层到二层之间并无楼梯,进入二层需要在建筑外另用木梯,上到二层平台,二层中空,类似于环绕一层大殿的回廊。
传统的木制转经筒在拉达克还能不时见到,由于年代久远,许多转经筒都已裂开,露出了内部的经书。
宛那寺院建筑外立面三角形木廊柱
佛殿周围被转经筒围绕,门廊上的三角形木雕,尽管经过后世重重涂装,但原始的结构和造型仍然十分突出,木质横梁间有三角形边框,每个边框内都有一尊健陀罗风格的佛像,这是克什米尔地区伊斯兰化之前常见的风格。由于年代久远,宛那寺的三角形木质边框中佛像已经遗失。支撑三角形边框的,是两只木雕狮子,以及还带有希腊化风格的罗曼式木柱,与阿基寺三层大殿如出一辙,也是寺院断代的依据之一。
宛那寺中保留的建寺之初的支撑木柱
木质门廊的柱头形制,来自古代希腊石雕门柱,传至拉达克区域后,再进一步简化,演变成经典的藏式建筑木柱,这种希腊—犍陀罗风格的木柱,多见于7-10世纪的克什米尔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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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佛龛
佛殿内的南面和两侧分别建造有三个佛龛,其内分别供奉着巨大的泥塑立像。主尊像为南面后壁的十一面观音菩萨像,高约5米,肋侍像高3.4米,分别为位于侧壁佛龛内的弥勒菩萨和释迦牟尼佛。位于中央的十一面八臂造型的大悲观音的祈祷可以为众生解除痛苦,三尊雕塑一起,象征佛陀的教法持续不断,从过去、现在一直持续到未来。
殿内的木柱横梁下,均有木雕彩绘狮子作力士状承托,依然是和阿基寺三层大殿内的装饰相似,和大昭寺二楼回廊的吐蕃时期木雕狮子遥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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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次为阿基寺,宛那寺,大昭寺木雕狮子
门框上的金刚杵雕塑
门框上的金刚杵雕塑。与阿基寺壁画、宛那寺内部壁画是同样形制。由此可见,克什米尔风格和帕拉风格尽管出自不同地域及年代,但是在拉达克地区。两种情况有所交融,这取决于工匠个人,通常工匠在绘制壁画和创作雕塑时,会参考其他寺院的风格,这种现象同样会出现在下文甘吉村的祖拉康佛殿。
宛如寺帕拉风格壁画
壁画方面,是帕拉风格中画得很风雅的,构图为典型的棋盘格式布局,人物方正,头部比例较大,背光为马蹄形。主尊伴有蹄形背光。除了表现佛教题材外,不乏体现世俗生活的题材,记录了当时拉达克的风土人情。虽然建筑规模不大,但是壁画布局和比例秀雅中带着拙朴。
阿基寺中的克什米尔风格壁画(上)金刚杵的形制,与宛那壁画(下)如出一辙。
宛那壁画背光中的金刚杵画法,还保留着一些早期克什米尔风格中坛城外的金刚杵的形制,也说明了在同一时期,拉达克的藏传佛教艺术中,克什米尔风格和帕拉风格是并存的。
其中一铺千手千眼观音壁画,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尽管由于年久,壁画被香火缭绕熏得发黑,一些线条也不清晰了,但是菩萨腿部缠绕的薄纱质感、层层叠叠的手心,繁而不乱,莫不体现了画师高超的技艺。
十一年千手观音壁画
千手千眼观音壁画
第三次到宛那寺时,我在寺院侧墙发现了一架快要朽掉的木梯,可以爬到二层平台,但是木梯很陡,梯步跨度很大。通过二层平台可以进入佛殿二层回廊,视线与一层的高大佛平齐。通常情况下,拉达克的寺院二层都是不开放并且没有专门的楼梯的。来了宛那寺三次,我都没上过二层,这个梯子仿若从天而降。犹豫了下,我把心一横,颤颤巍巍爬了上去。
到二层的时候,有种回到十几年前萨迦寺大修的感觉,那时我顺着脚手架爬上去,没有防备地,与那些黑暗中被电筒照亮的艺术品面对面,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感动、震惊到无法言语。
宛那寺泥塑
宛那寺二层在平视的壁画前,是一组帕拉风格的泥塑。藏地早期寺院大型雕塑多以泥塑为主,文革期间,因为泥塑易毁,西藏西部地区的许多泥塑都毁于一旦,完整的、大规模的早期雕塑,在历史悠久的拉达克尚得以保存,宛那寺二层成组团出现的雕塑、壁画、建筑木构件的组合,在一个狭小空间内集中呈现,怎不令人震撼。
宛那寺的壁画与雕塑一样,是诸如阿基寺或塔波寺等早期图像体系发生明显转变后的产物。但是这一系列的寺院遗存表明,在喜马拉雅西部地区,尽管政治动荡、佛教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艺术在14、15世纪期间依然保持着持续但不统一的发展,这一时期拉达克佛教艺术的发展,完全脱离了临近的古格地区艺术群的风格,而是与西藏中部地区类似夏鲁寺的艺术风格保持高度一致。
对比早期帕拉风格壁画,可以见到在比拉达克诸多寺院年代更晚的夏鲁寺及白居寺,在借鉴方正厚重的帕拉风格后,西藏中部的壁画,终于形成了藏民族本土的风格,造型雄浑大气,设色典雅深沉。建于11世纪的扎塘寺,被认为是帕拉风格在西藏寺院的典型代表。
扎塘寺壁画
白居寺壁画
经典的夏鲁寺五方佛
甘吉村
世外桃源甘吉,祖拉康佛殿的本土风格
拉达克哪个村最美?从拉玛玉如寺往西,穿过Henasku村,沿着Kong Tokpo河,便能到达位于海拔3875米的三个山谷交汇处的甘吉(Kanji)村。每天日出时分,掀开帐篷,都是一出新的天地大戏。
由于这个村落是几条不同的徒步线路起点,从这里可以徒步到Rangdum或者赞斯卡,近年来为了给旅行者提供服务,村里不少人开始养驴。驴比马便宜,对千百年来靠着几亩薄田过活的当地人来说,用驴在夏秋季的徒步穿越中驼运物资,是不错的额外收入。
祖拉康佛殿外观
然而徒步者们很容易错过不起眼的祖拉康佛殿(Tsuglag-khang)。佛殿非常小巧,在村子一片古朴的建筑中并不起眼,需要专门去村里找保管钥匙的人才能打开(拉达克多数佛殿平时都锁着门,每到一个村子,第一件事就是打听谁在保管钥匙,要提前联系村民才能打开佛殿,否则很容易吃闭门羹)。
祖拉康佛殿有着拉达克佛殿常见的低矮木门,内深约6*5米,按照当地人的传说,依然把它的建造归于仁钦桑布。但实际上,据意大利修复团队考证,这间佛殿修建于700年前,和祖拉康佛殿寺属于同时期同风格,当然也是与同时期遥远的卫藏保持了一致的艺术风格。几年前,由瑞士的Alchi协会邀请了意大利专业团队对佛殿中的壁画和雕塑进行了修复。
祖拉康佛殿壁画坛城
祖拉康佛殿壁画和雕塑保存得十分完好,面向门口是三尊泥塑,分别是药师佛、四臂观音及绿度母,其余三面墙上皆为坛城。
从塑像的背光及佛殿内壁四周的壁画看是帕拉风格。泥塑在嘴部处理尤为特别,所有的手指都是比例偏短、浑圆可爱,但是整体风格与正统的帕拉风格已有很大的差别,应该是当地匠人在创作时融入了本土化的特质,尤其在眼睛的处理上,参考了克什米尔风格。比起巅峰时期的拉达克艺术品,这间佛殿的塑像方直中有些粗陋,但却洋溢着乡间质朴的可爱。
祖拉康佛殿雕塑细节
拉达克,扎实而饱满的活着
在河畔宿营,营地旁有一组佛塔,与700年历史的祖拉康、村舍在雄伟的山峦下宁静安详。夜晚残月繁星,流水淙淙。清晨炊烟升起时,各家各户把毛驴、牛羊都赶到河畔去吃草,村子仿若世外桃源般明媚梦幻。
村民在低矮的石头棚里炒青稞,炒过的青稞磨成粉,耐久存,易携带,贯穿着整个藏人的生活。转经的老太太,用小石头计数,每绕寺院一周,便在墙角加一颗小石头,离开前,再郑重数一次小石头的总数。村里遇到一群孩子在搬木头,以为只是嬉闹,没想到他们在帮家里人盖房子。
炒青稞
转经的老人
拉达克的每一个日常细节都深深的吸引着我,每一个人都感染着我。爬上山坡看日落,峡谷壮丽,人类渺小,光与影的交融变化,为平淡无奇的景色镀上华彩。峡谷中除了一些杨树,几乎寸草不生。拉达克人就在这样支离破碎的山体中,顽强地建立了村庄,并供养着寺院。因耕种土地有限,所有的建筑,都依山而建,仿若爬藤植物,顽强地向着山体上方生长。村舍如此、寺院亦如此,没有占用一点点耕地。
山坡上的羊,零星点点。在陡峭的山壁上,草木贫瘠,山羊历尽艰辛的生存着。极少的土壤,注定了这里无法大规模地放牧。恶劣的气候和地理环境,却让拉达克山羊长出了最好的羊绒,生存对动物而言,就是优胜劣汰,活下来的都是自然界的强者。
拉达克天地相连,人们在这片无际的土地上劳作生活,生命在自然的磨砺之下变得鲜活而动人,简单而纯粹的日常让当地人质朴淳厚。回眸千年,让人更叹为观止的是佛教艺术背后人类最本有的创造力。
磨蚀过的岩石,
刻出风的形状,
光影交错中,
时间也要化为灰烬。
不灭的光亮,
是人类的灿烂文明,
与不朽的创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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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林泉 摄影:林泉
编辑:林泉 王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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