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厌遇，终于艳遇——结义在旅途

这一百年来，中西文化比较是恒温的热点。西有中缺的，中有西缺的都列出了各种规格的明细表。如何补上中国缺的，发挥中国独有的是“想辙”士人的兴奋点。

在我有限的阅读中，发现有个中国独有的现象没被重视，就是中土男人之间喜欢结义，结拜为异姓兄弟，俗称拜把子。

最有名的结义模型是“桃园三结义”，几个异姓男人为了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了一起，约定了未来收益预期的分配及风险分担契约，盟誓组成小共同体。

流传下来的标准誓词是：

念刘备、关羽、张飞，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从此生死与共，至死不渝。

中土不兴自由恋爱，男女没有对着主婚人宣读誓约的习俗。自由选择，盟誓结拜只在男性之间。现在看着像同志婚礼似的，但跟同性恋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结合拜把子兄弟的纽带是义。义者，利也。结义，是突破农耕社会血缘共同体向外扩展的社会组织，进则兼济（兼并？）天下以得利，退则自善其身以互助。具有合作牟利和扶困救济的功能。

《水浒传》更是一系列结拜集锦，由各种结义汇成聚义的洪流，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红，升级打怪。哥哥弟弟叫成一片。

《鹿鼎记》里索额图比韦小宝年长很多，为了分鳌拜的赃款，主动与韦小宝结拜为兄弟。成了结义兄弟，联手牟利就能化解风险了，特别是牟需要绝对保密的利。

韦小宝虽然不识字，但对正规语言还是有敬畏的。别人结义时没拿誓言内容太较真的，韦小宝却很严肃。誓词“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就是习俗客套话，当不得真的，韦小宝却改成“同月同月同日死”，不愿意陪年龄老大的索额图折自己的寿。韦小宝算是中国结义史上的第一真诚义人。

西方文学作品中好像就没有这种异姓同性之间的结义描写。

他们各按自己的社会地位，或为主或为从，或为平等的合作伙伴，没有以结拜为情感纽带的合作关系。

我估摸着，中式模拟血亲的结义兄弟模式，不符合西方财产权边界清晰的传统，“有难同当，有难共享”不合西方的法律逻辑，“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混肴了群己边界。特别是“同生死”的生命委托，更是超出了契约能承受的范围了。

但是，男人间的无性友情一直是好莱坞温情片的主打套路之一。

两个互相不感冒的男人，为了具体利益走到了一起，相看两厌，一路摩擦笑料不断，走到后来，渐渐惺惺相惜，利淡义出，温情脉脉。有点中式义契金兰的意思了。

没错，说的就是《绿皮书》这类电影。

这种因利得义的友情题材，两个男人之间一定要有性格、经历、地位上巨大差异，甚至有鸿沟才能出彩出戏才能动人。

《绿皮书》里，托尼.利普是白人，没文化、教养差、情商高、一身好拳脚；唐·谢利是黑人，有文化、教养好、性情拘泥、打架外行。

托尼·利普在失业中，为了高薪（周薪125美元）给黑人钢琴家唐·谢利当两个月的司机。开始了南方巡回演奏之旅。

一路上噱头不断，冲突连连。黑人钢琴家渐渐卸掉冷漠、孤傲的外包装，向雇佣的白人司机袒露无助、彷徨的底色；白人司机也在种种境遇巨大反差中，剥尽痞气，真情显露。

影片开头，托尼藏起大佬的“用生命保护”的珍贵帽子，在大佬失落抓狂之际又给他“找”回来，一下抓住了大佬的G点。

托尼·利普开始不答应唐·谢利的雇佣，上路后对唐·谢利所珍重的价值的种种不恭，也算是匿了黑人钢琴家的帽子；唐·谢利对托尼的种种不屑和教训，也是剥夺了托尼自尊的“帽子”。最后，两人都在性价比最高的时候，奉还了对方高“帽”。

这部电影可以说是导演的“帽子戏法”

托尼对唐·谢利说，我比你更像黑人！这话不是指托尼的社会地位低，而是对自己无力表达的悲哀。无力表达，无言诉说是弱势者的标配。马丁路德金就是代表了表达的力量，《我有一个梦想》强过千军万马的暴力。

唐·谢利在口授托尼给妻子的情书时，清晰描述了白人托尼内心的倾诉——我也有个梦想……

影片最后，托尼的妻子，一个美丽的白种女人，跟唐·谢利深情拥抱，“谢谢你写的信”。表达的力量能战胜肤色，唐·谢利回赠给托尼一顶高帽子。

《雨人》《闻香识女人》都是这类男人友情片。汤姆克鲁斯扮演的弟弟查理开始就是想得到自闭症哥哥雷蒙的监护权，好继承遗产。在拐走雷蒙的过程中，一路噱头一路磨合，最后，两人深情款款，图穷匕隐，利淡义现。

《闻香识女人》中，愤世嫉俗的瞎子中校法兰克雇佣假期勤工俭学的高中生查理，两人如托尼与唐·谢利的黑白配，《雨人》中雷蒙与查理的傻精配一样，反差巨大。一路走来，你改变了我，我改变了你。很值得相拥而泣。

艳遇，并不是男女的特权，也不仅是基友的缘分，可以是男人之间倾情相遇，黑白、老少咸宜。始于利，终于义；始于厌遇，终于艳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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